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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樂顏 -【大宅門番外篇】太子妃 [打印本頁]

作者: 伊友    時間: 2012-11-30 02:42 AM     標題: 樂顏 -【大宅門番外篇】太子妃

本帖最後由 伊友 於 2012-11-30 03:25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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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娶誰都好,就是不娶原嘉寧!」
這忘恩負義的傢伙,憑什麼這樣羞辱人?
枉費她自幼多方照顧他這個「庶子」
沒有讓他吃過半點苦,受過任何委屈
更別提親手為他縫製了多少衣衫鞋襪
而今他由原府庶子一步登天成了太子殿下
不感恩就算了,竟還這麼毫不留餘地的拒絕她
敢情以為她有攀龍附鳳之心,怕她會巴著他不放?
或許有許多女子覺得皇宮是人間至美之處
但對她來說卻是躲之唯恐不及的華麗牢籠
若是成了太子妃,注定要與眾多女人分享一個男人
為了避免日後捲入後宮女人爭寵的無聊戰事中
她才不要去做他的後宮總管,去管他那些鶯鶯燕燕……
奇怪!太子殿下到底在唱哪齣戲?
明明是他當著皇帝的面狠心拒婚,現在又來撩撥引誘她
甚至承諾要實現她「一生一代一雙人」的美好夢想……

【出版日期】2012/11/08
【出版社名稱】禾馬
【書系及編號】珍愛J3416


作者: 伊友    時間: 2012-11-30 02:44 AM

第一章

  景國,金陵。

  原府。

  此時正值臘月,天寒地凍,大雪紛飛。

  天色稍晚,原府上下也和金陵的大街上一樣變得靜悄悄,除了當值的奴仆,能休息的人都早早鑽進了被窩,一邊哆嗦著鑽進冰涼的被窩,一邊歎息著冬天真是難過,期盼著春天早早來臨。

  原府東側,隱青居內的一個頗爲精緻的院落裏,此時堂屋內卻燈火通明,原府的嫡長孫小姐原嘉甯正坐臥不安地直盯著窗戶,糊著厚厚窗紙的窗戶此時只映著燈火的搖曳影子,看不到戶外的風景。

  侍立在原嘉甯身旁的大丫鬟錦心把一個小巧的紫銅暖手爐輕輕放到她的手心,又小心地試了試她的手溫,才輕聲道:「小姐,天色不早了,外面雪又大,屋裏雖有火盆,也著實冷了,不如你先到床上歇息片刻?」

  床上有輕軟厚實的羽絨被褥,裏面早早又放進了暖水爐暖被窩,此時躺進去正舒服。

  原嘉甯卻搖了搖頭,目光又望向垂著厚厚門簾的門口,歎道:「錦英怎麼還沒回來?」

  錦心知道自家小姐就是愛操心,她只要有心事,無論如何也不會去乖乖睡覺,也只好無奈地陪伴小姐翹首等待另外一個大丫鬟錦英的消息。

  原嘉甯身爲原府第三代子孫中的第一人,是第三代裏面名副其實的大姊姊,她下面的弟弟妹妹和堂弟堂妹衆多,從小就習慣了照顧幼小、習慣了操心,有時候大家常笑話她,小小年紀就婆婆媽媽,比母親還愛囉唆,原嘉甯也不以爲意,該操心的還是操心。

  原嘉甯的母親雲青蘿性格較爲清冷,且又是原府的嫡長媳,平時威嚴多過慈愛。人們都說子女往往與父母的性格互補,雲青蘿清傲,原嘉甯就性格偏溫柔,弟弟妹妹雖然愛笑她鬧她,實則也更喜歡她,總纏著她不放,真心喜愛她。

  這時主仆倆正暗自焦急,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原嘉甯立刻站起身,錦心搶先掀開了門簾,見錦英手持著一柄油紙傘,卻還是沾了半身雪花地正要走進來,忙道:「哎喲,快在門口抖抖雪,別把寒氣都帶了進來,小心凍著小姐。」

  原嘉甯卻不在乎這些細節,只顧盯著錦英焦急地問:「沒關系。錦英,他如何了?走了嗎?」

  錦英放下傘,在錦心的幫助下抖落了身上的積雪,站在門口回答道:「小姐,太子殿下吃了小姐送去的吃食,但是不願回宮,說是要在這裏守一夜,爲葉姨娘盡盡心。」

  原嘉甯柳眉緊蹙,問:「天這麼冷,他要在靈堂裏待一夜?那可不凍壞了?我爹就沒派人過去?」

  錦英搖了搖頭,說:「奴婢沒有遇到其他人。或許因爲太子殿下是微服進府的,並不想見其他人吧。」

  原嘉甯又歎了口氣,小手捏了幾捏,在屋裏轉了兩圈,走到窗子下,聽到外面的風聲越緊,帶著尖利的呼哨聲作響,可想而知,後半夜風雪越大就會越冷。

  她忍不住了,說:「不行,我要過去看看。他凍壞了事小,連累了爹爹和原府可不麻煩了?」

  錦心和錦英對視一眼,暗自好笑,小姐關心太子殿下,卻還要找藉口,真是的。

  原嘉甯雖然性格溫柔,但卻不軟弱,只要她打定主意的事兒,別人怎麼勸都勸不動。所以聽她這麼一說,錦心和錦英就急忙取來了外出的厚襖子和今年新做的狐裘大衣替她穿戴好,又取了暖手爐帶著,這才親自爲她打著傘向著院落外走去。

  ※※※

  葉姨娘的院子並不在隱青居內,而是位於原府東側的最東北角,獨自成院,頗爲寬敞,有自己獨立的小花園和假山、遊廊,規格其實遠遠超過普通姨娘的待遇,但因爲男主人從未來過這裏,所以十幾年來一直清冷。

  葉姨娘是今日早晨被丫鬟發現無疾而終的,因爲她的名分只是一個普通的姨娘,所以只停靈一日一夜,明日就會將她落葬了。

  原嘉甯今早聽到消息的時候大吃一驚,心底裏隱隱有些不安,總覺得葉姨娘的死有點突兀,結果傍晚時她就接到消息,說太子殿下玄淵微服進府來祭拜葉姨娘了。

  原嘉甯如今已經知道,葉姨娘雖然名義是父親原修之的妾室,實則是當今的太子殿下玄淵的生母,她實際上是當今皇帝玄昱的女人,和原修之並無任何瓜葛,只不過當年陰錯陽差之下,來原府逃避大婚的皇帝與那時還是原府丫鬟的葉姨娘有了一夜之情,才造成了現在的尷尬局面。

  玄淵原本叫原琅,被當做原府的第三代庶長孫撫養長大,他只比原嘉甯晚出生半個月,就一直被原嘉甯當做弟弟對待,兩人關系還不錯。

  五年前,皇帝派了原琅跟隨原嘉甯的四叔遠赴燕京建造新京城,兩年前又將原琅招回金陵,讓他入宮,認祖歸宗,並正式公布他爲皇長子,改名玄淵。

  但是皇帝只認了自己的兒子,卻並不認兒子的生母,玄昱只對外說玄淵的生母乃普通民女劉氏,已早逝,並沒有接葉姨娘入宮,並將玄淵寄養在皇后薛珍的名下,權當做嫡子教養。

  這對於玄淵的未來當然有好處,但是誰也不知道玄淵的生母葉姨娘心底會是什麼滋味,畢竟自己撫養了十幾年的兒子突然就變成了別人的,她這個生母至死也不會被公然承認。她會爲了兒子突然之間的平步青雲高興呢,還是會爲自己一生的寂寥隱忍不平呢?

  但是實際上並沒有多少人會在意這樣一個小小的女人,更少人關心她的所思所想和喜怒哀樂,而就在原府衆人都以爲葉姨娘會在原府默默終老時,她卻突然去世了。

  葉姨娘去世的前一天,身爲皇長子的玄淵剛剛被立爲太子,要說這之間沒有什麼蹊蹺,就連原嘉甯這樣一個不問外事的千金小姐也難以相信。

  原嘉甯今晨見到父母時,父親面色肅穆,神色中卻並不感到意外,似乎早已預料到會有此結局,所以辦理起葉姨娘的喪事也是井然有序,毫不慌張。

  葉姨娘不會葬入原家的墳地,而是會單獨落葬到棲玄寺後的一處風水佳地。

  原嘉甯看著父母如此,心情直往下沉。

  越長大,明白的隱密越多,她越覺得難過。

  成人的世界裏有太多的利益糾葛和冷酷無情了。

  當年原本想偷爬上男主人原修之的床的葉姨娘,大概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會成爲皇帝的女人,更加不會妄想若干年後,自己的兒子居然會成爲太子吧?

  她能苟活這麼多年,或許已經是非常幸運。今日之死,也不過是早已注定的結局吧?

  任何一個皇帝都不會容許他的污點永遠存在世上礙他的眼,尤其當這個污點與他選定的準皇位繼承人有關時,就更沒有一點點容許她苟活的理由了。

  去母立太子,歷史上並不乏如此做的皇帝,玄昱不是第一個,相信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原嘉甯主仆三人冒著風雪一路走到葉姨娘所在的院子,院子門口掛著兩盞糊上了白紙的燈籠。

原嘉甯情緒複雜地看著那兩盞白燈籠,心想這是原府裏唯一可見的兩盞白燈籠了吧?

  身爲太子的生母,死後卻落得如此凄涼,原嘉甯也不知道該不該歎一聲造化弄人。

  葉姨娘的靈柩停在堂屋正中,是臨時的靈堂,原來屋中的一些物品也都糊了白紙,門口的簾子也換成了白布掛簾,此時在門口守候著的兩名身材高大健壯的侍衛,見到原嘉甯主仆三人過來時,都頗爲詫異。

  一名侍衛肅聲向內稟告:「太子殿下,原家大小姐來了。」

  屋內靜默了片刻,才傳來低沉的聲音:「請她進來。」

  侍衛這才伸手爲原嘉甯擡起了簾子,恭敬道:「原小姐,請進。」

  錦心和錦英也想跟著進去,卻被侍衛伸手攔住了。

  錦心擔心地喚道:「小姐?」

  原嘉甯回頭看了看她們倆,搖搖頭,說:「我沒事,你們在這等一等吧。」

  原嘉甯明白,如今的太子殿下今非昔比,身分尊貴,等閑人等是不能與他同處一室的。

  原嘉甯踏進屋內後,侍衛立即又放下了簾子,屋內屋外頓時隔成了兩個世界。

  屋內靜謐無聲,只有滿眼慘白的顔色,堂屋正中停放著柏木棺材,棺材旁的草蓆上跪著一名少年。

  今年剛剛十五歲的太子殿下和原嘉甯一般年紀,還只是個身形纖瘦的少年,他臉上的青澀還未完全褪去,眉眼的沉郁裏也還有著少年人不會掩飾的傷痛。

  玄淵穿了一身青色緞子長袍,緞子樸素無華,沒有任何花紋,這大概是他能找到的最簡樸的衣裳了。

  身分所限,他並不能公然爲生母吊孝,更不能披麻戴孝替她送葬,悄悄地來爲生母祭拜,大概已經是他所能做的極限,再多就會受到玄昱的干涉了。

  原嘉甯進來時,玄淵擡起頭,兩人的視線交會,在原嘉甯印象中那個沉穩謙和的少年不見了,她驚異地看著眼前面容冰冷,眼神冷酷,甚至帶著些許受傷野獸嗜血光芒的少年,這讓她的心不由得微微一顫。

  皇宮果然是個扭曲人性的地方,她原來文雅端方的弟弟原琅,怎麼短短兩年就被扭曲成了這副模樣?

  但是看著玄淵被凍得隱隱發青的臉色,原嘉甯終究還是不忍地走上前,將手中的大衣披到他背上,柔聲說:「殿下,夜深了,您還是回去吧。」

  且不說玄淵私自出宮祭拜生母是否合乎禮儀,按照規矩,太子是不得無故外宿的。玄淵祭母的理由雖然很合理,卻無法對外人公開解釋,況且太子所處的東宮裏有東宮官員,時刻盯著太子的一言一行,容不得他出半點差錯。

  玄淵卻一直低著頭,並沒有任何回答,就在原嘉甯正想要繼續勸說時,她的手忽然被人拽住,就在她的驚呼聲中,她被人緊緊抱住,踉蹌著跪倒在玄淵的身前,玄淵的手就那樣緊緊勒住了她的後背。

  「小姐?小姐?」聽到她的驚呼,守在門外的錦心急忙要沖進來,卻被侍衛單手就阻攔住。

  「原琅。」埋在原嘉甯肩膀裏的少年沉悶地說。

  「什麼?」原嘉甯不解。

  「叫我原琅。」

  「啊?」原嘉甯有點迷糊,說:「您現在是太子了,怎麼還能叫您原琅呢?那樣就太不敬了,也會惹麻煩的。」

  「叫我原琅!」少年聲音嘶啞地低訴著:「求你,甯姊姊。」

  原嘉甯感受到了他無法言訴的孤獨和悲傷,以及那種尷尬身分帶來的壓抑和絕望,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就像小時候那樣,說:「大哥兒,你如今身分尊貴,不要再固執了,要想開點。」

  原嘉甯原本有三個弟弟,原琅、原嘉衍、原嘉衡,她平時喜歡跟隨長輩叫他們大哥兒、二哥兒、三哥兒,她喜歡這種稱呼所帶來的親昵感。

  只是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她印象裏的「大哥兒」了吧?

  「叫我原琅。」太子殿下依然固執地要求著。

  原嘉甯無奈地笑笑,他從小就這樣,雖然外表文雅,像個小大人,但自己認定的事就絕對不會改變,固執得讓人頭疼呢。

  「原琅。」她輕輕地喊他。

  玄淵抱緊原嘉甯的手頓了一下,隨即他又抱得更緊,好像溺水的人抱住最後一根可以救命的浮木,再也不想放手,也無法放手。

  她是他此刻唯一的救贖,如果放開她,那種殘忍、冷酷的絕望感大概會徹底毀了他吧?

  沒有人知道此時出現的原嘉甯對於玄淵意味著什麼。

  在他剛剛被立爲太子,在他被衆人的恭賀喧鬧圍繞時,就算他再沉穩謙和,十五歲的少年也不免被恭維得有點飄飄然,然而就在此時他卻突然收到了生母去世的 消息,這消息宛如晴天霹靂,狠狠打破了他的虛榮美夢,他從雲霄跌入了地獄,他瞬間明白了生母爲何會突然死去──這是他成爲太子的代價!

  如果被世人知道了太子的生母是大臣的小妾,是皇帝和大臣的小妾私通下的私生子,那太子的地位還能保住嗎?別說保了,太子能不能立都是個問題。

  玄昱不會容許自己所立的太子有個身分尷尬的生母,更不能讓他的出身成爲醜聞,所以,葉姨娘必須死。

  如果玄淵只是一位普通皇子,或許玄昱還會容許葉姨娘苟活著,但是一旦確立玄淵做了自己的繼承人,那麼葉姨娘就再沒有任何活路了。

  這一點,原修之也看得很清楚,所以他沒有出手阻攔。

  只要玄昱立玄淵做了太子,那麼處死葉姨娘就是必須要做的事,否則國之儲君地位不穩,後患更多。

  玄淵跪在葉姨娘的靈柩前,比任何時候都更清楚地明白了何謂「皇家無親情」。

  天寒地凍,他的心卻更冷。

  他前所未有地迷惘了。

  他的前途,就是這已注定好的無情帝王路嗎?他成爲太子的第一步,就是以生母之命換來的,那他日後要正式登基做皇帝,還需要多少的鮮血和人命來獻祭?

  就在他陷入自己詭譎殘酷的思緒中時,原嘉甯突然來了,帶著她一如往常的溫柔體貼,那是比他的生母更讓他依戀耽溺的溫柔啊。

  只比他大了半個月,卻從小就愛以大姊姊身分自居的少女,自小就帶給了他太多的溫暖和美好,如果說原府只有一樣東西令他不舍的,也就是原嘉甯了吧?

  十五歲的少年,正站在人生最危險的岔路口,再往前走,或許一步天堂,也許一步地獄。少年人情感沖動大於理智,如果不是原嘉甯的到來,喚醒了他的理智,或許陰森的執念就會從此深駐他的心底,等待有一天毀滅了他。

  而此刻他懷抱著原嘉甯,感受少女獨特的柔軟和芳香,他那冰冷扭曲的心,總算又有了一絲絲屬於人間的溫度。

  屋裏再次靜默下來,只有外面的風聲呼嘯而過。

  「叫我原琅,」良久之後,他才喃喃地說:「我願意永遠做你的弟弟。」

  此刻他是太子,日後他會是皇帝,他的心裏卻只有原嘉甯是自己唯一的親人,他要以弟弟的身分保護她一輩子,不允許她被任何人欺負,庇護她一生平安喜樂。

三日後。

  原嘉甯正坐在花窗下的美人榻上做針線活,榻下燃著兩個火盆,讓屋裏暖融融的。

  外面已經不下雪了,但是正值化雪之時,天氣更冷,人們通常不會外出,都躲在屋子裏。

  原嘉甯在爲原琅縫制素白的棉布內衫,這是那夜原琅要求的,他不能公然爲生母守孝,便想將孝衣穿在裏面。幸好原嘉甯自從學習做女紅後,就開始爲自己的弟弟妹妹們做衣裳,做這種簡單的針線活,難不倒她。

  她能明白原琅不願宮中尚衣局的人爲他做內衫的理由,畢竟他的隱私越少人知道越好。

  但是,原嘉甯多少還是有點困擾,再怎麼說,如今的原琅已不是她的弟弟,他叫玄淵了,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太子殿下,她爲他做內衫,真的不會有問題嗎?

  原嘉甯一邊困擾著,一邊快速地飛針走線,只要想到他困獸一般孤獨絕望的眼神,她就覺得無法放下他不管,也無法拒絕他的任何要求。

  錦心在旁一邊幫忙縫制一些邊邊角角,一邊小聲嘟囔:「小姐就是太好心了,奴婢總覺得這樣做不妥當,要不要稟告夫人呢?」

  原嘉甯說:「當然要告訴娘親了,這衣裳還要拜托爹爹拿給殿下呢。」

  錦英也說:「就你想得多。」

  錦心嘟嘴,說:「我也是爲小姐的閨譽著想嘛。畢竟那位已經是高不可攀的太子殿下,不是咱們的大少爺了。」

  原嘉甯擡頭看了看錦心,忍不住笑了笑,說:「好錦心,我知道你一心爲我著想,真是個好丫頭,以後多給你點嫁妝。」

  錦心臉一紅,連忙說:「小姐,又取笑奴婢,哪裏有千金小姐開口閉口就提什麼嫁啊娶啊的。」

  原嘉甯說:「這又有什麼關系?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不肯說只在心裏瞎想的,那才叫悶騷呢。」

  錦英悶笑道:「小姐,你說的那種人就和錦心一樣吧?」

  錦心撲到錦英身上搔癢,主仆三人笑鬧成一團,正熱鬧間,外面值守的小丫鬟在門外大聲道:「小姐,薛大小姐來訪了。」

  「喔?」原嘉甯詫異地揚了揚眉,放下手裏的針線。

  錦心快手快腳地收拾針線衣料,端到裏間,這衣衫一看就是替男子做的,實在不宜被外人看到。

  原嘉甯從美人榻上下來,錦英伺候著她穿好鞋子,又爲她平整了衣裙,原嘉甯這才走到堂屋門口迎客。

  薛冰瑩身後伴隨著兩名丫鬟,帶著一股寒風走進屋來,錦英上前爲她解下厚厚的狐毛披風,小丫鬟端來熱茶水,薛冰瑩抱在手心裏,深深吸了口氣,這才說:「可活過來了,外面真是凍死人。」

  「這麼冷還跑來串門子,你就是靜不下來。」原嘉甯取笑她。

  薛冰瑩是當今皇後薛珍的親侄女,是薛家的嫡長孫女,與原嘉甯的身分類似。薛冰瑩的奶奶與原嘉甯的外婆是親姊妹,所以兩人也算是姨表姊妹,到了這一輩,算是遠親了。

  薛冰瑩生得嬌小俏麗,面容與她的皇後姑母有幾分相似,所以很得皇後薛珍的喜愛,經常被接進宮中,這讓薛冰瑩自小就有幾分傲氣。

  同樣是嫡長女的原嘉甯因爲友愛兄弟姊妹,經常受到長輩們的誇贊,薛冰瑩心裏頗不服氣,自幼就愛和原嘉甯爭寵,處處想強壓著她,兩人見了面就愛鬥幾句嘴。

  薛冰瑩這次卻沒有計較原嘉甯的話,反而故作神秘地盯著原嘉甯看了一會兒,帶著幾分得意與幸災樂禍。

  原嘉甯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確信沒什麼失禮之處,才笑著問她:「你看什麼呢?」

  薛冰瑩擡了擡下巴,說:「你知道皇上要爲太子殿下指婚的事嗎?」

  原嘉甯搖了搖頭。她想原琅的生母剛過世,他哪裏有心思考慮自己的婚事?

  薛冰瑩「哼哼」了兩聲,說:「我啊,正好昨兒個還在宮裏,就聽說了這件大事。皇上可是很看好你呢,說你容貌綺麗,溫柔端莊,堪爲女子表率,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選,想下旨賜婚呢。」

  原嘉甯嚇了一大跳。

  正從裏間出來的錦心甚至不小心地驚呼出聲,她急忙用手捂住了嘴巴,眼睛卻快速地眨了眨,既驚喜又不安地看向自家小姐。

  自家小姐真的要做太子妃了嗎?

  薛冰瑩下巴擡得更高了,盯著原嘉甯,問:「你是不是很高興啊?」

  原嘉甯心情複雜,搖搖頭,她怎麼可以公開說其實她心底一直把原琅當做弟弟看待的呢?

  就算薛冰瑩也知道原琅的出身,這件事原嘉甯也萬萬不能再拿出來說嘴。

  不僅是她,就連原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不能承認「原琅」與「玄淵」其實是同一人,原府早在五年前就對外宣稱庶長孫「原琅」因病去世了的。

  可是皇上到底在想什麼呀?他不知道她和原琅自幼一起長大,是被當做姊弟一樣一起撫養的嗎?

  把她嫁給像弟弟一樣的原琅?

  原嘉甯想想就覺得渾身發麻,從頭到腳都感到別扭。

  薛冰瑩見原嘉甯並沒有喜出望外,這讓她有點郁悶,她還有更精采的沒說出來呢。

  「哼,你就算高興也沒用,因爲太子殿下拒絕了皇上的提議,他說娶誰都好,就是不要娶你呢!」

  原嘉甯的眉頭皺了皺。

  薛冰瑩哈哈大笑起來,站起身走到原嘉甯面前,仔細打量著她的神情,道:「聽清楚了嗎?這可是太子殿下親口所說的哦,我聽皇后轉述的,絕對不會有半點虛假。哈哈,太子殿下說娶誰都好,就是不娶你呢!哈哈!看你還敢不敢當金陵第一的名媛淑女,哼!」

  錦英上前攙扶住原嘉甯,她看得出來自家小姐隱忍的憤怒。

  且不說原琅和原嘉甯的婚事合不合適,光說太子殿下這拒絕的話語,未免太難聽了吧?

  娶誰都好,就是不娶原嘉甯,他什麼意思?

  把她們小姐當什麼人了?這麼看不起她嗎?

  這忘恩負義的家夥,枉費她家小姐在寒冬雪夜裏陪伴他守靈整整一夜;枉費她家小姐自幼多方照顧他這個「庶子」,沒有讓他受過半點委屈,更別提親手爲他縫制了多少衣衫鞋襪。

  而今他由「原府庶子」一步登天成了太子殿下,就狗眼看人低了嗎?

  原嘉甯握了握錦英的手,穩穩端坐在椅子上,然後對依然幸災樂禍的薛冰瑩道:「他不娶我正好,我還真怕皇上指婚,你或許覺得那皇宮是人間至美之處,對我來說卻躲之唯恐不及。你大概還不知,我娘已經爲我相中了一門親事,過幾日就打算訂親了。到時歡迎你來捧場啊。」

作者: 伊友    時間: 2012-11-30 02:45 AM

第二章

    雖然嘴硬,但原嘉甯內心其實惱怒極了,確切地說是又羞又惱,她畢竟也只是才剛十五歲的少女,有著這個年紀獨有的驕傲和自尊,玄淵的話如同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讓她無法承受。

  原嘉甯表面上強撐著平靜,送走了特地來看她笑話的薛冰瑩後,獨自一個人在堂屋坐了好久。

  錦心再三提醒她起來活動一下,否則手腳要麻了,她才恍然驚醒般地回過神。

  錦心擔憂地問:“小姐,你沒事吧?”

  原嘉甯微微歎了口氣,說:“能有什麼事呢?我從來就沒有想攀龍附鳳,被拒絕了又如何?只不過是面子上不太好看而已。”

  錦心卻不平道:“太子殿下太過分了,就算他覺得與小姐的婚事不妥,也可以另外找一些委婉的借口,畢竟他曾經是咱們原府的……嗯,不管怎麼說,都應該爲小姐留幾分餘地嘛。這樣明白的拒絕,一旦被傳出去,別人還不知道會怎麼說小姐呢。”

  歷來宮中選妃也好,選宮女也好,都是挑選最好的,只有身體或性格有瑕疵的女人才會落選,因此玄淵那樣毫不留餘地去拒絕原嘉甯,在不知情的人眼裏,或許就會以爲原嘉甯有什麼缺陷,這根本就是無妄之災。

  錦英卻道:“如果有消息傳出去,那也一定是薛大小姐傳的,她那麼幸災樂禍地來取笑小姐,還不是她想做太子妃都快要想瘋了?哼,也不看太子殿下瞧不瞧得上她!”

  “錦英,別亂說!”原嘉甯雖然也不喜歡薛冰瑩,但是也不喜歡在背後嚼人舌頭。

  錦心對著錦英做個鬼臉,說:“笨,薛小姐之心,人盡皆知,這種話根本就不必說。”

  原嘉甯卻道:“給我準備披風,我要去見母親。”

  在兩人爲她整裝時,原嘉甯又說:“其實太子殿下的婚事,決定權最終還是在皇上手裏吧?我雖無意做什麼太子妃,但是冰瑩也絕不會中選的。”

  “啊?真的?小姐,你怎麼能這麼確定?”錦心對這個消息大感興趣。

  “因爲皇上絕對不會讓薛家連出兩代皇後啊。”原嘉甯輕松地說,隨即狡黯地笑了笑,“冰瑩是人在局中看不清,以後有得她哭呢。”

  錦英拍手道:“那就最好了,皇上最英明!要奴婢說呀,皇上讓誰做太子妃都好,就是不要選薛大小姐,就她那德行,一點都沒有未來國母的風範嘛。”

  “好了,這個話題到此爲止。”原嘉甯適時制止了兩個丫鬟。

  原嘉甯帶領著丫頭走進母親院落時,雲青蘿剛處埋完家務事,正坐在花廳裏喝茶休息。

  “娘。”原嘉甯走到雲青蘿身邊,緊挨著她坐下,心裏的委屈一下子就爆發了出來,忍不住淚盈眼眶。

  雖然雲青蘿向來對子女不特別寵溺,表情也多是淡淡的,原嘉甯卻非常尊敬母親,認爲她才是這個家裏真正的支柱,從來就沒有母親解決不了的事,而且她也從來不會讓自己的子女真正吃虧受氣。

  “怎麼了?”雲青蘿倒是有點驚訝,她同樣了解自己的長女,雖然性格溫婉,實則相當堅強,不會輕易掉淚的。

  “娘,我都到了及笄之年,爲什麼還沒有訂親?”原嘉甯開門見山地問。

  這話她其實己忍了很久了,時下大多數的女孩子十三歲就開始議親,到了十五六歲就會正式完婚了,像她這樣連訂親都沒有的,還真的不多。

  剛才她一本正經對薛冰瑩說母親已經爲自己擇了一門親事,其實只是硬撐場面胡說罷了。

  雲青蘿揚了揚眉毛,放下手中的細瓷茶杯,細細打量著已經要比自己還略高幾分的閨女。嘉甯遺傳了自己的樣貌,又繼承了她父親那種清雅內斂的氣質,不是雲青蘿這個做母親的自誇,她的女兒絕對是萬中難挑其一的絕佳女子。

  雲青蘿微笑道:“怎麼?這麼快就想著嫁人了?”

  “娘!”原嘉甯拽住雲青蘿的袖子,用力搖了搖,“我問您正經的呢。”

  雲青蘿歎了口氣,難得愛憐地撫摸著自家閨女幼嫩光滑的臉頰,說:“你是聽到什麼風聲了吧?太子的事?”

  原嘉甯郁悶地“嗯”了一聲,“剛才薛冰瑩來了,笑話了女兒一頓。”

  雲青蘿的手停在了女兒的餐角,嘴角微揚,說:“薛珍那麼沉穩的人,她的侄女卻那麼沉不住氣。不過,甯甯,你老實告訴娘,真的不願意嫁給太子嗎?”

  原嘉甯咬了咬嘴唇,有點困惑地反問道:“娘,在女兒的心裏,一直把他看做弟弟,怎麼會有兒女私情?我如果嫁了他,那該有多別扭啊?難道你和爹爹也真的打算把我嫁給他,所以才一直沒有爲我議親嗎?”

  雲青蘿微微歎了口氣,“如果你一定得嫁給他呢?畢竟你們並不是真正的姐弟。”

  原嘉甯皺緊了眉頭,好久才說:“我不想嫁。”

  “爲什麼?”雲青蘿追問。

  “先不說我們之間曾經是姐弟這樣尷尬的身分,就算不提這個,現在嫁了他做太子妃,就算以後成爲皇后又怎樣?皇帝後宮裏三宮六院的,嬪妃那麼多,皇后還 不是要與衆多女人爭奪那一丁點寵愛?我想嫁個對我一心一意的好夫君,快快樂樂的過自己的日子,就像你和爹爹一樣。我才不要去爲他做後宮總管,去管他那些未 來的鶯鶯燕燕,和將來更多的庶子庶女呢。”原嘉甯說。

  雲青蘿忍不住微笑,她生養的女兒果然不是那種羨慕浮華之輩,這讓她倍感欣慰,但是也很憂心。這世上的好男人其實真的很少,能夠對妻子一心一意的就更少,她到哪裏去挑選一個這樣的好女婿?

  其實這些年雲青蘿一直在留意京城中的衆多適齡少年,但是這些男孩子在她眼裏總是有這樣那樣的缺點,讓她無法將女兒放心地交出去。

  而且皇帝玄昱也早早就放下了話,爲玄淵預定了原嘉甯爲妻,雲青蘿就算再膽大妄爲,也不敢不聽皇帝的命令,這才是最讓她和原修之難爲的地方。

  玄昱之所以選定原嘉甯,是因爲看重原府的勢力,玄淵出身有問題,做了太子也地位不穩,需要有原府這樣強勢的外戚來撐腰,這一點原修之夫妻都看得很明白。

  雖然玄淵出身原府,注定了和原府牽扯不斷的關系,但是這種關系遠沒有成爲姻親來得更牢靠。

  原嘉甯見母親久久沉吟不語,不由焦急地問:“是不是皇上非要我嫁給太子?娘,咱們能不能拒絕啊?玄淵連『娶誰都好,就是不娶原嘉甯』這樣難聽的話都說出來了!他看不上我,我還看不上他呢!”

  雲青蘿拍了拍女兒的手,說:“我回頭和你爹商量商量,放心吧,女兒,娘絕對不會讓你受這個悶氣的,那個混帳小子,以爲他成了太子就了不起了?給我等著!”

  皇帝的指婚之後就沒了後續,原嘉甯煩躁不安的心便稍微放了下來。

  眨眼就到了春節,喧囂忙碌過後,緊接著是更熱鬧的元宵節,對于全城的女眷們來說,元宵節才是重頭戲,是難得可以出去盡興遊玩的日子。

  原嘉甯今年心事重重,原本沒有興緻外出遊玩,但是耐不住弟弟妹妹的慫恿勸說,最後也不得不跟著出門。

  元宵節看花燈,爲了要能領略到那份獨特的歡快和熱鬧,衆人都是步行。金陵這些年來一直太平,所以格外繁華熱鬧,大街上人群衆多,衆位女眷玩了一會兒,就有點累了,決定找個清靜點的茶樓歇歇腳。

  半墨茶樓是一棟以針對富家子弟爲主的茶樓,樓下大廳的最低吃食消費就要一兩銀子,這比普通百姓一月的辛苦酬勞都還要高,他們自然消費不起,也不敢進門,所以茶樓裏相對清靜許多。

  原嘉甯一行人直接上了二樓的雅間,這裏人更少,更加清靜,也方便推開窗子觀賞遠處的花燈和街景。

  衆人坐下喝茶休息,走得酸疼的腳總算舒服了一些,可還沒安穩片刻,麼妹原嘉敏就蹭到原嘉甯的身邊,小聲道:“姐姐,我想去茅廁。”

  原嘉敏今年才七歲,小臉蛋粉嫩嫩圓嘟嘟的還帶著嬰兒肥,大眼睛烏溜溜地看著自己最信賴的大姐姐。

  原嘉甯只好起身,親自攜著原嘉敏的小手到外間去尋找茅廁,錦心和錦英也跟了出來。

  錦英招來小二哥,詢問茅廁在哪,小二哥立即爲她們指明了方向,二樓就有專門爲貴客準備的如廁間。

  錦心跟著原嘉敏進去如廁,原嘉甯和錦英在外面等候,這時突然走過來一個人,伸手拉住了原嘉甯的手,將她迅速拉入了相隔幾步之外的雅間之中。

  變故不過發生在眨眼之間,等錦英反應過來要大叫時,已經有人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低聲喝道:“太子殿下請原小姐過去一敘,不要聲張!”

  其實錦英也認出了把小姐掠走的人正是玄淵,她想去報信給自家二少爺三少爺,卻被玄淵帶來的侍衛給押住,只能不滿地瞪著侍衛生悶氣。

  被玄淵拉到雅間裏的原嘉甯狠狠地甩開了他的手,怒道:“你這是做什麼?強搶民女嗎?”

  聽見她這句話,玄淵冷硬的面容有了一絲絲變化,只是他依然眉頭緊皺,目光灼灼地盯著她。

  原嘉甯被他看得有些失措,莫名地心虛,自從玄淵十歲那年被從原府帶走,他和她之間就早已不是姐弟,她也只不過是緊咬著曾經是姐弟當做借口,用來抵抗玄淵這讓她慌亂異常的感覺而已。

  “聽說,你前天真的去相親了?”玄淵正值變聲期,嗓音有些沙啞,卻意外的帶了幾分磁性,非但不難聽,反而在靠近原嘉甯的耳朵逼問時,更讓她面紅耳赤起來。

  原嘉甯伸手推他,讓兩人之問保持一段距離,才惱怒地說:“是啊,我去相親了,如今你我非親非故,這又關你什麼事?”

  玄淵的眉頭越皺越緊,他握緊了拳頭,指尖深深刻進掌心,帶來麻木的疼痛。

  他低聲質問:“非親非故?我在你心裏已經成了非親非故之人?”

  原嘉甯躲避開他那令人心驚的咄咄逼人眼神,依然忍不住羞惱,道:“難道不是嗎?你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而我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世族女子而已。”

  玄淵閉了閉眼睛,讓那陣讓自己氣怒攻心的黑暗感覺慢慢消散,才沉郁地說:“你是生我的氣了吧?因爲我曾經說了『娶誰都好,就是不娶原嘉甯』這句話?”

  原嘉甯低下頭,咬緊了嘴唇。

  玄淵伸手去握她纖細嫩白的玉手,卻被她閃過,玄淵幹脆直接將她攬進懷裏,緊緊抱住,如今的他已經比她整整高了一個頭,她就是要掙也掙脫不了。

  “放開!你放開我!”原嘉甯的心更發慌,臉更紅了,她簡直要被玄淵弄胡塗了,他明明那樣無情拒絕了她,現在這樣又是爲何?

  “嘉甯。”玄淵埋首在她的玉頸之中,發出悶悶的聲音。“嘉甯。”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叫她的名字,原嘉甯幾乎要窒息,她掙紮的力度漸漸減弱,慢慢便不再動了,任憑他緊抱著她,聽著他一聲聲的呼喚,淚水慢慢盈滿了她的眼。

  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

  當著皇帝的面狠心拒絕了她,現在又來撩撥引誘她,到底把她當成什麼?

  她雖然性格溫柔,卻並非爛好人,之所以對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軟讓步,心甘情願爲他一針一線地縫制衣衫,最初或許是出于對他離奇身世的憐憫,可是後 來看著這個文雅的少年一天天成長,變得冷硬,變得孤獨,明明高高在上了,卻經常在她面前流露出困獸一般無助的眼神,讓她一點點心疼,一點點心憐,就這樣一 點點地將他烙印在了自己心上。

  她是真的不願意嫁入皇宮,她萬分討厭皇帝的三宮六院,但她以前便隱約猜到了皇帝和父母的企圖。玄淵和原府根本就分不清彼此,聯姻會更加深兩者的聯系,能給孤獨無助的他一份助力。

  那時她其實的確隱約想過若皇帝指婚,且也是父母之命的話,就算再討厭皇宮,爲了“原琅”,她或許能容忍、讓步。

  爲了他,她願意嫁入皇宮,願意忍受衆多嬪妃,她真的這樣想過。

  可是薛冰瑩傳來的話,徹底讓她心寒,也讓她明白了自己是如何自作多情,錯許芳心,人家根本就不領她的情!

  當薛冰瑩說出“娶誰都好,就是不娶你”時,那一刻她真恨不得一頭撞死。

  “對不起,我其實不是那個意思,只是那話就脫口而出了,後來很難再解釋清楚。”玄淵輕輕推開她一些,雙手捧住她淚水滿面的小臉,再也忍不住心頭的激蕩,猛然低頭吻下去。

  原嘉甯被他如此突兀的行爲嚇住,甚至忘記了抗拒,只傻傻地瞪大了眼睛,看著猛然靠近的英俊臉龐。她的雙唇被狠狠壓住,玄淵笨拙又發狠地在她嬌嫩的嘴唇上來回磨蹭,滾燙的吻隨後又蔓延到她的臉頰上,將她的淚水全部吻去,之後他又吻回她的雙唇,貪婪又急切地吮吸含咬。

  他也不太懂得如何親吻,只是憑著本能想與自己心愛的女孩再親密一點。

  他的手緊緊樓著她的纖腰,那種恨不能把她揉進自己身體的渴切,直接反應在他的身體上,雖然冬日衣服穿得厚,原嘉甯還是隱隱察覺出來不妥,等她明白那抵在自己小腹處的硬挺是什麼時,轟一下整個人都快燒了起來。

  她清醒了一點,急切慌亂地開始反抗,用盡力氣推著玄淵,說:“你瘋了?放開我!放開我!”

  可是情竇初開、情欲初起的少年既然品嘗到了心上人的滋味,哪裏還願放開?玄淵依然試圖吻她、抱她,手中的動作也不由加了幾分力氣,原嘉甯被勒痛了,忍不住哀鳴出聲,叫道:“原琅!”

  這個名字讓玄淵猛地清醒過來,他停下動作,頭抵在原嘉甯的肩膀上,呼吸沉重而急促。

  良久,他才慢慢直起了身子,歎了口氣。

  原嘉甯立即後退三步,離他遠遠的,目光警戒地盯著他,唯恐他再亂來。

  玄淵說:“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說出那話傷了你。”

  原嘉甯眨了眨眼,迷糊不解。

  玄淵無奈地扁了扁嘴角,說:“你曾經教訓過我和二弟、三弟,要我們日後長大了要學習父親和二叔、三叔,做一個善待妻子的忠貞丈夫,你日後的夢想也是嫁一個這樣的夫君,希望自己與夫君都能夠從一而終,白首偕老,不是嗎?”

  原嘉甯點了點頭,這確實是她的理想。

  或者說,這是天下大多數女子的理想,只是真正能夠實現的,又有幾個呢?

  玄淵的眼神幽暗,繼績說:“現在的我,還會是你的良人之選嗎?一入宮門深似海,多少恩怨不由人。你可知道,現在在我的東宮裏,皇上已經賜給了我兩個侍寢宮女,皇后也賞了兩個,美其名教導我成人,而且還有其他的宮女和千金貴女,多到不勝數。嘉甯……你可知道,我是不想日後負你,才狠心今日拒絕你。”

  原嘉甯瞪大了眼睛,她千想萬想,怎麼也想不到玄淵會是因爲這樣的理由才拒絕了她。

  “皇宮裏,美女成群,麗人成堆,可是紅顔枯骨更是不知多少,我原本不想你跟著我受罪,只希望你真能嫁給一位如父親這樣的男人,平安喜樂地過一輩子。” 玄淵握緊了手心,目光灼灼地盯著她,“我是真的這樣想過,我也以爲自己真的可以做到,謹守著弟弟的身分,看著你嫁給良人,默默守護你的幸福。我以爲我自己 真的可以這麼偉大,這麼無私!”

  原嘉甯咬緊了嘴唇,眼淚再次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願意爲了他入宮,甘願忍受日後他必然會有的衆多妃嬪;他卻爲了她而拒絕她,想成全她“一生一代一雙人”的美好夢想。

  他們都全心全意爲了對方著想,結果卻背道而馳,爲什麼?

  “那你爲什麼不堅持下去?你今夜爲什麼還要見我?”原嘉甯淚眼朦朧地質問,既然他要裝出偉大的情操,爲什麼不裝到底?爲什麼還要來招惹她?

  “我……”玄淵低頭,指甲劃過掌心,那種疼痛讓他終于放下了男人所謂的自尊,說:“我輸了,我辦不到!我沒有自己所想的那麼偉大,那麼無私。我無法眼 睜睜看著你嫁給別人,哪怕只聽說你要和別人議親了,我就已經忍受不了了!”原嘉甯一時百感交集,臉上的表情更是似哭似笑難以分辨。

  “你想偉大就偉大,想自私就自私,那你真的爲我想過嗎?你知道我被拒絕時有多難堪,現在又有多難受嗎?”

  “嘉甯……”玄淵上前想再次擁抱她,卻被她連連後退躲開,直到她退到窗子邊,玄淵不敢再上前,他只能說:“別退了,求你別退了,我不動就是了。嘉甯,對不起,我太自以爲是了。”

  原嘉甯低下頭,從袖袋裏抽出手帕,掩住自己已經紅腫的眼睛與壓抑的嗚咽。

  玄淵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緩緩在她面前跪了下來。

  原嘉甯嚇得急忙閃身避開他的正前方,又氣又急地說“你這是做什麼?”

  玄淵慢慢地說:“小時候,弟弟們犯了大錯時,父親就罰他們去跪祠堂,可是無論我做錯了什麼,卻從來沒讓我罰跪過,我以爲父親是不在意我這個庶子,根本 不屑于管教我,可現在才明白他只是謹守著君臣之禮,他始終沒把我當做他的孩子,只把我當做一個被寄養的皇子。你不知道,小時候我就連弟弟們被罰跪都羨慕得 要死。”

  原嘉甯慢慢平靜下來,聽著他的訴說。

  “我小時候犯過錯,卻沒被罰跪過。後來進了宮,根本就不敢犯一點錯,所以仍然沒有被罰跪過。嘉甯,對不起,如果有些過錯只要罰跪就能原諒,我懇求你的原諒。”

  他今天自己罰跪,不是因爲他覺得自己曾經的拒絕做錯了,而是他恨自己的沒擔當。他明白自己對原嘉甯的渴望,明明知道自己想要的女人唯有原嘉甯一個,卻以後宮嬪妃衆多爲理由,硬生生把她推開,這不是給自己的無能軟弱找借口嗎?

  太子如何?日後當了皇帝又如何?他真的就不能做一個獨一無二的皇帝,許她一個一生一代一雙人嗎?

  這樣的想法對于向來風流成性的皇族子弟來說或許驚世駭俗,可對于在原修之教養下長大的原琅來說,絲毫不足爲奇。

  原嘉甯的淚水又不受控制地泉湧而出,她都有些恨自己不爭氣了,她明明平時根本就不是這樣的愛哭鬼啊。

  都怪玄淵,都怪原琅,只要是和他有關的事,就容易惹她哭,讓她傷心難過,不能自己。

  娘親說,她雖然表面上是一副大姐姐的架勢,其實遠沒有二妹精明,也沒有三妹討巧,是個名副其實的傻大姐。

  娘親說的沒錯吧?否則她怎麼會這樣被玄淵玩弄在手心,喜怒哀樂皆由他?最要命的是,就算到了這個地步,她還是無法真正對他生氣。

  玄淵說:“嘉甯,再給我一次機會,嫁給我。”

作者: 伊友    時間: 2012-11-30 03:01 AM

第三章

    玄淵和原嘉甯其實算是幸運的一對吧?

  他們的婚姻之路上有了這段波折,其實是他們自找的,並沒有任何長輩或其他人充當棒打鴛鴦的惡人。

  當他們兩人達成共識後,玄淵去請求皇帝賜婚,卻被玄昱狠狠訓斥了一頓,念道:“朝令夕改,將來何以爲君?說不要娶她的是你,現在要娶她的還是你,那你到底是想娶還是不想娶?是真心娶還是假意娶?”

  “想娶!真心娶!天下女子再多,兒臣真心想要的也只有她一個。”

  玄昱目光沉沉地凝視著他,許久,才頗爲玩味地說:“朕的兒子也被原修之教養成了癡情種?嗯?”

  被皇帝那樣的目光盯著,玄淵的頭皮一陣陣發麻,雖然他內心對自己這個半路得來的皇帝老子有很多的不以爲然,可是更多時候,他還是會被玄昱的獨特氣勢壓得死死的。玄昱或許有許多荒唐之處,但依然不能掩飾他越來越強勢恢弘的帝王氣派。

  與他越接近,玄淵才會越覺他的深不可測。

  玄淵心底明白,生母的死肯定與玄昱有關系,可是事已至此,他也無法做出拭父報母仇的決然舉動。

  且不說他現在羽翼未豐,還沒有能力做到拭君,只說太子之位就太過敏感,如今他無論多麼謹慎小心,還是時刻有人緊盯著他,一旦他行爲偏激,不只他遭殃,還會牽連其他人,甚至整個原府都要爲他陪葬。

  所以,無論玄淵對玄昱這個便宜爹有多麼憤恨與討厭,他也不得不掩飾一下真心,虛與委蛇。

  “兒臣以爲,癡情種也好,風流倜儻也罷,只要不被美色所惑,不爲私情誤國,就無大礙吧?”玄淵沉默了許久,才這樣回答。

  在進宮的這兩年裏,玄淵每天上午聽政,下午也跟在玄昱身邊,由他親自教導,父子兩人相處日久,他對玄昱的埋怨倒是越淺。他覺得玄昱是那種徹底唯我獨尊 之人,他的心裏除了國家大事和他自己,大概就沒有別人,他身邊無論有過了多少的男男女女,對于他來說也不過是如過眼雲煙,從不放在心上。

  玄昱看似風流無度,花心多情,實則真正無情,沒有人能左右他的情感和原則,再美的人也別想讓他來一場“只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戲碼。

  玄昱自己這樣做皇帝,對自己繼承人的要求自然也是如此,多情也好,無情也罷,只要別讓其他人干擾了國事,那就一切都好說,這也是他的底線。

  也就是說,玄淵可以萬般寵愛原嘉甯,不學他的皇帝父親四處留情,但是玄淵絕對不可以因爲寵愛原嘉甯,而讓原嘉甯干預朝政,更不能因爲原嘉甯而失去了自己的立場和原則。

  玄昱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選出來的太子,淡淡地說:“希望你牢牢記住今天你說過的話。”

  玄昱的孩子不少,但多是女兒,現在膝下只有四名皇子,長子玄淵和次子玄潛寄養在皇后名下,卻都非皇后親生。玄淵是私生子,出身不名譽;玄潛更是玄昱與他的皇妹偷情所生的亂倫孽子,自幼體弱多病。而三皇子玄浩毛毛躁躁不成器,四皇子還是個小毛娃,性格也非玄昱所喜。

  玄昱自負一代強勢帝皇,可惜龍生四子,個個沒有龍樣子,真是他平生所大恨。

  四個皇子裏面唯有玄淵還算沉穩大氣,機敏幹練,身體也健健康康,所以玄昱也只能無視他的出身,挑了他做太子,在他的心裏這還真是有點勉爲其難。

  “是,兒臣謹記在心。”玄淵鄭重允諾。

  皇帝親自爲太子選了原府嫡長孫女原嘉甯做太子妃,天下大賀。

  繁瑣的訂親、迎親諸事都由禮部和東宮專員負責,一切有條不紊而極有效率地進行著。

  陽春三月,太子與太子妃大婚。

  夜深沉,東宮後殿的洞房之內,宛如兒臂粗細的龍鳳花燭正燒得明亮。

  原嘉甯已經沐浴完畢,只穿了貼身中衣有些心神不甯地坐在床邊。

  在輕紗幔帳外,有隨時等著伺候的宮女,而太子正在殿後的卿甯閣裏沐浴。

  這一切都讓她有點不安。

  對于原嘉甯來說,自從答應嫁給玄淵,她的日子就宛如在夢中,議親、訂親、迎親如走馬觀燈,皇家送來琳琅滿間的昂貴聘禮,原府也只好傾盡所能爲她準備嫁 妝,宮內又專門派了教養嬤嬤調教她的禮儀姿態,特地聘請了天下第一的繡娘爲她日夜趕工縫制嫁衣,這一切的一切,都只爲了今日的大婚。

  太子與太子妃的大婚自然格外隆重,依照禮儀,太子雖然不能到原府親迎,但是皇家的迎親儀仗隊是由各種官員主導,高頭大馬,披紅掛彩,旌旗漫天,光是捧著各色物品的太監和宮女就足足排了半條官道長街。

  作爲景國天下一統之後的皇室第一件大喜事,皇帝玄昱顯然樂于極力渲染這樁婚事,以此來彰顯國力強盛,天下升平。

  太子與太子妃的大婚之隆重奢華和熱鬧非凡,在許多年後依然被金陵的人們津津樂道著。

  而這些外界的喧嘩卻並非原嘉甯所關心的,現在的她累得只想倒頭就睡。

  她今天也折騰得夠了,鳳冠沉重得幾乎要壓斷她的脖子,她都懷疑皇上是不是把皇室內庫裏所有值錢的金銀珠玉都堆在了上面。

  她太累了,真的很想休息,可是她的心卻忐忑不安,她知道她的洞房花燭夜被無數人關注著,她和太子不能出一點差錯。

  她的目光在室內掃了一遍,不由暗歎皇家果然氣派非凡。

  這室內乍一看也僅僅是比一般貴族之家寬敞一些,梁架簡潔,布置大氣,仔細看才會發現梁仿、鬥拱都是昂貴罕見的金絲楠木;地面上以方磚鋪地,磚面卻是經 過特殊加工處理,宛如金色,而床前地面上更是鋪了龍鳳呈祥的大紅細絨羊毛地毯;室內頂棚上是龍鳳和璽彩畫,這是民間絕對不允許使用的彩畫,否則就是踴距。

  皇室的富貴華麗尊貴無匹,果然世間罕見,難怪有許多女子都夢想著飛上枝頭做鳳凰呢,就算要與許多許多的女子分享同一個男人,只爲了這樣表面的浮華,也有許多女子心甘情願吧?

  現在或許就正有許多女子羨慕嫉妒著她呢?可又有誰知道她真正在乎的只有原琅這個人,而真正擔憂的正是他如今的身分呢?

  原嘉甯正在東想西想,外面傳來輕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她握緊了小手,慢慢擡起了頭。

  玄淵已經走到了她的跟前,與她四目相對,他的目光幽深卻又灼灼,讓她略帶驚慌地閃避開了視線。

  玄淵在她身邊坐下,他只穿了件輕薄的長袍,頭發還帶著微微的濕氣。

  當他靠近她時,原嘉甯本來還有些緊張,但是一陣熟悉的淡雅香氣盈入她的鼻尖,讓她不自覺地爲之神清氣爽,她擡頭看著他,詫異地瞪大了眼睛,“這香氣是?”

  玄淵撩起衣袖,他的左手腕上戴著一只奇楠沉香手串。

  “這些年我一直戴著,習慣了這個香味。”

  世族喜好各種香料,平時屋裏點著熏香,沐浴有香精,衣服也有熏衣香,上流貴族無論男女,平時如果不能香氣繚繞,行走時不能讓人感覺香風迎面的話,就不好意思出門。

  但是原琅自幼就不愛那些香氣,沐浴不愛香精,房間不愛點熏香,衣服也不愛被熏衣,這不免被其他貴族家小孩笑話,也有人懷疑是原府苛待庶子。

  所以,原琅七歲生日時,原嘉甯將自己最珍愛的奇楠沉香手串送給他當生日禮物,奇楠是沉香中的極品,香味淡雅,沁人肺腑。

  原琅接受了原嘉甯的禮物,從那時起他的左手腕就多了只手串,身上也多了一絲清雅香氣,從前取笑他的小孩子們反而羨慕起他了。

  “小時候戴著正好,如今已不合適了吧?”原嘉甯好奇地抱著他的手腕細看,這才發現奇楠還是那些奇楠,不過新換過了絲線,中間又分別增加了一些花生米大小的小奇楠珠子串聯,所以手串大了許多,適合成年人佩戴了。

  原嘉甯歎口氣,說:“既然小了,舍棄了再換新的就是,何必這麼麻煩折騰呢?”

  玄淵用衣袖遮掩住手串,不讓她再挑剔,“我就愛這一個。”

  原嘉甯在心底哼了一聲,可擡頭看到玄淵幽深明亮的眼睛,她的心突地一跳,忽然覺得他剛才那話似乎大有深意。

  玄淵低頭靠近她,兩人幾乎鼻尖相觸,他低聲道:“我就愛這一個,一輩子都不會換。”

  原嘉甯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她慢慢閉上了眼睛,忽然感覺到幸福滿足的快樂瞬間包圍了她,讓她進宮之後的胡思亂想頓時煙消雲散。

  輕如羽翼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她被擁抱著倒在了寬大踏實的床上,然後她感覺自己身上的衣衫一件件被剝落,她試圖悄悄將自己蜷縮起來,可是他半壓在她的身上不許她躲避,他的目光在她修長優美的身體上流連忘返,他的唇一點點吻遍了她宛如羊脂白玉的凝脂肌膚。

  她的身體一點點熱起來,心跳也一點點加快,酥麻與舒適的感覺同時纏繞著她,讓她慢慢舒展開了嬌軀,慢慢主動迎合起他的愛撫與親吻,最後她甚至主動爲他寬衣解帶,讓兩人的赤裸身體密切融合。

  玄淵的額頭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原嘉甯的玉白嬌軀上也有了濕潤的汗意,她微微閉著眼睛,櫻唇緊抿著,嬌軀微微有些緊張地顫抖,她感受著他碩大的欲望緊抵著她,正是箭在弦上時——

  “呼。”玄淵忽然身子一軟,整個人猶如被抽空了力氣,軟綿綿地倒在了原嘉甯的身上。

  而原嘉甯也明顯感覺到了自己私處間一陣滾燙濕熱,然後黏膩的液體盡數噴灑在她的幽穴花瓣之上。

  原本緊張甚至略帶期盼的氣氛一掃而光,原嘉甯被玄淵的身子壓得有點不舒服,她慢慢睜開眼睛,眨了好幾下,才模模糊糊地明白出了狀況,好像,那個,嗯,有點像是教養嬤嬤說的男子早洩?他們倆並沒有真正完成周公之禮?

  嬤嬤說,這種事在男子初次行房的時候是經常發生的,因爲沒經歷過、太緊張,或者因爲太興奮等等,而這個時候千萬不能笑話他,更不能鄙視他,否則會讓他心裏很受傷,也會大大損害夫妻感情。

  原嘉甯抿緊了櫻唇,眼睛望著絞羅帳頂的錦花紋,快速地眨動著,怎麼辦?不行了,她真的好想笑……

  她伸手抓過一只龍鳳枕,蓋在自己臉上,身體抽筋一樣微微抖動起來。

  玄淵原本正懊惱喪氣,兼羞愧自慚,此時感受到原嘉甯身子的抖動,以爲她傷心地哭了起來,也顧不得自己郁悶的心情,急忙伸手掀開她臉上的枕頭,卻看到一張悶笑不已的俏臉,她的眼睛明亮亮的,宛如裏面閃爍著最耀眼的星光,她不僅沒一點兒傷心,反倒似開心得很。

  玄淵詫異地看著她,忽然孩子氣地握拳狠狠捶了兩下被子,惱怒地問:“看我丟臉,就讓你這麼高興?”

  他溫柔體貼的大姐姐哪去了,她這個時候不應該是要安慰他敏感脆弱的心靈嗎?卻怎麼可以笑得這麼歡快?

  難道大姐姐變成妻子,連性格都會改變了?

  原嘉甯又悶悶地笑了幾聲,極爲辛苦地把自己莫名其妙而來的笑意強行壓下去後,才主動翻身趴到玄淵的胸膛上,眼神亮晶晶地望著他,問:“知道我爲什麼這麼開心嗎?”

  玄淵皺緊眉頭,搖了搖頭。

  原嘉甯擡頭在他嘴唇上輕啄了一下,笑說:“你老實告訴我,這是不是也是你的初次?”

  玄淵的身體一陣僵硬,隨即扭開頭,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臉上泛起微微的紅意。

  見他別扭又矜持的樣子,原嘉甯的笑意終于淡了,她的目光越來越深沉,那裏面是滿滿的感動與纏綿徘惻的似水柔情。

  她主動擡起頭,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吻住他的嘴唇,呢喃道:“求婚的時候,你說,在我面前,你永遠都是原琅,我一個人的原琅,原來都是真的?”

  她明白他的意思。玄淵是尊貴無比的太子殿下,以後還會是皇帝,他或許會被許多人分享,可是原琅只是她的,是他和她獨一無二的過往。而他要爲她把這段過往變成現在,變成未來,變成一輩子,他允諾給她一個獨一無二的兩人世界。

  玄淵本來還迷醉在她的甜美親吻中,聽到她這麼問,臉色越發嚴肅,問:“難道你那時根本就沒有相信?那你怎麼還會答應嫁給我?”

  原嘉甯怎麼可能真的相信呢?

  自古至今,還從來沒有一位甘心守著一個女人過一生的皇帝呢。

  玄淵有這份心,她就已經很知足了。從小被理智睿智的母親教養著,她自然也不是那種奢侈的女人,也認得清現實,在得與失之間,她認爲自己得到的比較多,就不會再斤斤計較。

  她說:“因爲就算我不相信你,就算你以後做不到,我也不會介意。我想和你在一起,就算有不完美,我想我也可以忍耐。你想爲我努力去做一個太子、一位皇 帝不可能做到的事,那我也想爲你承擔一切,不管是快樂,還是痛苦。原琅,我以前總是不肯承認,總說把你當做弟弟,可是我想,我是愛你的。”

  玄淵的臉猛地紅了,他的眼神在這一刻幾乎要燃燒似地盯著她,聲音低啞地喊:“嘉甯!”

  她終于肯承認她也是愛他的了!她終于再也不會總是端著大姐姐的架子了!洞房之夜是如此美好,她終于變成了他的妻子。

  原嘉甯將頭埋到他還未發育完全、仍嫌不夠強壯寬厚的胸膛裏,有點羞赧地說:“你不要再說什麼了,這種話這輩子我也就只說一次,羞死人了。”

  如果不是他帶給她的意外驚喜,她也不會情不自禁吐露所有的真心。

  在半墨茶樓談心時,他就曾說過皇上早賜給他兩名侍寢宮女,皇後也給了他兩名專門教導他通曉人事的宮女,她還以爲他早就開過葷,和其他女人有過肌膚之親。

  哪裏知道……哪裏能想到,他居然會一直等著她呢?

  所以他才如此笨拙,如此生澀,並不完全是因爲緊張或者興奮,而是因爲他和她一樣,也是完完全全的初次啊!

  這種事情對于民間的普通夫妻或許正常,可是對于貴族少年就很少見,對于皇子皇孫來說,那根本就無從想象吧?

  許多皇子大婚前不僅早就遊遍花叢,連庶出子女都不知有了多少,民間或許還顧忌著正妻進門前不宜生養,但是皇家才不在乎這個,他們更在乎的是子嗣,是血 脈的傳承,才不會在乎是哪個女人生的呢。嫡子是相對貴重一些,但是庶出皇子也一樣是龍子龍孫啊,和民間的庶子庶女根本就不一樣。

    “喂……你……幹什麼呢……嗯……壞蛋……我在和你好好說話呀……”原嘉甯原本正沉浸在柔情脈脈之中,忽然被玄淵狠狠欺身壓到她的身上,宛如發情一般在她身上再次啃咬起來。

  花燭靜靜燃燒著,帷帳裏面卻再次熱火起來,不久之後,就連整張厚重的大床都開始晃動作響,偶爾夾雜著女子壓抑呼痛的呻吟,和男子沉重急促的喘息聲,以及那更加令人面紅耳赤的水乳交融聲響,更是半宿都沒有停息。

  太子殿下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雖然有個失敗的初次,但沙場再戰就完全是戰力驚人了。

  剛剛上任的太子妃殿下,爲她得意忘形的開心嬌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遍體的青紫痕跡讓她深刻領悟了嬤嬤教導的苦心──不管什麼樣的男人,在這種事情上都是最愛計較、最不能被取笑的啊。

  可是蒼天在上,她真的只是因爲太過開心而笑,絕非取笑呢。

  春宵恨夜短,就算新婚夫妻再恩愛縫蜷,次日卯時天剛亮時,外面負責叫起的小太監還是叩響了門,恭謹而聲音適中地喚道:“太子,該起了。”

  原嘉甯初來乍到,比玄淵更容易驚醒,她努力睜開困倦的眼睛,迷迷糊糊地推了推困住自己的手臂,說:“該起來了。”

  玄淵其實比她更早醒來,之所以不起床,就是爲了看這一刻原嘉甯墉懶倦怠的迷糊樣,她用小手推著他,卻根本就沒有半點力氣,還微微嘟著櫻唇,拖著撒嬌的尾音,想把他趕下床去,然後自己再繼續酣睡。

  他從來就沒見過她這種模樣,簡直像小貓爪子輕輕搔著他的心,讓他又喜愛又心癢,恨不得把她再從頭到腳吃一遍。

  他輕輕用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道:“原來你是個會賴床的懶丫頭呀,以往都被你唬住了,還以爲你有多勤勉呢,總是端著架子教訓弟弟妹妹要勤奮。哼,小懶貓。”

  “太子,該起了。”謹守職責的小太監打擾了這份春日晨起的暖昧纏綿。

  玄淵在原嘉甯唇上輕啄了一下,又用被子將她蓋好,這才懶洋洋地翻身下床,道:“進來伺候吧。”

  四名大宮女魚貫而入,一人捧著水盆,一人捧著盟洗用品,一人捧著太子正服,一人捧著冠冕鞋襪。

  這時原嘉甯也完全清醒過來,她翻身坐在床上,猶豫著自己要不要也下床親自服侍玄淵。

  只是她身上只穿了貼身的衣褲,要她這樣幾近赤裸地站在四名陌生宮女面前,實在尷尬,所以她幹脆坐著不動,但同時也有點疑惑,這些人只伺候太子嗎?她的衣裳鞋襪呢?她的梳洗用具呢?

  玄淵的臉色也沉了下來,在一名宮女按照以前的習慣要爲他潔面時,他冷聲問:“你們不知道太子妃也在此嗎?”

  那名面容豔美的女子頓時手一抖,急忙屈膝道:“奴婢……奴婢疏忽了。”

  原嘉甯眨了眨眼,真是好借口,她們本來只是伺候太子的,自然可以將她這位新任太子妃給“疏忽”了。

  太子妃嫁人,不同于民間女子嫁夫,是不允許攜帶陪嫁丫鬟的,因爲皇宮內的宮女都是經過嚴苛的選拔標準而選進來的,每多一名,都需要經過許多的流程,包 括檢驗身體的健康,家世的清白,性格是否溫順等等,她們一旦進了宮,只要皇帝沒有特別指定,她們名義上就算是皇帝的女人了,除非超過二十五歲還沒有被招 幸,才會被允許出宮嫁人。

  所謂的皇帝後宮三千人,自然不僅僅是指那些有限的幾個或者十幾、幾十個有名分的妃嬪,也籠統包括了這些宮女,她們一旦被皇帝寵幸,其實也是能一步登天飛上枝頭的。

  所以,太子妃入宮,無法攜帶陪嫁丫鬟,而皇宮這種同于民間的習俗,也給原嘉甯帶來了不便,比如此刻,沒有人伺候她了。

  玄淵的臉色陰沉,他只是冷冷地瞪了那豔美的宮女一眼,那宮女就急忙道:“奴婢這就去爲太子妃殿下取。”

  那大宮女出去片刻,她身後就跟隨進來兩名小宮女,她們一人手裏捧著太子妃的服飾和鞋襪,一人則端著水盆和梳洗用具,兩個身材矮小的小宮女拿這麼多東西,簡直像玩雜技,原嘉甯看得都提心吊膽。

  原嘉甯慢慢從床上下來,站到床前,張開手臂任憑小宮女伺候著穿衣,她轉頭看了廣告牌著面孔的玄淵,笑了一下。

  看來皇宮裏不太平啊,她的新婚之喜還沒享受夠,就已經有人迫不及待來給她下馬威了。

作者: 伊友    時間: 2012-11-30 03:04 AM

第四章

    大婚之日的隔天清早,東宮裏的氣氛就如此沉悶僵硬,實在不吉。

  原嘉甯低頭看了看正單膝跪在地上爲自己穿鞋子的小宮女,她的身子很單薄,頭發也有些稀疏發黃,五官還算端正,但是手指明顯粗糙,顯然是最底層操持賤役的宮女。

  另外一個還捧著梳洗用具的小宮女個子高一些,但身子同樣消瘦,五官中只有眼睛顯得稍微大些,嘴唇也有些泛白,明顯營養不良。

  原嘉甯問:“你們叫什麼名字?”

  穿鞋子的小宮女忙道:“啓稟太子妃,奴婢叫六妮。”

  另一個小宮女也跪下才回答:“奴婢叫來娣。”

  原嘉甯暗歎,果然是最底層的宮女,宮裏甚至連她們本來的名字都沒有更改。六妮、來娣這兩個名字一聽就知道是民間胡亂取的,民間不重視女兒,胡亂叫個二 丫、三妮,希望生兒子的就叫招娣、來娣什麼的。而宮裏有身分的大宮女,往往會被宮裏的主子們賜名,選一些比較文雅秀氣好聽的名字。

  原嘉甯轉頭看了看玄昱,玄昱會意,瞪了那四名大宮女一眼。

  那名豔美的大宮女率先對原嘉甯屈膝,說:“啓稟太子妃,奴婢叫牡丹,原本是統管太子殿下的衣食起居。”

  另一名身材娉婷,柳腰纖細的大宮女說:“奴婢叫海棠,負責太子殿下的飲食。”

  柳眉杏眼,膚色格外白哲細膩的大宮女說:“奴婢叫水晶,負責太子殿下的衣帽鞋襪。”

  細眉長眼,但是眼角稍微上挑,帶了幾許風情的大宮女則道:“奴婢叫琥珀,負責太子殿下的寢居物事。”

  原嘉甯點點頭,道:“牡丹國色天香,海棠花中神仙,水晶、琥珀皆是珍寶。不錯,都很不錯。”

  玄淵一直闆著的俊臉抽搐了兩下,原大小姐一不高興就愛猛誇獎人,看來他的太子妃真的不高興了。

  這也難怪,原嘉甯雖然不是皇家公主這般的金枝玉葉,但是她身爲原府嫡長孫女,所受寵愛恐怕比真正的公主還要多,長輩寵愛她,晚輩尊重她,全家人沒有一個敢惹她不開心的,下人們更是盡心伺候,唯恐有一點點不周到,從小到大哪裏遇過今天這樣刻意的忽視與冷漠?

  聽了太子妃的贊美,四名大宮女神色不一,牡丹微微皺眉,海棠面無表情,水晶則喜形于色,琥珀誠惶誠恐。

  牡丹與海棠是皇帝賜給玄淵的侍寢宮女,水晶與琥珀則是皇后薛珍賜給玄淵的暖床宮女,因她們身分既高又敏感,玄淵未將她們收房之前就充當了大宮女使喚,就算不喜歡她們,他也不能輕易就將她們放在一邊不用,否則就是對皇帝和皇后的不敬。

  對于玄淵來說,這四個人,是真正的燙手山芋。她們除了有侍寢的名義,恐怕還分別是皇帝和皇后的眼線。

  因爲這一個原因,玄淵就更不能無故將她們驅離。此時原嘉甯在六妮和來娣的伺候下,已經梳洗穿戴完畢,只是兩個小宮女並不善于梳頭,只能笨拙地爲她盤了一個最簡單的圓髻。

  原嘉甯坐到紫檀靠背倚上,淡淡地掃了四名大宮女一眼,道:“說起來,四位都是父皇和母后特地賞賜給太子的金貴人兒,再做這些伺候人的事就有些不合適, ‘疏忽’了我沒關系,萬一疏忽了太子殿下什麼事兒,那可就不好說了,你們說是不是?昨兒我進了東宮,以後太子殿下的起居飲食自然該由我來操心,這是我爲人 妻子應盡的責任,就不用勞煩四位了。殿下,您看,按說她們也是您的人了,給四位姑娘一個偏殿居住,再撥兩個小宮女過去伺候,如何?”

  四名宮女頓時沉默了。

  太子妃殿下好利落的手段!這是要把她們一舉打發到“冷宮”去了吧?

  她們也不是傻子,按理說太子妃是她們日後的正經主子,應該下功夫討好才是,沒道理小小的宮女給太子妃一個下馬威的,只能說,她們也是無奈,四人背後都有人指使著呢。

  人在宮中,要想好好活下去,就必須選擇靠山,而她們這些小人物的一言一行和悲喜榮辱,就完全由靠山來決定了。

  原嘉甯說完這些話時,特別留意了玄淵的反應,見他同樣快速地看了她一眼,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她頓時心頭大定,看來她處理這些宮女並沒越權,也沒有惹玄淵不喜。

  身爲原府的嫡長孫女,原嘉甯十歲起就跟隨著母親學著處理家務,她喜歡母親簡單明快的利落處理方式,自己也跟著有樣學樣,養成了只要發現問題,能盡快處 理就盡快處理的習慣,因爲她明白家務一般沒有太大的事,但是很多小問題如果不及時處理,積少成多卻往往會變成大事,早處理總比晚處理好。

  今日一大早,四名大宮女的行爲往小方面看,是“疏忽”了太子妃的存在,往大方面看,其實就是羞辱她,如果她不及時應對,那麼她以後在太子東宮裏就會被人輕視,這是她新婚後的第一仗,她不得不快、狠、準地做出應對,好快速地在東宮樹立起她的威望。

  只是她沒有時間與玄淵商量,不知道玄淵對四名宮女的態度到底如何,如果她的處置惹惱了玄淵,對于她來說也不是好事,畢竟兩人正是新婚燕爾之時,萬一玄淵覺得她囂張跋扈,就麻煩了吧?

  幸好,目前來看,玄淵是支持她的,或許他也一直在等待著這樣一個機會,處理掉這四名礙眼的宮女呢。

  打發掉四名大宮女,原嘉甯這次先詢問了一下玄淵的意見,在他的贊同之下,才對六妮和來娣說:“我和太子殿下的屋裏現在缺人照應,我看你們兩個年齡雖小,卻還算穩重,先提拔你們做二等宮女,等你們學好了規矩,就做大宮女,如何?”

  六妮和來娣互相對視一眼,幾乎是大喜過望,立即甸旬在地,連連向原嘉甯和玄淵磕頭,齊聲說:“奴婢謝謝太子和太子妃的提拔,日後一定盡心竭力伺候主子!”

  玄淵面無表情,原嘉甯則是微微一笑,順手從自己手腕上取下兩只赤金手串,賞賜了她們一人一只,說:“權當見面禮吧。本太子妃原來有兩個大丫矍名叫錦心和錦英,可惜無緣進宮,以後你們就隨了她們的名字,六妮叫錦平,來娣叫錦安吧。”

  回頭她還要再選兩名大宮女,分別叫錦喜、錦樂,畢竟身爲太子妃了,最少也需要四名大宮女在身旁服侍。

  錦平、錦安、錦喜、錦樂,寓意平安喜樂,這是玄淵對她的期望,也是她自己心底的期盼。

  她和玄淵是皇帝皇后之外,天底下第二尊貴的夫妻了,人間的富貴榮華已不稀罕,她也只盼真的能擁有一份單純的夫妻情,能夠真正平安喜樂地相守一輩子。

  短暫的內務風波之後,玄淵和原嘉甯穿好正式隆重的太子和太子妃禮服,簡單吃了點早餐,就去拜見長輩,會見親眷。

  現在後宮裏地位最尊崇的是太后鄭氏,所以玄淵和原嘉甯最先要去太後所在的慈甯宮。

  太子的東宮位于皇宮的東側,太後所居住的慈甯宮位于皇宮的西側,因爲這兩者一個是皇帝的晚輩,一個是皇帝的長輩,都不算嚴格意義上的皇帝後宮,所以都住在皇宮的周邊,平時與皇帝的後妃區分開來,各自關上宮門過各自的日子。

  從東向西要穿門過廊,還要經過禦花園,路途挺遠,幸好太子和太子妃都有專門的鑾駕。

  原嘉甯內心有點忐忑不安,此時她更想與玄淵坐同一個鑾駕,像普通的小夫妻一樣能夠牽一下小手,眼神交流一下,藉此獲得一些支持的力量,只可惜皇宮內廷 規矩繁瑣又苛刻,最忌諱的就是“白日宣淫”,白日裏皇帝夫妻見面都要如臨大賓,規行矩步,更不要說是剛剛新婚的太子和太子妃了。如果原嘉甯白日裏膽敢主動 拉拉太子的手,恐怕就會有“不端莊、性淫媚”的流言傳開。

  原嘉甯捏了捏眉心,轉頭看看身旁緊跟著的小宮女錦平、錦安,暗暗歎了口氣。平凡夫妻的平凡生活終究是遠離了她,從今而後,她每天都要打起精神,與玄淵並肩“戰鬥”了。

  太后的慈甯宮比太子東宮占地面積還廣,因爲裏面除了太后居住的主殿,還有許多配殿,安置著先皇的其他妃嬪,而且還有一個相當廣闊的獨立花園,以供這些寂寞的老嬪妃遊玩。

  不過,今日慈甯宮裏格外熱鬧,正殿裏不僅太后高居上座,就連皇帝、皇后和有子女的嬪妃們也都來了。

  原嘉甯倒是松了口氣,看來皇上還是很體恤她的呀,大家都湊到了一塊兒,也不用她一個個宮院逐一去拜見了。

  鄭太后這些年已經遠離了政權,避居慈甯宮裏禮佛修心,不管是否心甘情願,起碼她現在看起來已經不複當年的氣勢淩人,反而顯得慈眉善目,就像個真正慈祥和藹的老人家了。

  她把原嘉甯招到面前好生打量了一會兒,才笑道:“原本哀家就是你的姨奶奶,現在更是成了親祖母,哀家看你是越看越喜歡,以後有時間要常來陪哀家說說話。”

  原嘉甯的祖母也姓鄭,和太后是嫡親的姐妹,鄭太后喜歡原嘉甯也是理所當然,而且因爲原府鄭老夫人的關系,鄭太后才沒有怪罪原府私養皇孫的罪貸。

  原嘉甯甜甜地笑道:“太后,您要是不嫌棄,孫媳就天天來叨擾您,孫媳還想多跟您親近親近,沾點您的福澤呢。”

  太后笑得越發和藹,給原嘉甯的見面禮都是她珍藏多年的極品珠玉,就連皇后薛珍看了都忍不住心底有些嫉妒。

  當年玄昱娶薛珍,鄭太后可沒有給她多珍貴的見面禮,反倒是冷言冷語給了不少,所以這些年來,婆媳倆關系也一直不是有多和睦。

  原嘉甯討得了鄭太后的歡心,皇后心底就有些不快,雖然薛珍也是原嘉甯的表姨母,但是相比而言,薛珍更喜歡自己的嫡親侄女薛冰瑩,只可惜薛珍心底也明 白,玄昱不可能允許薛家連出兩代皇后,薛冰瑩自然不能成爲太子妃,但薛珍心裏還是對原嘉甯有了芥蒂,所以她只賞了原嘉甯規格以內的禮物,臉上表情也是淡淡 的。

  原嘉甯也是無奈,大概天底下的婆媳都是天生的冤家吧,不管是皇家也好,民間也罷,婆媳關系都是最難相處的了。

  玄昱卻很喜歡原嘉甯,同樣賞賜給她豐厚的金銀珠寶,還額外賜她一枚極品雞血石私人印章,說:“聽說你也愛收藏字畫,就拿著這枚印章玩吧。”

  那印章上面只有非常簡單質樸的四個字:原氏嘉甯。

  很顯然,這真的是非常私人的印章,僅供原嘉甯一人使用,不代表她的婚後身分,也不代表任何官方身分。

  昂貴的金銀珠寶沒讓衆人在意,反倒是這枚小小的印章讓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包括太后、皇后和衆妃嬪,甚至包括太子殿下玄淵。

  原嘉甯感受到衆人熾熱的視線,手拿著小小的雞血石印章,就像捧著塊燙手山芋,她完全不明白爲什麼這枚小印章會惹來這麼大的關注?這又不是象征後宮至高無上權力的鳳印。

  玄淵卻暗中皺了皺眉,他還是低估了父皇隨性的毛病,低估了他的荒唐。

  這枚極品大紅袍的雞血石印章,是地方官員特別進獻給皇帝的貢品,因爲罕見難得,小小一塊石頭只能做一枚大印章,或者分作兩枚小印章,玄昱就分作了兩 塊,自己刻了一枚“大帝玄武”的私印,另一枚一直收藏著,衆人猜測著他或者會自用,或者給皇后,或者給太子,卻萬萬沒想到他會給了太子妃。

  說起來這兩枚印章還算是一對的呢,在行話被稱爲“雌雄石”,可現在這對印章的擁有者卻是皇帝和太子妃,是公公和兒媳婦,這……真是聽起來就叫人尷尬。

  而且,玄昱還已經把字都給刻好了,別人就算想改都不敢改,那可是皇帝的禦制印章啊,誰敢亂動?

  皇后薛珍暗自咬牙,她知道玄昱一直暗自垂涎原府的各色俊男美女,卻奇怪地一個都沒碰,現在居然還把目光放到晚輩身上?

  真是豈有此理!

  太后也是暗自皺眉,但是她不會當衆質問自己的皇帝兒子,隨便說笑幾句便將場面圓了過去。

  到此刻,就算原嘉甯再後知後覺,也明白了這場見面會並不令人滿意,雖然她不清楚緣由,但也只能強撐著笑臉繼續下去。

  拜見皇帝、皇后之後,跟著要拜見的,是唯一的皇叔瑜親王夫婦。按理說,皇叔這種關系遠了一層,不應該今日正式拜見,但是玄顯就這麼一個皇弟了,而且這 位皇弟還不容易請出門,所以才特地在今日把他也宣進了慈甯宮。先皇總共生育了七個兒子,夭折了兩個,成年五個,但是在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皇位之爭中又“意外 死去”了三個,最後就只剩下皇帝玄昱,以及這位最小的皇弟瑜親王了。

  瑜親王的生母地位很低,而且早死,後來被鄭太后養在膝下,和玄昱的感情據說還不錯,但是瑜親王這個人很內向,幾乎一年四季地都待在自己的親王府裏,很少外出,低調到讓金陵城裏的人都快忘記了還有這麼一位身分尊貴的皇叔存在。

  原嘉甯也只在很小的時候見過瑜親王一面,早已經忘記他是什麼樣子了,此時再見,不由略微驚訝地瞪大了雙眼:好美!

  什麼叫貌若好女?什麼叫賽過潘安?什麼叫唇紅齒白眉目動人?眼前這位年過三旬卻宛如十八九妙齡美人的瑜親王就是絕佳的例子啊!

  雖然玄氏皇族經過多少代美女的改良,家族中盛産俊男美女,可是瑜親王絕對是俊男美女堆裏的翹楚啊!

  原嘉甯忍不住再次仔細打量了一番瑜親王,再轉頭看看端坐在親王身邊,腰身直挺,劍眉星目,英氣逼人的親王妃,眨了眨眼,再轉頭看看玄淵,她真的沒有將王妃錯看成王爺?

  玄淵的嘴角抽搐了兩下,他第一次見到皇叔、皇嬸時,並不比原嘉甯好多少,非是他們少見多怪,實在是這對夫妻太罕見了,男的極爲美貌,女的極爲英俊,這實在是……該怎麼形容才好呢?

  陰陽錯位,乾坤顛倒?

  原嘉甯壓下自己心頭的好奇,屈膝行禮。

  瑜親王送了她一件百鳥尾羽做成的綺羅裙,王妃則送她一把鑲嵌了珠寶的寶劍,這讓原嘉甯也忍不住嘴角抽搐起來。

  外界偶有傳言,說瑜親王喜歡穿女裝,難道是真的?

  在外界傳言中,這位比千金閨秀還難得出門的親王據說琴棋書畫皆通,但他更熱衷演戲,今天扮個思凡的小尼姑,明天扮個下凡的七仙女,後天又成了被無情夫君甩了的苦命黃臉婆。

  沒錯,他扮演的都是女人,別人都懷疑他是不是有啥毛病,可也只敢悶在心裏,不敢說出口。

  說起來瑜王妃也是個傳奇人物,出身某個沒落了的將軍府,家裏只她一個女兒,從小當男孩子養,學了一身武藝,最愛穿男裝四處遊逛,後來遇到難得外出踏青 的王爺,因他實在太過美貌又扮成村姑模樣,所以自然就被人調戲了,王妃見義勇爲,三拳兩腳打跑了紈绔家夥,她自己反而也戀上了王爺的美貌,有事沒事地就去 招惹瑜王爺,兩人因此漸漸有了感情。皇室最初嫌棄王妃出身不好,兩人的婚事也經曆了一些磨難,不過最終還是有情人終成了眷屬。

  原嘉甯在心底還是滿欣賞和羨慕這對夫妻,他們過得多麼自在逍遙啊。

  原嘉甯收下他們的禮物,屈膝緻謝,瑜親王笑顔如花地說:“以後要是有什麼美容養顔的秘方一定記得送我一份啊,人哪,一過了三十歲就得特別注意保養。”

  原嘉甯腳下一軟,皇叔,咱倆不是手帕交姐妹淘吧?

  鄭太后咳嗽了一聲,瑜親王這才懶洋洋地重新端坐好,擺出皇叔長輩的莊重樣。

  再之後,是原嘉甯與皇帝其他嬪妃的見禮,太子妃的地位很高,僅次于皇后,所以皇帝的那些小老婆要不得向她行禮,要不就是平禮相見。

  其中,耿貴妃和原嘉甯很是親熱地說了幾句話。

  耿貴妃的爹爹耿信昌和原嘉甯的二叔原齊之是同袍之誼,在殲滅敵國的戰爭中合作無間,感情相當不錯。而且之前原嘉甯本打算另外相親,對象就是耿貴妃的親侄子耿東臨。雖然原嘉甯沒有相親成功,倒是她的二妹原嘉馨和耿東臨看對了眼,議親目前也正在進行。

  所以耿貴妃對原嘉甯很親熱,再加上耿貴妃沒有兒子,只生了個女兒,和太子殿下沒有什麼利益沖突,以後搞不好還要在玄淵和原嘉甯夫婦倆底下討生活,所以耿貴妃很買原嘉甯的面子。

  生了三皇子的江淑妃性格開朗明快,她也是伺候皇帝多年的人了,比皇后薛珍進宮還早,能夠多年保持聖寵不衰,自然有討人喜歡之處,和原嘉甯說說笑笑很是爽快。

  生了四皇子的田昭儀進宮稍晚,年齡比原嘉甯也大不了幾歲,比較害羞,像一朵含羞草,有股楚楚動人的風韻。

  皇后的端莊,貴妃的華美,淑妃的明媚,昭儀的柔婉,皇帝玄昱的後宮美人可真是環肥燕瘦,各有特色。

  原嘉甯暗自感慨,皇上如此博愛,希望玄淵千千萬萬不要學他皇帝老爹在這方面的“嗜好”。

  再之後,就是原嘉甯端坐著,等候玄淵的那些皇弟皇妹來拜見她了。

  二弟玄潛很秀美,只可惜臉色蒼白,眼底泛青,嘴唇血色很淡,明顯就是體弱之症。玄潛文質彬彬,說話慢條斯理,不似皇子,倒更像一個小秀才。

  三弟玄浩明顯要比玄潛健康許多,比玄潛小兩歲,個頭卻比玄潛還要高一點,也更健壯,皮膚是小麥色,濃眉大眼有幾分江淑妃的樣子,據說他很喜歡騎馬射箭,平時也是愛好習武勝過學文。

  四弟玄漣是個剛滿五歲的小娃娃,粉臉圓嘟嘟的正逗人愛,只可惜性格也像他的生母,很怕生。今日人多,他忍耐了許久,終于在原嘉甯逗他說話的時候破功哭了起來,伸著雙手找娘親,讓玄昱大皺眉頭。

  玄昱的女兒衆多,倒沒有什麼特別愛挑剔或難相處的,拜見嫂子都頗有規矩,但原嘉甯要努力記住每個人的名字和相貌,也很是費功夫,讓她有些頭疼。

  她心中暗想,等會兒要把諸多公主和她們生母的名字、地位都記下來,以後千萬不能因爲叫不出哪個小公主的名字而無意中得罪了人。娘親說過,在皇宮內生存,往往就是這些小細節決定了最後的生死。

  至此,原嘉甯這位新任太子妃的見面儀式,在表面上總算是平安度過了。

作者: 伊友    時間: 2012-11-30 03:05 AM

第五章

    當夜,新婚的太子夫婦在交頸纏綿盡情歡愛之後,躺在一塊兒閑聊。

  “那枚印章到底是怎麼回事?”原嘉甯心裏最犯嘀咕的就是這件禮物了。

  玄淵原本舒暢的表情頓時一斂,眼神幽暗,沉默了片刻,他才把這枚雞血石印章的來歷與象征意義詳細說了一遍。

  原嘉甯聽了也是無語。

  皇上到底在想什麼啊?要置她于何地?

  她從小就聽父母私下說這位皇上有多不檢點,現在才總算深深體會,更是深受其害。

  原嘉甯霍地從床上翻身坐起,小臉氣得發白。

  玄淵趕緊拉住她的手,她正要跳下床,差點要一頭栽下去,玄淵急忙喊:“嘉甯,你要做什麼?”

  原嘉甯回頭怒視他,說:“你說我還能做什麼?既然你知道那印章如此不妥,爲什麼不替我拒絕?原琅,你可是我的丈夫啊!我不懂其中內情,傻傻地接受了禮物,難道你就不會出面維護我?”

  玄淵皺眉,“當時那種場合,能拒絕嗎?”玄昱骨子裏剛愎自用,如果當衆駁了皇帝大人的面子,那才叫真正惹禍上身。而且這種事情更不能當著衆人的面提, 原本沒什麼事,真的只不過是玄昱疼愛晚輩,隨手就從禦案上抓了件禮物,因爲玄昱一向喜愛原家人,所以對原府出來的太子妃也是愛屋及烏。他是好意啊,只不過 隨心所欲外加沒想太多罷了,所以才送了印章,于是就被人誤會至深了。

  反正玄昱這輩子被人誤會的事多了,而且還多是風月之事,玄昱雖然治國嚴謹,平素日常生活裏卻根本就不拘小節。

  這本也不算太嚴重的事,不過就是長輩送晚輩一件禮物嘛,哪怕這件禮物有點特殊,也不能就非得說有暖昧什麼的吧?只是大家太能聯想了,而如果玄淵或者原嘉甯當場拒絕了,把“玄昱的慈愛之心”弄成大家都下不了台的尷尬事,說不定其他嬪妃會更想歪了呢。

  這種事情,當事人越是若無其事,才越能抵擋流言蜚語。

  原嘉甯恨恨地捶著枕頭,說:“那你說,現在該怎麼辦?那麼一個燙手山芋,卻又是禦賜之物,我居然還那麼歡歡喜喜地就接了過來,氣死我了!”

  玄昱淡淡地笑了笑。

  原嘉甯瞪他,問:“你居然還笑?你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玄昱將她摟進懷裏,“放心,以後它不會再礙你的眼了。”

  他心底裏又是憐愛又是懷念,自己的妻子表面上穩重端莊,很有大姐姐樣,其實骨子裏還是當年那個在臉上不會遮掩半分的傻丫頭,當年小小的她居然會直接跑去問原修之她是不是他親生的女兒,把一向修養絕佳的父親都氣得揮了她一巴掌。

  玄淵還真怕自家媳婦跑去皇帝那裏再質問一番,親爹會原諒她,玄昱可不會那麼好說話。

  “你把它怎麼了?”原嘉甯聽出了玄淵的弦外之音,好奇地抱住他的胳膊問。

  玄淵笑了笑,眼神卻有些陰險,“不能怎樣,只不過是將它磨成了粉而已。”原嘉甯的心陡然一跳,她瞪大眼睛盯著玄淵,過了好一會兒才忽然壓低聲音說:“天哪,你,你……”

  玄淵低頭吻上她還略微有些紅腫的嫣唇,“沒事,我有分寸。”

  有些事,他可以暫時容忍,比如生母之死,因爲他對于死亡無能爲力,也因爲生母留下遺書說她是自願的,她希望她的犧牲能夠換來他的登基,這是後來原修之 交給他的葉姨娘的親筆遺書,他知道不會有假。可是有些事,他絕不會忍,就比如印章之事,他不能容許任何人欺辱他的妻子,哪怕對方是他的生父,是當今皇帝, 哪怕對方只是無心之舉。

  原嘉甯歎了口氣,慢慢依偎到玄淵的懷裏,說:“原琅,對不起,剛才我不該對你亂發脾氣,我早該知道要在皇宮裏生活,太不容易了。”

  尤其遇到一個不檢點的皇帝公公,這才真叫人郁悶。

  “傻瓜,有氣就對我發,我是你的夫君,我不受你的氣,要誰來受?”玄淵的手開始在她的身上不規矩起來。

  原嘉甯有些怕癢地躲閃,悶了好一會兒,才說:“當太子有什麼好的?你看看歷史上那些太子,個個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戰戰兢兢沒一日自在,而且只能進不能退,否則廢太子的前景更慘。說起來,我倒有點羨慕瑜親王夫婦。”

  “呵,他們還真是一對妙人。你大概想不到,我回到皇室之後,最先對我表達出友善之意的就是瑜親王吧?”玄淵若有所思地說。

  “真的啊?”原嘉甯不由得開心起來,只要是對玄淵好的人,在她眼裏都是好人,她都喜歡。“我也很欣賞瑜王妃,以後倒是可以多和她來往。”

  玄淵卻搖搖頭,說:“不,以後你要少和他們夫婦來往,保持應盡的禮儀就是了。”

  “爲什麼?”

  “爲了避嫌,也爲了保護他們。”

  原嘉甯皺了皺眉頭,她本就是個聰慧女子,只不過因爲自幼被寵愛和嬌養,性格比較率直而已,現在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玄淵的意思,歎道:“太子和太子妃連自己的私人朋友都不能擁有,唉。”

  玄昱笑了笑,說:“人生有得必有失,許多人做夢都想著這個位置呢,人家或許還對你羨慕萬分呢。”

  原嘉甯笑起來,她想起了薛冰瑩,現在那丫頭大概會恨得牙癢癢的吧?

  果然人要想過得快樂,就不能一味攀比自己得不到的,目光偶爾也要向後看看,想想那些還遠不如自己的,自然也就心理平衡了。

  臥室靜謐了許久,就在原嘉甯快睡著時,玄淵忽然低聲這樣說:“做太子或許會有千萬個不好,但是只要有一點好處,我也就甘願做了。”

  “嗯?”原嘉甯眨了幾下惺松睡眼,意識其實已經半是迷糊。

  “因爲可以娶你。”

  原嘉甯征忡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了他的話中之意,如果他一直是原琅,他也就只能一直做她的弟弟,哪怕兩人並無血緣關系,只是名義上的姐弟,也絕不可能成親。

  如今的宗族權力很大,同姓不婚是宗族裏面明文規定的規矩,就算是收養的養子、義子、繼子,其實和親姐弟也都是一樣的關系,絕對不能成親,不允許因此而亂了綱常。

  雖然玄淵願意做原琅,也允諾只做原嘉甯一個人的原琅,但是如果他真的還只是原琅,那麼這個原琅就無論如何也成爲不了原嘉甯的丈夫。如果兩人不顧世人非議,硬要在一起,那就會成爲一樁姐弟相奸的醜聞。

  現在原琅變成了玄淵,做了太子,已經與原家沒了任何關系,所以兩人之間才能訂婚成親。

  原嘉甯往玄淵的懷裏鑽了鑽,她的眼底有些濕潤,聲音軟軟地帶著幾許嬌柔,說:“原琅,雖然我現在依然很討厭皇上,不過因爲他,你才降生到了這個世上,所以我決定原諒他,不與他計較了。”

  玄淵低低地“嗯”了一聲。

  雖然玄昱讓他的誕生像個荒唐的鬧劇與笑話,卻也讓他因此與原嘉甯自幼相親相愛、青梅竹馬,試問這世上有幾人能夠與自己的妻子自幼就一起長大,親自見證了她的嬰兒、幼兒、女孩、少女各個不同時期的樣子呢?

  而如今她又嫁給了他,那麼他更會親自見證她爲人妻、爲人母,甚至日後爲人祖母的模樣,能夠將她的漫長一生都完整擁有,想想便是件非常幸福的事。

  他同意了妻子的話,決定在對玄昱的仇恨上減去一筆。

  我誕生了,然後認識了你,或許,這就是我人生最大的幸運了。

  新婚第三日,太子妃回原府省親。

  與普通的新娘回門相比,太子妃的回府自然是儀仗威風,隨從浩浩蕩蕩,原府上下無論男女老少都隆重正裝到大門口跪地迎接。

  出嫁前,原嘉甯還只是原府的嫡長孫女,原府衆人多是她的長輩;而如今她再回門,就已經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代表了皇家媳婦的尊貴身分,她已經是原府中人的主子,有了君臣之分。

  看著自家年邁的祖父祖母,看著自己自幼尊敬愛戴的父母都大禮跪倒在地迎接自己,原嘉甯的眼淚一下就落了下來,她是如此的難受,卻還得端正坐在鳳輦裏,等待他們行禮完畢。

  錦平趁人不注意塞一塊手帕到原嘉甯手裏,她低頭擦拭眼淚,等她到了門口時,已經神色自然,談笑自若了。

  太子玄淵並沒有陪同太子妃回門,他只是在午後親自接了原嘉甯回東宮。

  不管玄淵和原府的關系多麼深厚,如今他是太子,就沒有必要屈居身分以女婿之禮陪同原嘉甯回門。在以往的前朝歷史上,各朝的太子們,有陪同太子妃回門的,也有沒有陪同的,沒有定例,所以誰也不能說玄淵這樣做就不近人情。

  只是原嘉甯從娘家回來之後,臉色就一直不太好,她雖然努力維持著得體的笑容,但眼底的陰霾與憂愁卻瞞不過玄淵分毫。

  于是當晚,小夫妻倆雖然還是同寢了,卻沒有再交頸纏綿,原嘉甯背對著玄淵躺在大床裏側,緊閉著眼睛,可是眼睫毛卻在頻頻顫動。

  玄淵歎了口氣,從背後攬住她的腰,低聲問:“怪我沒有陪你回娘家?”

  原嘉甯沒有吭聲。

  玄淵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于是氣氛越發沉默,幾乎令人窒息。

  就在玄淵想起身時,原嘉甯忽然說:“爹爹被封了忠靖侯,由原本的官居一品躍升爲超品,而且又加封太子太傅和太子太師,據說這都是你的建議?”

  玄淵一直不安的心如今反而安穩了,他仰面躺好,平靜地說:“是啊,是我向皇上提議的,封了爵位給嶽父。嶽父那麼聰明的人,自然明白了皇上的心意,自己 立刻上書以病退爲由請求緻仕,皇上再三不準,他就再三上書請求,他們這對君臣最擅長演戲了,彼此都給足了面子,最後嶽父從第一丞相之位上退了下來,只剩下 爵位和太子太傅、太子太師的名譽官銜而已。”

  原嘉甯想到今天父親故意在她面前裝出一副“無官一身輕”的模樣,又想想他其實還沒滿四十歲,居然就要因爲她嫁進皇家做了太子妃,而從此賦閑在家了,對于才華出衆、能力過人又有著遠大理想抱負的父親來說,是何等的無奈和悲哀?

  她不知道該怨誰,只是心底實在是難過,她以前覺得自己已經很懂事了,已經跟著娘親學了許多管家理財的本領,現在才發現自己終究是個閨閣女流,很多影響著家族衆人前途命運的大伏筆,她居然都看不清,而只能看到近在眼前的雞毛蒜皮生活小事。

  如此沒有政治覺悟和敏感度的她,真的適合嫁入皇家,真的能做好一個合格的太子妃,甚至日後做一位合格的母儀天下的皇后嗎?

  玄淵的目光越發深沉,帶著淡淡的悲哀,說:“不做這個太子,不知道太子的難爲。太子難做,太子的妻族會更難做。皇上需要太子英明有爲,但是又不能羽翼 豐滿,所以他的妻族就必須要低調。我做了太子,嶽父做丞相,再加上二叔手裏的軍權,三叔手中的錢財,呵,就算皇上再信任原家,恐怕也會擔心什麼時候會發生 政變,會擔心我會將他取而代之吧?”

  聽玄淵這麼一分析,原嘉甯才知道原府已經被玄昱擡升到了如此勢高權重的位置,如果她是玄昱,恐怕會更加容不下原府了吧?

  “不僅皇上擔心,其實我也擔心,如果按照歷來那些陰謀家的理論,一旦原府將我拱上皇位,到時候原府如果還有更大的野心,就可以讓我早死,讓你生下的兒子早早登基,做個“兒皇帝”,做原家的傀儡皇帝,或者甚至到最後,連我們的兒子都弄死,原府之人直接篡位就是了。”

  這種事情也不是沒發生過,前朝早就有之。

  “你胡說八道!”原嘉甯這次真急了,她再也躺不住,霍地坐起身,轉過頭來怒視著玄淵,“我爹不是這種人!我們原家也沒有這種野心勃勃的陰謀家!原琅,你怎麼可以這樣污蔑原府?”

  玄淵眼神冷淡地看著她,說:“那你可知道,當我成爲皇長子,繼而又被立爲太子之後,滿朝人都是怎麼議論嶽父與原家人的嗎?”

  原嘉甯的心越來越下沉,她簡直想塞住耳朵,想閉上眼睛,不聽,不看,不要想!

  她只在乎她與他的兩情相悅,哪裏會想到如此多的國家大事?

  可是玄淵冷酷的聲音依然傳進了她的耳裏:“我的身分,只要是有心人,其實都知道了,大家表面上不提,不過是遵循遊戲規則,給皇上一個面子而已。可是這止不住他們背地裏議論紛紛,他們說我的出生是嶽父十幾年前就有意制造的陰謀,是他篡謀景國皇位的棋子。”

  原嘉甯的臉色己蒼白無血色,她甚至因爲恐俱而身子顫抖起來,她雖然不愛政治,但畢竟出身高官貴族之家,從小耳濡目染也讓她明白這段話到底有多麼歹毒, 那些制造流言蜚語的人根本就是要置父親于死地,並且下手之狠之準,讓曆來雍容睿智的原修之都暫時束手無策,不得不退讓,不得不緻仕。

  玄淵出自原府,這是不爭的事實,怎麼解釋都說不清。

  太子不是出自皇宮後院,而是成長于某一大臣之府邸,這個事實落到外人眼裏,無論如何都免不了陰謀論。

  玄淵說:“我相信嶽父的爲人,但是形勢所迫,我不得不主動出手打壓原府的權勢了。”

  他沒說出口的是,他主動出手,最起碼還可以保護原府的周全,雖然原府因此失去了實權,起碼還能安享富貴。如果等到玄昱要親自處置他一手提拔起來的權臣時,恐怕原府會不得善終。

  “嘉甯,我不想讓你這麼早接觸這種殘酷,只是,沒辦法。”玄淵的聲音越發低沉,低沉裏帶著更爲深沉的無奈,遠遠超越了他這個年齡的少年人所能承受的。“所以,我不陪你回原府,我不能再和原府多親近。”

  以後,原府會是太子玄淵的隱性勢力,再也不能擡到明面上來,這就是皇帝玄昱的意思。

  什麼是九五之尊,什麼是天下之主?什麼是翻手爲雲覆手爲雨?

  玄昱用他的所作所爲,已經給了自己的兒子最深刻的身教。

  “或許你會覺得我無情,可是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們只能繼續走下去,爲了你和原府的平安,嘉甯,我希望你以後不要過問朝廷的政事。”

  原嘉甯默默點了點頭。

  她已經哭不出聲音,流不出眼淚。

  她第一次覺得太子妃之位是如此地難做。

  太子妃新上任,太子第一個對付的卻是自己的嶽丈,這叫她夾在其中,情何以堪?

  但國事紛繁,並不容許原嘉甯沉浸在悲傷的情緒裏,太子和太子妃大婚後不久,整個金陵城都忙碌喧鬧起來。

  景國建國以來,繼統一天下之後,又一件大事發生了──皇帝要遷都。

  對于世居金陵的達官貴人們來說,遷都的影響遠比統一天下要大。統一天下,他們只在後方動動嘴皮子,頂多出點錢糧,可是遷都的話,那是要遷家移舍,大動根本的。

  大部分的官員是一定要跟隨著皇帝遷都的,否則日後遠離了皇帝,誰知道會不會失寵?再說了,以後金陵不是京城了,無論政治經濟還是文化娛樂各個方面都會逐漸衰落,不複今日的繁華熱鬧。

  畢竟皇帝所居之地,才是整個國家真正的中心,一切的一切都圍繞著這個中心,其他的城市無論多麼努力發展,在其重要性上都無法和京城相提並論。

  而遷都並不是簡單的事,每個官員背後都有一個大家族,他們要先在新京城準備好房産,否則去了沒地方住不是笑話嗎?又要把金陵的田産處理妥當,以後天南地北的管理起來實在不便,不如把這裏的賣掉,再到北方重新置産。

  只有少數的官員,在新京城裏會有皇帝欽賜的府邸,其他的官員都要自己安排家族的吃穿住行,這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一下子就讓整個金陵城陷入了忙碌,而因爲大家都集中出售房産地産,導緻價格一下子就降低許多,有的甚至是賠本出售。

  相對于衆人的忙碌,太子和太子妃則顯得優閑自在得多,因爲皇帝早早就放下了話,太子要留守舊都,不必跟著去新京城燕京。

  這個決定讓許多人心裏産生了不少想法,也讓太子的地位顯得很微妙。

  皇上將舊都托付給太子管理,顯然認可他的能力和忠誠,可是如果皇上真的很重視喜愛太子,又爲什麼不帶著他一起遷都呢?一國之儲君不能跟隨去新京,而留守在金陵,是真正的托付重任呢?還是變相地冷遇呢?

  在正式遷都之前,原嘉甯在東宮聖哲殿召見了自己的父親原修之。

  東宮爲兩進院,前殿後寢,前殿名興龍殿,後寢名聖哲殿,都是玄昱親自題的匾額。

  原嘉甯在聖哲殿的正堂召見了父親,當原修之要向她行君臣大禮時,她不顧身側大宮女的阻攔和小太監的側目,疾步走到父親面前,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笑道:“爹爹,雖然禮不可廢,但是我們父女私下見面就不必如此了吧。”

  在公衆場合她知道自己必須端起架子,但是這種私下場合,她怎麼能眼睜睜看著父親撩袍對自己下跪?

  原修之笑了笑,也不以爲意,他向來在大事上堅持原則,小事上就隨性些。父女倆分別坐下後,原嘉甯遣走了宮女太監,只是把門大大敞開,免得別人猜測他們父女私下有什麼不軌密謀。

  原嘉甯仔細打量父親,見他依然是那副雍容典雅的樣子,並沒有消瘦樵悴,精神挺好,她才稍微安了心。

  原修之何等精明,見女兒打量自己,便明白她一直在擔心什麼,不由一笑,“我緻仕以後,空閑時間多了,你母親不知有多高興,就你還想太多。”

  原嘉甯眨眨眼,還真無法想象自家清冷的娘親和父親甜蜜相處的場景,不過母親最是蘭心蕙質,想必能安慰父親緻仕之後的不平心態吧。

  “你不必擔心,就算你沒有成爲太子妃,就算玄淵沒有成爲太子,我也早就想著緻仕了,原家實在已經到了功高震主的地步,如果再不後退,就真的走上懸崖了。”

  如今女兒身分敏感又危險,原修之也就敞開了心胸對她直言,免得她想太多,反而誤了事。

  “而且,這些年我只顧忙著公務,疏忽了你的母親和弟弟妹妹們,如今有了閑暇正好多陪陪他們。你的小弟弟啊,太讓人操心了,如果再不管教,真會成了敗家的紈绔。”原修之歎了口氣。

  聽父親說了這麼多,原嘉甯自然明白他是爲了讓她能安心,便笑道:“只要父親有事情忙就好。”

  “不管怎麼說,我也還掛著太子太師和太子太傅的頭銜,日後也能更名正言順地監督太子,你完全不必擔心我無事可做。”原修之想起來之前妻子的囑托,又解 釋道:“你娘擔心你有心結,以爲我們非要把你許給太子,是爲了貪權戀勢,其實兒女的婚事,我們都以你們各自的喜好爲優先考慮,你和太子能有今天,一方面是 迫于皇上的壓力,一方面也是成全你們,如果當初你有半分不樂意,我們也不會把你送進來。”

  原家沒有沒落到需要賣女求榮的地步,更別說他們夫婦根本就不是那樣的人。

  原嘉甯急忙打斷父親的話語,說:“爹,您不必說了,我真的沒有怪任何人,這是我自己選擇的婚姻,我感恩還來不及,怎麼會無故怨尤?我歸甯回家的時候有點難過,只不過是一時間不適應太子妃的身分而已。”

  原修之點點頭,“我就說你不是那種別扭的孩子,可你母親就愛擔心,這個話題以後不必再說。如今既然已經成了定局,以後過好自己的日子才是重要的。”

  “是。”原嘉甯乖巧地答應。

  “你要對太子好。”原修之看著女兒,意味深長地說:“要真心誠意地對他好,在這皇宮裏,只有他才是你真正可以信任和依賴的人,明白嗎?”

  原嘉甯應諾了。

  “你要記著,你傷心難過了,還有娘家可依靠,可是如果太子受傷了,他就只有你了,你對他意義不同。別人傷他再深,或許都不及你對他的一句冷言冷語,你千萬別讓那孩子難過。”

  原嘉甯再次鄭重地點頭,轉而她又撒嬌般地笑道:“爹爹,你不要總是向著他說話好不好?人家女兒出嫁了,娘家人總是擔心自己女兒受欺負,你和娘倒好,反而擔心我欺負他。”

  原修之莞爾,也許只有他深知自己這個女兒最是有骨氣的,絕不是受了欺負只會找娘家人哭訴的軟弱鬼,他原修之捧在手心裏呵護教養大的嫡長女,怎麼會不成器?

  他的二女兒最要強,什麼都想要第一,平素在家也要和姐姐暗中比個高下;三女兒還年幼,但是已經被許多人誇贊聰慧伶俐,最得她們祖母偏寵。原嘉甯未出嫁 時,都讓著自己的妹妹們,表現並不突出,可是真正遇到突發狀況,臨場應變主持大局的,卻還是原嘉甯,從這一點來說,嘉甯繼承了她們母親的風骨,雖然她外表 看起來更溫柔。這也是原修之內心最偏寵原嘉甯的原因。

  他站起身,將放在桌子上的一卷畫交給原嘉甯,說:“太子很有心,當初他進宮時,求你四叔替他畫了一幅畫,是你的肖像。你四叔覺得有趣,同時又畫了他的畫像留給你,還說日後如果你們成了親,他也算一對畫成就一雙人。”

  原嘉甯接過畫,打開來,果然上面是一襲黑色錦緞的少年,少年的眼中有著幾分沉郁,氣度風華已經隱隱呈現。

  原修之走後,原嘉甯拿著這幅畫走進內室,久久望著畫中的少年發呆,她想象著他初入宮時,是以怎樣的心情要了她的畫像呢?又是在怎樣的情況下對著她的畫像發呆呢?

  在偌大的皇宮中,在千千萬萬的人之中,他卻只能對著一幅不能言語的畫像沉默,只要一想到那個場景,原嘉甯的心就又酸又疼。

  她想:真是個傻瓜。

作者: 伊友    時間: 2012-11-30 03:06 AM

第六章

    紛紛擾擾中,皇帝終于率領大批部隊北上燕京了,偌大的金陵城陡然安靜空寂下來,讓很多被留下的官員及家眷無比失落,他們覺得自己成了被遺棄的一群人,從此大概就要遠離皇朝的權勢中心了。

  有些不甘心的小官員一看巴結皇帝無望,就轉而巴結起同樣被留守金陵城的太子玄淵,指望著日後太子登基了,他們或許還能鹹魚翻身。

  所以,自從皇帝走了之後,太子的東宮越發熱鬧起來,每天都有官員以各種名義來拜見。

  一開始玄淵還有耐心接見他們,後來他也看出了這些人的投機心,幹脆就統統拒之門外,除非有真正的國家大事,否則一律不見。

  東宮屬官擔心太子會因此得罪太多人,玄淵卻面無表情地道:“父皇留下這些人一定有原因,我何必要與父皇唱反調?擡舉了這些投機者,他們未必會幫我的忙,卻絕對會得罪父皇,孰重孰輕,你分不清嗎?”

  東宮屬官皆是皇帝任命的官吏,他們進了東宮後,就注定了要與太子共享榮辱存亡,所以格外注重太子的利益得失,有時候不免得失心過重,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官員都拉攏到太子身邊。

  但是人在局中往往會迷失自我,他們爲了太子的利益汲汲營營,卻忘記了太子之所以被稱作太子,就是因爲他僅僅是個儲君,如果儲君的權勢名望過大,威脅到了最至高無上的那一位,太子也可以瞬間就被貶成庶人,甚至死無葬身之地。

  太子與皇帝之間,雖然僅僅只是一步之遙,可是這一步真的很微妙,小小的一步路,轉眼也可能讓人葬身其中。在絕對的權勢之爭面前,什麼父子親情,什麼虎毒不食子,統統都是謊言。

  只要一日爲太子,就一日要低調,這是東宮的太子太師、太子太傅兼太子嶽丈的原修之在北上燕京之前,留給玄淵的唯一諫言。

  皇帝率領大批部隊離開金陵之後,玄淵除了要應付那些一心想攀關系的小人,其實也是真的很忙。

  遷都是一件龐大的工程,皇帝的儀仗走走停停,在路上的時間預計爲三個月,在此期間,大部分的國事會照舊遞交到舊都金陵,金陵城裏還有朝廷的一套原班人馬,不過人數都是減了一半,從丞相到六部長宮都還有人留守,就是爲了讓國家能正常運轉。

  而太子此時的任務就是監國,代替皇帝處理大部分的國事,只有特別重大的事情才會快馬加鞭送給還在遷都路上的皇帝玄昱,等待他的親自處置。

  對于十五歲的少年來說,監國的責任不可謂不重大,就算玄淵再自負,也是每天從早忙到晚,因爲他發現真正處理起國事來,自己的學識還遠遠不夠,許多東西 他以前只在書本上約略學過一點,一知半解的下場就是可能會被大臣們糊弄,于是他開始真正努力學習治國之策,甚至學習天文地理、人文習俗,學習各種他覺得需 要學的東西。

  白天要處理國事,晚上還要學習各種知識到深夜,短短一個月玄淵就迅速消瘦下去,原本就瘦削高挑的身材更像根竹竿了,原嘉甯晚上摸著他日益凸顯的肋骨,便忍不住暗暗著急,他正是發育長身子的時候,這時候不好好愛護身子,將來對健康一定會有影響的。

  可是玄淵這麼驕傲,他容不得她幹涉國事,她該如何規勸他呢?

  就在原嘉甯暗自發愁如何爲玄淵調理身體時,她自己卻先暈倒了。

  等她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而太子殿下正似喜又似憂地看著她。

  原嘉甯眨眨眼,想要起身,玄淵伸手按下她,輕聲道:“多躺一會兒。你怎麼這麼不注意,居然把自己累暈過去?”

  今天他被嚇壞了!

  她不會知道他在前院聽到小太監急急忙忙地來報太子妃暈倒時,他幾乎不敢置信,那種眼前一黑、心跳驟停、虛弱無力的感覺,他再也不想要經歷一次。

  原嘉甯握住他的手,對他微笑,只是她的臉色仍然有些蒼白。“我沒事,我真的沒感到哪裏不舒服,好奇怪,居然會突然暈倒了?”

  玄淵知道,在他熬夜苦讀的時候,她都會在後殿等候著他,從來不會獨自先睡,而她如今白天也暫代皇後之職,統管處理著朝廷內外命婦的種種事宜,其實並沒有比他清閑。

  這讓他有些內疚,他們還在新婚,可是他卻有些疏忽她了。

  他用兩只手將她略顯冰涼的小手包裹住,對她溫柔地說:“我真不是個好父親,你呀,也不是個好母親,連這件事都不知道。不曉得咱們的孩子將來出生了,會不會怨我們呢。”

  原嘉甯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著他,問:“你、你是說?”

  玄淵一直闆著的面容突然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他重重地點頭,“沒錯,你要做母親了,我也要做父親了!”

  天啊!

  原嘉甯用另一只手撫摸著自己的小腹,不由一陣心虛。她這個月的月信已經遲了近十天,她怎麼就沒往這方面想呢?也許是她太在意玄淵了,反而疏忽了自己。

  原嘉甯的母親跟隨原府北上燕京之前,曾特地來見過她一次,還叮囑她要留心子嗣這方面的問題。如果短時間內無法懷孕也不要焦急,因爲她年紀尚小,晚兩年再要孩子反而更好,她哪裏能想到這孩子會來得這麼快?

  在雲青蘿的眼裏,玄淵和原嘉甯還都是孩子呢,等他們十八九歲的時候再要孩子才是最好的,只是許多少女也都是在原嘉甯這個年紀成親生子,倒也平安無事,所以真要是有了身孕,也是好事,畢竟太子一日無後,也就一日多一個別人可以詬病和攻擊的把柄。

  原嘉甯的身體自幼被雲青蘿精心調養,比一般的貴族千金還要健康,雲青蘿和原修之商討的結果,就是順其自然吧,也不必專門避孕,她的身體應該已經能夠承受孕育之苦了。

  對于此時的女子來說,不管是貴重如皇后、太子妃,還是普通的民間婦人,其實都是“有子萬事足”,有了孩子,特別是有了兒子,她們才能在婆家真正站穩了腳跟,才不會被以“無子”爲由訓斥爲不孝不賢,不會被婆家以此爲借口,而塞一堆女人給自家男人來“傳宗接代”。

  如此說來,女人的使命似乎就是爲了生兒育女,只是個生育工具。真相有點殘酷,但現實生活就是如此,不管多麼恩愛的夫妻,如果膝下無子女,總是會被人指指點點,日子不好過。

  不過,景國也是有一對例外夫妻存在,就是玄淵的皇叔瑜王爺夫婦。他們夫妻成親十多年了,王妃一直沒能受孕,王爺居然也不納妾收婢,兩人一直沒有孩子, 在外人眼中要多奇怪就有多奇怪,有人甚至私下傳言是因爲王爺太美貌了,根本就不能人道什麼的,可是美貌和人道有什麼必然的關系嗎?

  不管怎麼說,新婚不久就懷孕算是一件大喜事,只是對于玄淵和原嘉甯這對新婚小夫妻來說,有點措手不及,所以得知這個喜訊時,兩人反而心情有些複雜難解。

  他們能夠給這個孩子安全無憂的生活環境嗎?

  甚至,在玄淵心底有著很深的憂慮,他擔心這個孩子能夠平安順利地誕生嗎?

  後宮裏,有太多太多“意外”夭折的孩子了。

  玄淵將這種憂慮壓在心底,對原嘉甯露出一個溫柔寵溺的笑容,伸手撫摸著她額邊的一絡散發,低聲道:“我知道你最近在發慮焦急什麼。我一下子接觸國家大 事,有點手忙腳亂,才把自己弄得疲憊不堪,也拖累了你,是我不好。如今你有了身孕,我也想開了,凡事欲速則不達,我日後會恢複正常作息,保重自己的身子, 而你更要養好你的身體。”

  原來他都知道她的關心和焦慮。

  原嘉甯的眼眶發熱,她抿了抿嘴角,擡手握住玄淵放在她額上的那只手,依偎在自己的臉頰上,一滴熱淚便滾落在了玄淵的手心裏。他的手微微顫了一下,宛如被灼傷了一般。

  原嘉甯不知道以前其他皇朝裏的太子和太子妃是如何生活的,她卻真心覺得玄淵這個太子很不容易,娘已逝,爹不疼,嶽丈家又不能光明正大地依靠,他簡直就像汪洋中的一片孤舟,無依無靠,也難怪他必須如此下苦功。

  她拉著他的手,慢慢放到自己的小腹之上,輕聲低語:“等我們的孩子出生了,我們的家就會更圓滿了。”

  她知道玄淵心底最深的失落是什麼,幼年時他羨慕雲青蘿所生的嫡子嫡女,恐怕多少也曾爲自己的庶出身分自卑過,而入了皇宮後,他的身分就更尷尬,連生母都要避諱,死了都不能公開祭拜。

  在他的心底,一直渴望有一個正常的溫馨的家,一切都是堂堂正正的身分,可以名正言順地一起出現在任何場合的一家人,而不是像他這樣遮遮掩掩的私生子。 就算他成爲了太子,成爲了一國儲君,真正的出身來歷也不能公諸于衆,他現在的身分對于公衆而言根本就是謊言,這讓他的心無法踏實,心底最深處始終缺乏一份 安全感。

  再英偉的男人也有弱點,而玄淵的心頭之傷,大概就是身分的尷尬和家庭的不完滿。

  玄淵絕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轍吧?

  這樣一想,原嘉甯倒有點迫不及待地希望這個孩子快點誕生了,到時候,他們一家三口在一起,會帶給玄淵更多的幸福感吧?

  原嘉甯在心中悄悄對腹中的孩子說道:寶寶,你一定要健健康康、平安順利地來到人間啊,爹爹和娘都那麼盼望著你呢。

  玄淵說到做到,果然恢複了正常的作息,而且一有點閑暇就會回來陪伴原嘉甯,時常摸著她的肚子和小寶寶喃喃絮語,就連原嘉甯都聽不清楚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于是原嘉甯的日子暫時清閑下來。

  孕婦的忌諱很多,懷孕前三月,連日常活動都要減少,宜多休息靜養,所以玄淵暫時解除了原嘉甯代皇后的職責,轉而委托留守皇宮的大宮女清婉代管,清婉原本就是皇後身邊得力的人,而且非常識時務,管理起宮務來也駕輕就熟,倒省了原嘉甯很多事。

  這期間,玄淵在第一時間向皇帝通報了太子妃懷孕的好消息,同時也將消息傳給了原修之夫婦。

  雲青蘿在北上之前專門留了兩個精曉生育之事的嬤嬤在原府留守,如今自然就通過太子的特令接了她們進東宮,專門伺候原嘉甯,一切吃穿住行都由她們安排,皇宮裏原來的嬤嬤和宮女們就只在旁邊幫幫忙。

  原嘉甯的身體健康,懷孕的種種反應並不太嚴重,幾乎沒怎麼孕吐就安安穩穩地度過了前三個月。之後她的胃口更好,生瓜梨棗雞鴨魚肉樣樣喜歡,好胃口讓原 嘉甯原本儂纖合度的身材變得圓潤起來,再加上肚腹日漸隆起,她開始擔憂自己會被玄淵討厭,玄淵卻對她的擔憂一笑置之,笑道:“傻瓜,在我的眼裏,你永遠都 是最美的。”

  好吧,這話聽起來就像花花公子在哄騙良家女子,不過原嘉甯還是愛聽,而且她相信原琅絕不是什麼花花公子。

  在權貴富豪之家,有個不明文的規矩,就是一旦妻子懷孕不能侍寢之後,往往要安排其他女人給自己的男人,可以是小妾,或者是通房大丫鬟,總而言之不能讓這個男人欲求不滿,虛度良宵。

  雖然許多女人對這種制度頗爲不滿,但是或礙于顔面,或礙于婦德的約束,或者直接就是被公婆和丈夫逼迫,不得不忍氣吞聲,替自己丈夫的床上安排女人。

  男權社會之下,貴族女子一樣活得如此委屈。

  一般有點錢有點權的男人都喜歡如此拈花惹草了,那身分尊貴的太子自然該有更多女子伺候吧?

  有一晚,原嘉甯對著玄淵提起這件事,很是坦率地說:“按照太醫和嬤嬤們的建議,懷孕期間不宜行房,那你怎麼辦?要不要把牡丹、海棠、水晶、琥珀都安排到你前院的書房裏?”

  玄淵本來正撫摸著她的肚子,和小寶寶說著神秘的悄悄話,聞言擡起頭來,疑惑不解地盯著她看。

  原嘉甯嘟嘴,問:“看什麼?”

  玄淵道:“看你是不是病了?你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小時候那個霸道的甯姐姐呢?”

  小時候,原嘉甯可是拿著戒尺教訓弟弟們,要他們長大以後以父親爲榜樣,要好好對待自己的妻子,絕不可三心二意,花心濫情。

  原嘉甯惱了,“你難道不知道已經有多少人向我推薦過他們家的閨女、侄女、外甥女嗎?什麼亂七八糟的女子都想要在我懷孕期間代替我伺候你,那些人一個一個都多麼好心似的,可是想的什麼、圖的什麼,誰又不知道啊?什麼爲我分憂解勞,給我找麻煩才是真的吧!”

  玄淵笑起來,“生氣啦?真生氣啦?這樣才是真正的你,端著假兮兮的笑臉扮賢慧,我看了都渾身不對勁。”

  原嘉甯伸手捶打他,念著:“你還渾身不對勁呢!我可是頭疼、腳疼、心疼,全身都不對勁才是真的,嗚……”

  說著說著,她真的掉起淚來,一瞬間就哭得梨花帶雨,玄淵從來沒見過她這樣軟弱哭泣的樣子,不由真的心疼起來,急忙從背後抱住了她,輕聲安撫:“怎麼 了?還真傷心了?你看我是那種人嗎?如果真愛拈花惹草,不必你安排,這東宮裏的女子早就人滿爲患了,可是我要她們做什麼?爲了一時的歡愉惹來更多的心煩? 再說了,就如你所說的,她們想的什麼、圖的什麼,誰又不知道啊?如果真的收了這樣的女人,我還怕自己會做惡夢呢。”

  而且如果不是因爲他成了太子,他還只是原府一名小小的庶子的話,這些千金貴女誰又會願意理會他?

  原嘉甯扯了手帕擦淚,用有些發紅的眼睛盯著他仔細瞧,看他是否說的是真心話。

  過了一會兒,她才低下頭,有些沮喪地說:“孕婦情緒不穩,如果我再無故哭鬧,還請殿下多包涵。”

  玄淵不悅,掐她的臉蛋,說:“怎麼這麼說?真的跟我這麼客氣做什麼了?”

  原嘉甯的小臉被他捏成了包子樣,口齒不清地說:“以前我娘跟我說,這世道對女子有諸多不公,這是大環境造就的,非哪個女子爭強好勝,就能真正爭一個公道。那時候我還不太懂這話是什麼意思,現在才明白了。”

  玄淵聽了這話,也是良久沉默,大環境如此,也非他個人所能左右。

  他親了親原嘉甯的秀發,低聲道:“很多人如此,但並非人人如此。好男人自古至今也是不少的,比如父親,比如二叔,比如我。”

  “厚臉皮。”原嘉甯“噗哧”一聲笑起來,淚中含笑的樣子格外嬌美可人,讓玄淵忍不住親了又親。

  兩人親昵了一會兒,玄淵才說:“你別想太多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把你的身子養好。嘉甯,我還盼著你我白首偕老呢,就像父親和母親一樣,一直恩愛地相伴前行,以後我們自然會兒女繞膝,子孫成行,那該是多麼美滿?”

  原嘉甯埋進他的懷裏,輕輕“嗯”了一聲。

  侍寢一事暫時算是順利解決了,女人的眼淚有時候也挺好用,並非全是苦澀滋味。

  當然,並非每個男人都會在乎自己女人的眼淚,對于己變心的男人來說,黃臉婆的眼淚就算哭成了汪洋,反而只會加重他的不耐與厭煩。

  如果一個女人有生之年能夠遇到一個珍惜她眼淚的男子,那真的是要加倍珍惜。

  原嘉甯雙手摟抱住玄淵的腰,緊了又緊,這是值得她傾盡所有來愛的男子,不管用盡多少手段和心機,她都不會介意。

  未嫁之前,她曾經想過自己或許能忍耐他像他父皇一樣,擁有一個龐大的後宮,容納無數的鶯鶯燕燕。可是真正成親了,兩人真正肌膚相親恩愛纏綿了,她才發現自己和母親一樣,在這方面是無比小心眼的。

  她的男人,絕不讓給別人。

  絕不!


作者: 伊友    時間: 2012-11-30 03:06 AM

第七章

    雖然原嘉甯相信玄淵,但是太子的身分畢竟不同凡響,她明白爲了他們兩人的相守,玄淵一定在她背後做了更多抗爭與付出。

  幸運的是,皇帝率衆北上燕京了,偌大的金陵城裏,太子和太子妃夫婦才是最尊貴的夫妻,別人頂多是嘴上說幾句,提一點建議,無法強迫太子納妾或納側妃什麼的,玄淵姿態強硬地拒絕了諸多自動獻媚的女子,讓原嘉甯平靜的孕婦生活得以繼續。

  皇后不是玄淵的生母,不願對此事多嘴,再加上她又離開了,更是眼不見爲淨。

  而皇帝呢,也意外地沒有多管“閑事”。兒子的房中事,他如果想管,以增加子嗣爲由自然也管得了,多賜幾個女人給兒子完全不是問題,畢竟是太子嘛,如果 只有太子妃一個女人,說出來也不怎麼體面。可是無論那些想飛上技頭變鳳凰的貴女怎樣期盼,皇帝始終也沒有再爲太子收納任何一個女人。

  這下,那些居心不良的人自然就對原嘉甯更不滿了,太子寵愛她也罷了,爲什麼皇上也如此擡舉她?

  皇帝賜給原嘉甯雞血石的傳言莫名流傳開來,原嘉甯是否絕代妖姬,居然能迷惑了皇上、太子父子兩代人的謬論,也曾鬧過一陣子。

  當然,這些話被阻隔在東宮聖哲殿之外,至于皇帝爲此貶了幾個官員,東宮裏死了幾個宮女和太監的事,原嘉甯更是毫不知情。

  她是個幸福又快樂的孕婦,一心一意地孕育著自己和玄淵的第一個孩子。

  皇帝終于在燕京安頓下來,國家政事順利轉移到了新京城,太子監國的任務順利完成,得到了玄昱難得的贊賞。

  同時,皇帝在新京城頒布的第一道聖旨,卻是爲三皇子的賜婚,三皇子妃是皇后薛珍的嫡親侄女薛冰瑩。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原嘉甯怔愣了好一會兒,冰瑩一心想做太子妃、做皇后,不知道如今她成了皇子妃是否會滿意?

  玄淵卻想得更多,皇上此舉究竟何意?

  他這是把皇后的家族推給三皇子玄浩嗎?玄浩的母妃家族大有來頭,如今妻族又如此顯赫,這是擺明替太子故意增加敵人和牽制嗎?

  玄淵爲此事特地派人去燕京詢問自己的嶽父大人,原修之只送給他八個字:稍安勿躁,以靜制動。

  對于玄淵來說,他如今已經是太子,只要自己不亂了陣腳,不自掘墳墓,那麼就誰也動不了他。只要他不傻到想提前篡位登基,乖乖做他的儲君,那麼皇帝就會是他最大的護身符。

  歷史上那些被廢的太子,無不是自己先做了很多蠢事,被政敵引誘著一步步失去了聖心,最後才導緻悲劇。

  玄淵思考著嶽父的話,越想越有道理,隨即也就將玄浩與薛冰瑩聯姻的事拋在了腦後。

  原嘉甯平靜地養胎,金陵城在極度的沉寂之後,又慢慢地恢複了幾分生機,畢竟曾是一國之都城,此時錦繡繁華就算減弱了些,也遠比其他城市熱鬧。

  但是玄淵注定了無法省心,因爲皇帝又給了他新任務,要他在江南迅速籌備糧草和軍服,以備打仗之用。

  說起來,皇帝玄昱的私生活雖然有點讓人無語,但是他確實是個有著雄才大略兼野心勃勃的一代霸主,他在燕京穩定了兩個月之後,就立即宣布了另外一項讓人掉下巴的決定禦駕親征。

  原則上來說,景國雖然算是完成了天下一統,但是在北方和西方,還是有不少的野蠻部落不甘降服,他們時不時地到邊城燒殺劫掠,甚至屠城,成千上萬的無辜百姓,無論男女老幼都被虐殺而死,手段極爲兇殘。

  因爲北方的百姓深受其苦,大半個國家北部都跟著不夠平安穩定,這才是玄昱決定遷都的最根本原因。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玄昱就是有這樣的膽略和毅然決然。

  也因爲這個原因,玄淵對自己這個便宜皇帝爹才會感情複雜,從國家大事上來說,他是極爲敬佩玄昱的,但是從家庭小事來說,他只想送他一個大白眼。

  皇帝爹要禦駕親征,將後勤的重任交給了太子,玄淵又開始忙碌起來,少了許多時間陪伴原嘉甯。

  不過原嘉甯並不會因此而抱怨什麼,她明白男人的世界終究是在外面,而不是和女人一樣被困在一方有限的宅院之中。

  日子在平緩而忙碌中度過,前線的戰事在幾場小勝後陷入了泥沼,野蠻部落都擅長騎馬,他們居無定所,移動性強,玄昱又一心想一戰定乾坤,想著這一次要狠狠地打,把他們打怕了打殘了,甚至滅族了才好,讓他們幾百年之內都不敢再入侵中原,但是這仗又哪裏是那麼好打的?

  寒冬到來後,許多馬匹士兵都凍傷了,軍隊不得不後撤。大臣們建議回朝,來年再戰,可是玄昱的執拗脾氣發作了,說什麼都不肯退兵,他甚至想著乾脆戰死在疆場上算了,反正他也已經立了太子,有了繼承人。

  作爲如今的天下之主,玄昱有時候任性得可怕。

  因爲這個緣故,無論新京城燕京,還是舊都金陵,今年春節大家都過得非常低調。皇帝還在前線打仗呢,誰敢大肆玩樂慶祝啊?除非是不想要腦袋了。

  次年陽春三月初三,原嘉甯誕下了她的第一個孩子,一個健康的白胖小子,哭聲嚓亮,中氣十足。

  同一天,受到皇帝玄昱特召而返回軍隊的原齊之──原嘉甯的二叔在草原上圍殲了最大的一個部落,生擒了他們的首領,坑殺敵人數萬。此一役終于實現了玄昱此仗的目的,將野蠻部族真的打傷打殘了,沒有幾十上百年別想恢複半點元氣,是爲真正的大捷。

  當皇孫誕生的消息,和戰場大捷的消息同時送到玄昱的手中時,他不由仰天大笑,而當他意識到這兩件事竟是發生在同一天時,不由更是喜悅,對自己這個皇長 孫莫名就多了偏寵和疼愛,許多珍貴的賞賜不要錢一樣由燕京送到了金陵,並且親自爲這個幸運的小家夥起了乳名長生,大名玄景。

  小長生的大名曰景,與國號相同,頓時引起了一大堆朝臣的反對,這小子雖然是皇長孫,而且也占了個嫡字,可是也不必與國號相同吧?

  于是反對的折子不斷遞上來,卻如石沉大海,統統被皇帝壓下來了。

  最後玄昱生氣了,在早朝上當衆甩了袖子,怒道:“朕連給自己孫子起名字的權力都沒有了嗎?休得囉唆!”

  皇帝一發怒,大臣們就怕了。

  沒辦法,這個皇帝實在太強勢,沒人敢和他唱反調哪。

  但是私下裏,大家還是忍不住要皺眉頭,皇帝太過寵愛這個剛出生的小娃娃了吧?難道太子妃真的與皇帝有什麼苟且嗎?

  于是在原嘉甯自己也不知道的情況下,她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自己的清白。

  這種暗地裏的傳言,直到玄淵登基後大殺一通,到了玄景登基又殺一通,才在表面上偃旗息鼓,但是民間各種傳奇話本反而更多了各種影射,幾百年後,甚至變成了演義被說書先生當衆講說。

  歷史的真相有誰去計較?大家就是愛這種豔情故事嘛。

  小嬰兒平安降生了,最喜悅的還是他的親爹親娘。

  雖然太子夫妻倆年紀不大,但是做起父母來還真的有模有樣,兩人都是沉穩的性子,並不會因爲嬰兒哭鬧而不耐煩。

  尤其是玄淵,如今他每日最重要的事就是抱抱自己的兒子,早起開口第一句就是問:“長生醒了嗎?”

  宮女們于是急忙去偏殿尋找小殿下,小寶寶在奶娘懷裏吃飽了,被宮女抱給自己爹爹,就會露出笑容,嗆嗆呀呀地揮揮小手。玄淵每每抱著他、看著他,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軟得一塌胡塗,那種血脈相連的感受,讓他無比踏實和滿足。

  每次都是原嘉甯催促他:“行啦,該吃早飯了,吃完快點去辦理正事。你若是爲了長生耽誤了正事,才會害了他呢。”

  玄淵于是低頭親親小長生,戀戀不舍地吃飯,去前院辦公去。而等到傍晚,他又會急匆匆趕回來,再次抱住自家兒子親了又親,讓原嘉甯看了都忍不住有點吃醋呢。

  總而言之,這個集三千寵愛在一身的小家夥,替太子和太子妃夫婦帶來了很多很多的歡樂。

  遠離燕京,他們偏安一隅待在金陵城裏,也就遠離了政治鬥爭的第一線,金陵成了他們的世外桃源,他們一家三口平靜地度日,親眼見證著小寶寶會翻身了,會坐了,會爬了,會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了,會走了,會跑了,會喊爹爹和娘了,每一日都有驚喜,每一日都美好得宛如在夢中。

  原嘉甯以爲這樣平穩安定的日子會長長久久地持續下去,可是就在長生快要兩周歲時,某一天,他忽然發起了高燒,並且沒多久就開始上吐下瀉,身上也開始起疹子。

  看診的太醫臉色越來越嚴峻,他自己不太敢下定論,又叫來了留守金陵的其他幾名太醫,此時小長生的病況已經很嚴重,小寶寶難受地連哭聲都弱了許多。

  太醫會診的結論是:天花。

  原嘉甯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眼前陣陣發黑,心疼得都要抽搐。

  天花?!

  怎麼會得天花?

  對于當時的人來說,天花是種很可怕的疾病,死亡率非常高。

  臉色鐵青的玄淵直接下令:“用盡一切辦法救治,不管如何,給我治好!”

  太醫們無可奈何地答應,這種病,治愈率真的很低啊,只要得了病,哪裏還管你是皇子皇孫,或是貧寒子弟?

  玄淵轉頭又吩咐:“將長生抱到偏院裏去,在宮內尋找得過天花的宮女、太監來伺候,太醫們住進去,然後封鎖庭院。”

  這是爲了避免天花傳染而必須要做的措施,太醫們點頭應是。

  原嘉甯抱起小長生,卻被玄淵示意奶娘接手,原嘉甯說:“我要親自照顧長生。”

  雖然不知道長生爲何會得到天花,但是母性的本能讓她不放心把寶寶交給其他人照顧。

  玄淵冷聲道:“不行,你沒有得過天花。”

  原嘉甯熱淚盈眶,她咬著嘴唇說:“我會注意,我一定要親自照顧他,我不放心,我不能讓他一個人在那裏受苦。”

  這麼小的孩子,又得了這種極爲痛苦的病,再離開了娘的懷抱,他如何忍受得了?

  玄淵仍然駁斥:“不行。”

  “我要去!”原嘉甯終于失去耐心,高聲宣布的同時推開玄淵阻攔的手,緊跟著太醫們就要朝外走。

  玄淵用力拉住了她。

  原嘉甯憤怒地試圖甩開他的手臂,大喊:“放開我!我要去親自照顧他,那是我兒子,我不照顧他,誰來照顧?”

  “不行。”玄淵的臉色雖然鐵青,眼神卻格外堅定。“已經病倒一個,你不能再出意外。”

  “啊!”原嘉甯有些失控地大哭起來。“你放手!我要去看我兒子,嗚……都是我不好,怎麼就這麼疏忽大意,讓他得了這種病,嗚……我要去看他,其他人我不放心,我的長生啊……嗚……”

  玄淵伸手將她攬進懷裏,用力摟了摟,安慰道:“你放心吧,我去。我幼時得過天花,不會再被傳染,我去親自照顧兒子。”

  原府的孩子裏,原琅和二叔家的小孩都得過天花,而且幸運地活了下來,多虧原府的及時治療和細心照顧。也因爲這個緣故,在得知兒子患了天花之後,玄淵和原嘉甯雖然焦急心疼,卻還沒有絕望。

  原嘉甯止住了淚,詫異地擡頭看他,問:“那怎麼行?你還有正事要做。”天花是很嚴重的病,死亡率高,就算僥幸能治愈,也需要很長的時間,從發病到痊愈,大約要半個月到一個月的時間。

  如果玄淵去親自照顧孩子,等于他也要被關在偏院裏這麼長時間,這對于一國太子來說,根本不可能吧?

  “什麼正事?救兒子才是正事。”玄淵沉聲道。

  “那我和你一起去,幫幫忙。”原嘉甯乞求地望著他。

  “不行。你冷靜點,親自照顧他很重要,但是在外面安排衣食住用同樣重要。我進去了,你就要在外面好好接應,衣物、吃食、用品和藥材都要確保安全地送進去才行。”

  他抿了抿嘴唇,眼底閃過一絲殺機,又說:“還有,將東宮徹底清查一遍,看看到底是誰惹出這件事。”

  他和原嘉甯一樣,都不相信長生會莫名其妙得這種病。

  原嘉甯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點了點頭。

  玄淵招來了皇上給他的兩名暗衛,燕三和衛四,對原嘉甯說:“燕三陪我進偏院,讓衛四跟著你,以後你和父皇通信聯絡都交給衛四去辦,他有秘密管道,快速又安全。其他有什麼難辦的事情,也可以詢問他。”

  原嘉甯點頭。

  原嘉甯立刻便去信給皇上,說小長生得了天花,同時向皇上索要各種藥材。

  然後她又命令東宮裏所有人員都好好洗一次澡,將所有衣物都用開水煮過,所有用具也都統統煮沸消毒,地闆用石灰撒上一遍,同時嚴令東宮近期之內只準出不準進,暫時要與外界隔離。

  每日每夜,原嘉甯站在偏院門口,聽著裏面長生弱弱的哭泣聲,聽著玄淵低沉溫柔的安慰聲,卻只能默默一個人站在門口垂淚。

  每日玄淵都會派人隔著門把長生的病況告訴她。

  燒退了一些,丘疹變多了,疹子開始化膿了。

  一直熬到第十天,長生的體溫才開始慢慢下降,化膿處也漸漸乾縮。

  直到此刻,原嘉甯日日夜夜懸掛的心才稍稍放回了原處,同時皇上派人送來的藥材也到了,還派來了一位特別擅長治療天花的太醫。

  一切都在好轉,原嘉甯到聖哲殿的小佛堂裏燒了高香,誠心叩拜,感謝神佛保佑。

  這個小佛堂是原嘉甯成爲太子妃之後才開辟的,原本是聖哲殿的一間暗室,用于陳放珍貴用品,原嘉甯開辟這間佛堂,原本是爲了祭奠玄淵的生母葉姨娘,後來她每每心煩了,也到這裏默默誦一段經。

  葉姨娘畢競是玄淵的生母,而且極爲疼愛他,玄淵是個孝順的人,所以他對于原嘉甯的做法自然非常喜歡。不管原嘉甯的心底到底如何想,她肯爲他做這些事,就已經非常可貴。

  玄淵之所以選擇原嘉甯爲妻,部分也是因爲他知道自己不必去費心猜測原嘉甯的心思,她從小到大以來的所作所爲,已足夠讓他信賴與喜愛。

  玄淵其實是個防備心極重的人,很難信任別人。但是這種人一旦信任了一個人,往往就會在對方身上投注比一般人更多更深的感情,將對方看得比什麼都重。

  直到此時,原嘉甯才有了心思真正徹查東宮,而一直奉命暗中查辦此事的衛四也將他手裏的消息悉數交給了原嘉甯。

  原嘉甯沉著臉將所有的內容從頭到尾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直到她都能倒背如流了,才將這卷紙放到火盆裏燒掉了。

  然後,她派人叫來了牡丹、海棠、水晶、琥珀這四名大宮女。

  四人跪在太子妃的腳下,牡丹、海棠面容平靜,水晶有些惶恐,琥珀卻面帶笑容。

  原嘉甯走到琥珀跟前,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她一番,直到她臉上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住,一點一點消失掉,原嘉甯才冷冷地說:“那一天,你在花園裏見過景兒,還說要送給他一件肚兜,景兒拿著那件繡了老虎的肚兜看了好一會兒,是不是?”

  “是。”琥珀毫不猶豫地承認了。

  “那件肚兜是奴婢親手做的,原本想作爲小殿下兩周歲的生日禮物,那天湊巧在花園遇到小殿下,小殿下看著老虎新鮮好玩,就說要拿著看看,所以奴婢就給了他。”

  雖然新婚次日原嘉甯就把四名大宮女打發到了偏院裏,視同冷遇,但並不是真正的囚禁,四人還是能出來走動,只是被剝奪了管事的權力,沒有以前那樣威風罷了。

  “那你知道那塊布料有問題嗎?”原嘉甯越發冷聲質問。

  琥珀搖頭,說:“這塊布料原本是皇後娘娘賞賜給奴婢的,一直舍不得用,這回特地用來給小殿下做肚兜,之前漿洗過好幾次,等柔軟乾淨了才用,怎麼會出問題?”

  “你親手漿洗的?”

  “是奴婢身邊的小宮女鈴兒。”

  “那個鈴兒呢?”

  “突然患病死了。”

  “什麼病?”

  “奴婢也不知曉。”

  “是被你殺人滅口了吧?”

  “奴婢不敢!”琥珀依然沒有半點慌亂,說:“奴婢就算曾經有過攀龍附鳳之心,卻怎麼敢傷害皇子皇孫?”

  可是琥珀也知道,當她身邊的小宮女莫名死掉時,她就已經有理也說不清了,她已經注定被人栽贓,要做替死鬼。

  今日琥珀之所以面帶微笑而來,是因爲她已經存了必死之心,來之前已經自己吞下了毒藥。此刻她腹痛如絞,卻還硬撐著,她不想替皇后娘娘惹上麻煩,皇后曾對她的家人有大恩大德啊。

  琥珀曾經接到過三皇子妃薛冰瑩的口信,要她將太子和太子妃的日常生活拒細靡遺地回報過去,但是隨後琥珀又收到皇后的警告,要她乖乖待在東宮就好,太子寵幸也好,不寵幸也好,就是不許做蠢事,所以最終琥珀並沒有做薛冰瑩的暗探。

  她卻沒想到,就算自己已經很乖了,也還是逃不過命運的擺布。

  當琥珀最終死去時,原嘉甯盯著她因爲疼痛抽搐而扭曲恐怖的面容,居然沒有半分害怕,只要想到曾經有那麼多心如蛇蠍之人想要害死她的兒子,她就恨不得讓那些人統統死去。

  爲女弱,爲母則強,每個護子的母親都是很可怕的。

  就原嘉甯手中掌握的消息來判斷,她也知道琥珀是被人當了棋子,但是這並不能消除她對琥珀的怨念,如果不是她多事,藉機接近長生,長生又怎麼會出事?

  長生這次是命大,僥幸闖過死關,可如果有個萬一呢?原嘉甯簡直想都不敢想!

  長生的身邊雖然一直有嬤嬤、宮女和太監跟隨著,但是也不能杜絕其他人與他接觸,更何況偏院裏的四大宮女一直被當做太子的女人看待,大家並不敢怠慢她們。

  牡丹突然膝跪著向前兩步,低聲道:“太子妃,奴婢知道一些消息,那個鈴兒其實有個遠房親戚,那人是田昭儀娘家田莊上的一個家奴。”

  田昭儀?

  除了皇后、三皇子妃,現在居然總是一副楚楚可憐模樣的田昭儀都冒出來了嗎?

  或者,田昭儀才是真正的幕後主使?利用薛冰瑩和她之間的矛盾,挑唆起太子和三皇子的死鬥,讓他們兩敗俱傷,最後反而便宜了田昭儀的兒子玄漣?

  如果真是這樣,那田昭儀還真是個深藏不露的可怕女人,她一直以來總是一副膽怯、溫和、無辜的模樣,真不知道騙過了多少人。

  原嘉甯的心一窒,心思瞬間百轉千回,同時略微詫異地打量著牡丹,牡丹微微低垂著頭,只看見她顫如蟬翼的長睫毛。

  鈴兒的這個隱密關系連衛四都沒有查出來,牡丹居然這麼清楚,看來正如皇上所言,這個牡丹果然不簡單。

  這次隨著太醫和藥材而來的,還有皇上新增派過來的兩個暗衛褚七和謝九,褚七派給皇長孫玄景,謝九則負責保護太子妃原嘉甯。

  謝九轉了玄昱的口信給原嘉甯,說就算太子不將牡丹、海棠收房,太子妃也可以重用她們,閑置不用真的是浪費人才。

  直到這時,原嘉甯才知道玄昱的手下不僅有暗衛這樣的男人,還有牡丹、海棠這樣的女人。

  牡丹、海棠被指派到太子身邊,身分定位是比較複雜,既負責保護太子的安全,同時兼任監視太子的日常行爲通報給皇帝。

  如果太子一直很乖,沒有對皇帝造成威脅,那麼她們保護太子的任務就顯得更重要一些,而這也是玄昱讓原嘉甯重用她們的原因。

  小長生得病的那天,就是牡丹第一時間趕到花園,奪過了有問題的肚兜,拉走了琥珀,同時命奶娘帶長生去找太子妃,立即請太醫檢查,這才沒有耽誤長生的病情。

  原嘉甯看著牡丹如真正的牡丹花一般天香國色的面容,低低歎了口氣,說:“以後你就做長生身邊的大宮女吧,海棠到我身邊來伺候。”

  牡丹和海棠對視一眼,都有些喜悅,她們終于不用再被關了,不做太子的女人也好,以後做個皇宮裏的管事姑姑,也是風光體面的啊。

  皇宮中的女子,大凡有點姿色的,無不做過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美夢,牡丹和海棠也不例外。她們年幼就被選進宮,因爲天資聰穎而被玄昱選中,作爲暗子培訓, 後來又被送給太子做侍寢宮女,她們自然也曾想過得到太子的寵愛,得到真正高貴的身分地位,脫離爲人奴婢的桎梏。只可惜太子不好女色,對宮中的美女一向冷 淡,她們只能幹著急。

  後來太子和太子妃大婚,牡丹和海棠接到皇上玄昱的密令,看緊太子妃,不要讓她淩駕于太子頭上,玄昱畢竟擔心原府出身的太子會受到原府的操縱,所以才下了這個指令。

  而牡丹和海棠有了皇帝在背後撐腰,自然就想給太子妃一個下馬威,正好皇後派來的水晶、琥珀兩人也各懷目的,四名大宮女一拍即合,所以才上演了堂堂太子妃新婚次日無人伺候的鬧劇。

  只是她們四人都沒想到太子妃竟然那樣厲害,三言兩語,輕輕松松地就把她們給打到冷宮去了。人家堂堂太子妃根本就無懼她們背後的皇帝和皇后,抓住她們一個小小的把柄,就足以打壓得她們一輩子翻不了身。

  牡丹和海棠那時候才真正意識到人與人之間真的存在差距,有些時候不切實際的妄想,只會給自己帶來莫大的災禍,自那之後她們倆就變得現實、乖巧了許多。

  這次太子妃肯重用她們,大概是皇帝將她們的所有身家背景和秘密都已經轉交給了太子妃吧?她們以後的生死榮辱也就被原嘉甯一手掌控了。

  皇帝其實對太子妃是很好的吧?當年要她們看緊太子妃,是不是其實還有另外一層目的呢?兩人都忍不住在心底這樣偷偷地想,卻打死也不敢將這種念頭說出口,只是更加意識到以後要討好太子妃。

  原嘉甯又掃了一眼戰戰兢兢的水晶,說:“你去興龍殿的書房,伺候太子的筆墨吧。”

  水晶不僅沒有驚喜,反而越發害怕,說:“太子妃,奴婢笨手笨腳的,又不怎麼識字,恐怕伺候不了筆墨,不如讓奴婢做個灑水掃地的粗使宮女吧。”

  水晶怎麼會不明白太子的書房裏不知道有多少秘密消息,她要真的進去伺候了,還有活路嗎?

  如今琥珀己死,她和琥珀這種有著皇后背景的人明顯已經被東宮徹底排斥和厭惡了,只是因爲她真的沒有參與陷害小殿下的事,所以她才沒有被立即處死吧?

  原嘉甯看了她幾眼,最後說:“你是母后指派給太子的人,怎好讓你做賤役?正巧皇宮裏缺少人手,你去做個管事姑姑吧。”

  金陵城的皇宮還在,主人走了,如今就有些蕭條,但是還是需要日常維護和管理,所以需要人手。

  水晶大喜過望,急忙磕頭謝恩,說:“是,奴婢一定盡職盡責。”

  水晶在心底重重呼出一口氣,總算僥幸逃過一死了,太子妃平時看著親切和藹,原來卻能變了臉,氣勢如此迫人。

  這皇宮裏的主子們,真的一個比一個不好惹。

作者: 伊友    時間: 2012-11-30 03:07 AM

第八章

 東宮偏院被封鎖了二十天,當太醫們再三保證小殿下已經安全無虞之後,太子玄淵才命人打開了偏院的月洞門。

  一直守候在門口的原嘉甯,看到玄淵抱著兒子走出來,父子兩人都足足瘦了兩圈還多,玄淵更是眼窩深陷,她的眼淚頓時就無聲地滾落下來。

  她聽小太監稟告過,太子日夜衣不解帶地照顧小殿下,爲了防止小殿下抓皮膚,更是時時刻刻親自握住小殿下的手,陪他唱歌、用盡各種方式轉移小殿下的注意力。

  原嘉甯走上前,輕輕握了握玄淵的手。

  玄淵對她一笑,笑容中滿是欣慰和愉悅,說:“嘉甯,咱們兒子好了,完全好了。”

  長生熬過了出疹子時最搔癢難忍的階段,如今只要好好調養便能恢複,整個人舒服了許多,此時看到母親走近,不由開心地伸開雙臂叫道:“娘!娘!”

  原嘉甯伸手將他接過來,緊緊抱在懷裏,長生軟軟嫩嫩的童音還在耳邊喚著,她卻已哭得無法自己。

  她差一點就失去了他。

  誰也無法了解她這些日子裏所受的內心煎熬和悔恨,長生出事的時候,她正在處理宮務,她簡直恨死了自己,爲什麼要讓長生離開自己的視線?宮務交給管事宮女們就好了,有什麼事能比親自照顧自己的兒子還重要?

  玄淵從後面伸開雙臂擁抱住母子倆,輕聲道:“傻瓜,還哭什麼?現在要高興才對,長生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原嘉甯重重地點頭。

  玄淵又說:“你放心,我會替兒子出這口氣的。”

  他的面容平靜,可是只有原嘉甯明白,那是憤怒到極點之後的平靜。

  小殿下玄景完全恢複了健康,東宮也重新恢複了歡笑。

  可惜好日子沒有持續多久,皇帝的一封來信又打破這難得的平靜。皇帝立玄景爲皇太孫,要玄景北上京城,皇帝要親自撫養教導他。

  原嘉甯看著這封信,久久無語,只是臉色越來越蒼白,捏著信紙的手在微微顫抖。

  玄淵坐在她身旁,此時也正緊皺著眉頭,沉默不語。

  原嘉甯過了許久,才慢慢放下書信,擡頭看著玄淵,語調低沉壓抑地說:“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有皇帝直接立皇太孫的。”

  皇太孫和皇孫,雖然只有一字之差,待遇卻猶如太子和皇子一樣是天差地別,也就是說,皇太孫是繼太子之後名列第二的皇位順位繼承人,對于一個僅僅兩歲的小娃娃來說,這身分真的非常非常貴重了。

  當然,也非常非常危險。

  先是賜名爲景,與國號相同,現在又早早立他爲皇太孫,這是巴不得小長生早點成爲衆人嫉妒陷害的目標嗎?

  原嘉甯雖然知道皇帝未必對長生心存歹毒,可是皇帝對長生的這些做法,看起來是愛之寵之,結果卻是把長生早早就推到了戰場上,小小年紀就要面臨各種陰謀詭計了。

  原嘉甯不能不對玄昱暗生埋怨和惱怒,就算是任性也請有個限度吧?

  你還有其他兒子,爲什麼不去理睬他們?

  你的田昭儀巴不得你多寵寵她的兒子呢!

  玄淵重新拿起信,又看了兩遍,才低歎道:“或許,這也是父皇的苦心,他是在用這種方式加強我的籌碼,以及變相地保護長生吧。”

  原嘉甯不解地挑了挑眉,問:“怎麼說?”

  “我的身分一直是別人攻擊的目標,想將我取而代之的人,不在少數吧?父皇現在早早立了皇太孫,那就是更加強勢地確定了我和長生父子兩人的繼承人身分,絕對容不得別人再打什麼主意了。”

  “可是,長生還這麼小,這麼早被推到台面上,這太危險了吧?怎麼確保他能順利平安地長大?”原嘉甯最關心的還是這一點。

  “所以父皇要將他接到身邊親自照顧和教養。”

  原嘉甯冷笑一聲,說:“他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能好好照顧,哪還能照顧好我們的長生?白天他要處理國事,晚上他要陪他的美人兒,又哪裏有時間教養長生?”

  玄淵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你太小看皇上了,如果他真的想保護長生平安,那天底下就不會再有人比他能做得更好。”

  原嘉甯說不出話反駁,許久才不是滋味地說:“看不出來,你倒是這麼推崇父皇。”

  玄淵無奈苦笑,他以前也曾經極爲厭惡玄昱,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彼此之間越來越多的接觸,他反而越來越覺得這個男人並不尋常。

  玄昱少年喪父,那時有其他皇子派系想奪權,有太后想掌權,有大臣倚老賣老要弄權,這些人居心不良地又弄了許多美女給他,在這種情況下,他居然還能一路 腥風血雨地走過來,同時又完成了前幾代帝王都心心念念卻始終沒做到的天下一統,繼而又遷都北上,從大體上說,他的文治武功已足以讓他在史冊上大書特書了。

  這樣一個男人,他的小節或許有虧,但是在大事上卻從來沒犯過半點胡塗,如果他真心將長生當做了皇太孫,那他就一定會把長生保護好、教養好。

  而玄昱之所以下定決心立玄景爲皇太孫,其實也恰恰和玄景平安熬過了天花有關系,這證明他以後不會再被這種病折磨,至少健康多少有了保障。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或許正是這個道理。

  玄淵是男人,是太子,如今看問題的方式已經和原嘉甯這種內室婦人截然不同。他更理智,更冷靜,也更會權衡利弊得失,所以他說:“把長生送過去吧。”

  原嘉甯狠狠地盯著他,斷然拒絕:“不行!”

  “嘉甯!”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原嘉甯猛地站起身,不願意再和他談論這個話題。

  玄淵上前拉住她,說:“嘉甯,你冷靜點,這件事真的對長生好。”

  “好?好在哪裏?”原嘉甯停下腳步,冷冷地看著他,說:“你要把兒子送走,是真心爲了兒子好,還是爲了討皇上的歡心,好穩固你的太子之位?長生送過去是被保護被教養,還是被當做了人質?你摸著你的良心回答我!”

  玄淵臉色鐵青,眉宇越發皺緊。

  原嘉甯甩開他的手,說:“原琅,你還記得這個名字嗎?你曾經用這個身分對我發過什麼誓言?如今都忘了嗎?是,皇位很可貴,可是可貴到值得你拋棄親情,舍棄兒子嗎?咱們的兒子,他才兩歲啊,他才剛剛度過了一個生死難關啊!原琅,你就這麼狠心嗎?”

  玄淵痛苦地揉了揉眉心,說:“我從未忘記過我的初衷,送兒子走,我也心痛,可是就因爲知道兒子如今越發危險,才要把他送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太子,說起來是國之儲君,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是他的權力卻受到很大約束,就是因爲知道自己目前的力量有限,所以他才狠心把兒子送到力量無限的皇帝那兒。

  原嘉甯以爲只要把兒子一天到晚地抱在懷裏就安全那她實在太過單純了,只要別人有心,就連原嘉甯身邊的嬤嬤、宮女、太監,隨便哪一個都可能叛變,要了兒子的命。

  “不行!不行!不行!就是不行!我不同意!”原嘉甯心底也知道皇命難爲,可是母子天性,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兒子被奪走。

  “嘉甯,別任性。”

  “我就任性,我就任性,那是我兒子,那是我十月懷胎好不容易才生下來的寶貝,我爲什麼要把他送給別人?嗚……”

  “那不是別人,是父皇,是長生的親祖父啊。”

  “我不管,嗚……嗚嗚……”

  玄淵無奈地將原嘉甯樓進懷裏,難得看到他的甯姐姐任性,而她每次這樣都是爲了他們的兒子,這讓玄淵也不免感慨,難怪人說慈母多敗兒。

  而且,他常感覺自從兒子出生以後,他在甯姐姐心中的地位便下降不少,難道是有了兒子就不要兒子爹了?如此說來,父皇把兒子接走,從這個角度來看,也算是好事一樁。

  爲了玄昱的這封信,原嘉甯痛苦不堪,寢不安甯,食不下咽,玄淵請了太醫爲她診脈,卻未料太醫把脈再三之後,笑容滿面地對玄淵說:“恭喜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太子妃這是害喜了。”

  這下連原嘉甯都驚訝了,暫時忘記了悲傷,再三向太醫詢問,直到確認無誤,才心情複雜地發起呆來。

  長生如今已兩歲了,再次懷孕也算正好,可是一旦她懷了身孕,自然就多了許多避諱,體力也會大打折扣,那她還怎麼一心一意地看顧長生?

  如果因爲她的體力不濟而讓長生有了什麼閃失,她不是要後悔死了?

  此時,京城再次傳來的消息,終于讓原嘉甯默許了皇帝接走長生的要求。

  這個消息是原嘉甯的父親原修之傳來的,講了最近燕京裏的一些變動,比如三皇子被封了直郡王,但是沒給他任何差事,三皇子妃被皇后叫去訓斥了半天,被勒 令一年之內不許踏出皇子府半步。比如四皇子被交給了耿貴妃教養,理由是田昭儀身體病弱,看管皇子不力,以及田昭儀的娘家被以侵占民田爲由訓斥一頓,田昭儀 的父親官降三級,兄弟被貶成庶民。而在朝廷之中,與田家走得近的官員也被貶摘了幾個。

  誰都看得出來,皇帝這是大力打壓非太子一系的皇子們了,警告他們要安分守己,別動不該動的心思。

  原嘉甯知道這是皇帝在爲長生出氣,安撫她心中的那份怨念。

  雖然仍然有些怒意難平,但是她也明白,皇上能做到這種地步,已經是非常非常難得,歷史上的皇帝也沒有幾個能做到如此。

  大部分的皇帝在位時,往往會對自己所有的兒子都態度暖昧,一會兒喜歡這個,一會兒又重用那個,看起來是父愛是一視同仁,實則往往就是這樣才會造成兒子們在他死後自相殘殺互不相讓,因爲他本身搖擺的態度助長了所有兒子的野心。

  玄昱顯然不想犯這樣的錯誤,他既然已經立了玄淵爲太子,就盡量維護太子的利益和尊貴,只要太子不想著早早逼宮登基,那麼玄顯就會一直維護他。

  皇帝已經如此示好,原嘉甯還能如何?就算心底再有不甘,也只能含淚將長生送去了燕京。

  臨走的時候,長生久久不肯從原嘉甯的懷抱裏起來,他用小手緊緊抱著原嘉甯,嫩聲嫩氣地問:“娘,你會來看我吧?”

  原嘉甯已經不敢開口,她怕自己一旦出聲就會變成嚎陶大哭,會嚇著了孩子,她硬咽地點了點頭。

  長生用小手爲她擦淚,說:“爹爹說,我們會很快團聚的,長生先去京城,等著爹爹和娘來。”

  原嘉甯重重地點頭,再點頭,然後將小家夥親了再親。

  長生的離開,讓原嘉甯心情非常低落,使得她第二次的懷孕非常辛苦,各種反應都比第一胎強烈,吃什麼吐什麼,很快就將她折磨得消瘦憔悴。

  玄淵急在心底,每日卻還得耐下心思好言好語地勸慰她,再加上此時皇上將江南的事務暫時都托付給太子處理,他也忙碌得不可開交,夫妻倆竟比第一次做父母時還要辛苦百倍。

  這個時候,原嘉甯就格外地想念自己的母親。

  原嘉甯此刻才意識到,她和太子單獨居住在金陵城裏,雖然好像比較清閑,但其實這裏也不是什麼桃花源,反而他們小夫妻倆沒有了長輩的照顧和提點,雖然身邊有年長的嬤嬤,但是畢竟身分地位懸殊。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到此時,原嘉甯才真正明白這句話的含義,居家過日子,不是兩人世界追求浪漫那麼簡單。

  原嘉甯在寫給母親的信中,提到了自己的思念和寂寞,雖然她很愛玄淵,但是這並不能取代她對親情的渴望。

  信寫出後不久,東宮迎來了久違的客人,原嘉甯的二妹原嘉馨隨同夫婿耿東臨到江南任職,路過金陵,便來拜訪親戚了。

  耿東臨是耿貴妃的侄子,耿東臨本人也是個身材高大挺拔的男子,雖然不如玄淵英俊,但是也比玄淵更多了幾分英武陽剛之氣,畢竟出身于軍人世家,如今他也接任了江南的副督軍之職,算是少年英才了。

  原嘉甯沒能參加原嘉馨的婚禮,雖然送去了賀禮,依然覺得遺憾,此時見到妹妹自然格外高興,拉住了妹妹的手好好左右打量,這一看卻看出了問題。

  原嘉馨的臉色有些蒼白,並沒有新婚少婦的甜美嬌柔,反而她原本就略顯驕傲尖刻的性子越發彰顯在臉上,讓她看起來更難以親近。

  原嘉甯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她揮手斥退了身邊伺候的宮女太監,只留下兩名大宮女守著門口,然後拉著妹妹和自己並肩在美人榻上坐下,原嘉甯才低聲問:“你看起來不是很好?”

  原嘉馨若有所思地同樣打量著原嘉甯,見自己這位向來大方得體、惹人喜愛的姐姐如今也一副憔悴不堪模樣,心底竟多少有了幾分扭曲的快意。

  看吧,她成了太子妃又怎樣?不照樣過得不如意?不照樣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嘉馨,究竟怎麼了?是路途上累著了?還是……”

  還是對這樁婚事並不怎麼滿意?

  後面這句話原嘉馨卻有些問不出口。

  她自小就知道,這個妹妹和自己年紀相差只有一歲半,最愛和自己爭東搶西,向來都要做第一。如今自己成了太子妃,身分地位就已經遠遠高過了她,怕是她心底多少有些不痛快吧?

  原嘉馨不答反問:“姐姐怎麼看起來也這麼樵悴?聽說你又懷孕了,不好好照顧身子,可是很危險啊。”

  原嘉甯有點郁悶地歎口氣,說:“前段時間長生出了點事,之後他又被送到了燕京,我很舍不得他,不過最近已經好多了。”

  原嘉馨漫不經心地應道:“那就好,那就好。”

  原嘉馨的態度讓原嘉甯很是疑惑和失落,讓她原本見到親人的那份驚喜終于漸漸淡去。

  她有些無奈地想,這究竟是怎麼了?身分地位這些外在的東西,競連姐妹之情都比不上了嗎?

  與原氏姐妹之間相見的冷淡相比,在前殿接待自家連襟的太子殿下就顯得從容得多。

  以前金陵城裏的顯赫貴族子弟也就那麼多,玄淵在還是被叫做原琅的時候,就和耿東臨認識,兩人說起這些年國家的進展,以及南北兩地的對比差異,倒是氣氛熱絡,賓主皆歡。

  不過話題說到各自的家庭時,耿東臨明顯沉默了許多。

  玄淵有些不解地看著他,同樣若有所思。

  過了好一會兒,耿東臨才歎口氣,說:“不瞞你說,原家二小姐的脾氣我實在有些吃不消,小時候在一起也見過幾面,並沒有覺得她們姐妹性格差別這麼大啊。 當年,你爲了我和原家大小姐的議親來找我打架,我念著你已經是太子,身分尊貴,才對你忍讓再三,可是如今,我是多麼後悔,如果當初我不畏權勢,如果我出手 打贏了你,如果我娶了她……”

  “沒有如果!”玄淵猛然出聲打斷了他,眼神陡然淩厲。“打架不過是匹夫之勇,就算你出手打敗了我,我依然有各種法子贏你,不該是你的,就不要再多想!東臨,我喜歡你直爽的性子,但是這件事,我希望你再也不會對任何人提起,記住,是任何人。”

  到了此刻,玄淵也已經看出來耿東臨和原嘉馨的婚姻並不怎麼美滿和諧,或許根源就是因爲耿東臨還對原嘉甯念念不忘,娶不到姐姐就娶了妹妹,可是有了妹妹又不滿足,反而經常想念得不到的姐姐,以原嘉馨驕傲潑辣的性子,怎麼能容忍得了?

  原嘉馨沒有和耿東臨徹底鬧翻,已經是她識大體,顧慮到對各方面的影響,才強自忍耐了。

  一個男人,如此拿不起放不下,在感情方面優柔寡斷,該珍視的不珍視,該徹底放棄的不放棄,如何能成大器?如果真正讓他掌握了軍權,又會如何延誤軍機?

  至此時,玄淵對耿東臨的印象陡然變得極差。

  玄淵繼位以後,乾脆徹底收回了耿東臨的軍權,給了他一個閑職養老,究其最終原因,也不過是因爲耿東臨幾句未經深思的牢騷之言而已。

  當然,是不是因爲惱怒他對自家妻子的窺視,或是因爲小心眼發作、嫉妒成狂,玄淵才不會承認呢。

作者: 伊友    時間: 2012-11-30 03:08 AM

第九章

    原嘉甯懷孕足月之後,也還算平安順利地生下了她的長女。

  剛出生的小嬰兒都差不多模樣,五官皺巴巴的像個小老頭,巴掌大的小身體,玄淵比量了幾次,說自己的靴子都能把她裝進去。

  原嘉甯歎了口氣,說:“我本希望這一次也生個兒子呢,可惜是個女兒。”

  玄淵倒是明白她的意思,並非重男輕女,而是出于多方面的考慮。如果這一次又生了兒子,那麼長生就不再是獨子,他雖然仍是皇太孫,但不再是唯一,如果他出了意外,太子依然還有兒子,而政敵總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卑鄙無恥的伎倆,把太子的兒子們都暗殺光吧?

  玄淵伸手摸摸她的頭發,說:“別這樣說,雖然你是爲了長生著想,可是畢竟對妞妞不公平是不是?如果她日後長大了,知道自己的出生不被父母期待,一定會很傷心。”

  原嘉甯輕輕抱起女兒,低頭親了親她紅紅的皺皺小臉,說:“我怎麼會不心疼她?只是這世道對女人太苛刻了,哪怕出身皇家,也未必就能確保幸福,女兒可要比兒子嬌貴難養了許多許多啊。”

  玄淵笑起來,說:“不知道當年你出生的時候,嶽父嶽母是否也說過這樣的話?每個父母都是心疼自家兒女的,可是兒女長大了,自會有兒女各自的人生,現在 就想安排好他們的一輩子,那你還不得愁死?再說了,如果人人都像你這麼因爲害怕女兒長大了不幸福,就不想要女兒,人人都只想要兒子,那兒子們長大了,都當 光棍去?早就絕子絕孫了。”

  原嘉甯輕輕白他一眼,說:“你也知道女人很重要。”

  玄淵失笑,原來她是擔心自己重男輕女、不疼女兒啊。

  他從原嘉甯的懷裏輕輕接過女兒,用手指輕輕拂了拂女兒的小鼻子尖,說:“那你萬萬不用擔心,你不知道天下的父親其實多是疼愛女兒的嗎?那些一心想要兒子的,也多半不過把兒子當繼承人而已,可沒疼愛女兒那樣用心。”

  妞妞雖然是個女娃娃,但是畢竟也是皇長孫女的名銜,玄昱的賞賜依然如流水一般從燕京送到了金陵,並且同樣難得地爲妞妞賜了名字:玄靜。

  玄昱自己的女兒衆多,前面幾個他還有耐心親自取名字,後面女兒多了不新鮮了,他也不耐煩了,幹脆就讓各個女兒的生母隨便取個名字,然後登記到皇室名冊上就算了。

  與那些可憐的小公主相比,剛一出生就得到玄昱關注的妞妞,算是很幸運。原嘉甯抱著開始會笑的女兒,低聲說:“你長大了可要爭氣呀,千萬不能自認爲是女孩,就處處被人欺負。”

  玄淵說:“你大可不必爲女兒操心,她啊,長大了一定反而讓我們操心。”小妞妞雖然還沒到百天,可是那聰明勁兒已經明顯無疑,眼珠子滴溜溜地轉,靈活得很,脾氣也很大很壞,只要她尿了拉了就會立刻“嗯嗯”叫人,奶娘伺候得稍微慢一點,立刻就會嚎陶大哭,半天哄不好。

  而且她特別喜歡被玄淵抱著,不管她原本有多生氣、哭得多厲害,只要玄淵抱起她,她就會很快止住哭聲,變得興高采烈,嗆嗆呀呀地開始和自家太子爹爹說起神秘的嬰兒語。

  原嘉甯酸溜溜地說:“難道這小家夥知道我曾經說過希望她是個兒子,所以只跟你好,不跟我好?看她長大了我疼不疼她。”

  玄淵哈哈大笑。

  太子妃吃自家女兒的醋,大概也是一種另類的幸福了吧。

  只是身在皇室,這種幸福注定不會持久,妞妞周歲的時候,東宮裏再起波瀾。先是突然有一位妙齡少女主動找上了玄淵,自稱是葉姨娘的娘家侄女,因爲家鄉遭 遇了水災,所以才到金陵投奔姑母,結果輾轉得知姑母已去世,而姑母的兒子卻成了太子,所以就找到了自己的太子表哥,希望被收留。

  這位少女叫劉香玲,據說是跟隨商隊從安徽鄉下一路來到金陵的。

  葉姨娘原本確實姓劉,小時候因爲家中遭遇了洪水,和當時一起在外玩耍的表姐枝兒一起漂流在外,和家人失去了聯系,後來又遇到人口販子被輾轉販賣,直到 被原嘉甯的母親雲青蘿買下來,才算是過上了安穩日子。後來葉姨娘曾請人打聽自己老家親人的情形,但一直沒得到消息,以爲自家親人都已經遇難,也就漸漸斷了 念頭。

  這個劉香玲此時突然冒出來,自稱是葉姨娘弟弟的女兒,而且居然能將太子玄淵的身世和葉姨娘聯系起來,她不過是個偏遠鄉下的村女,居然會知道“原琅就是太子”這連一般低階官員都不知曉的秘密,怎麼看怎麼有問題。

  再加上這個劉香玲容貌美麗無比,杏眼桃腮,瓊鼻瑤唇,身段窈窕,每次看著玄淵都深情脈脈、楚楚動人,與其說是找表哥,不如說是尋情哥。

  原嘉甯越看她越討厭,見了兩次之後,就將她安排在原本安置四大宮女的偏院裏,不願再見到她。

  原嘉甯對玄淵說:“你打算怎麼辦?”

  且不說她到底是不是葉姨娘的親侄女,就算是真的,那也是萬萬不能相認,因爲在皇家的表面記錄中,玄淵的生母與原府中的葉姨娘沒有一點關系,那葉姨娘的侄女自然也和尊貴的太子殿下扯不上淵源。

  玄淵說:“既然她被推到了台面上,那麼無論派多少人去查證,恐怕她的身分都不會有問題,這是有人又不安分了,想利用我的出身大做文章。”

  原嘉甯斜睨他問:“她可是美人呢,你收還是不收?”

  玄淵同樣斜睨她,不悅地說:“留個不安分的美人在身邊,讓她害我嗎?你呀,以後少在這上面小心眼。”

  原嘉甯也覺得自己小心眼了,這樣下去只會惹人討厭,便訕訕地笑了笑,可是心底終歸是不舒服,忍不住又小聲嘟嚷一句:“我還不是因爲在意你!你看她盯著你的眼神,垂涎三尺,只差沒明說想做你的女人,討厭死了。”

  玄淵無奈地苦笑。

  原嘉甯平素端莊大方,可是只要一涉及到和他稍微親近的妙齡女子,她就會特別緊張兮兮,全沒了當年長姐和現在太子妃的風度,變成一個愛吃醋的小女人。好 吧,他心底其實還是挺樂見她偶爾使使別扭的小樣子,也別有風情呀。或者說,根本就是他在暗中縱容原嘉甯,讓她越來越不想隱藏情緒,在他面前不會再擺出長姐 的架子,而是一個全心全意愛他、疼他,同時也想要獨占他的小女人。

  其實原嘉甯的擔憂也不無道理,如果劉香玲真是玄淵的表妹,依照玄淵格外看重親情又很孝順葉姨娘的性格,也難說他不會分心去照顧她,而孤獨無依的美貌表妹依賴著表哥生活,對表哥生出傾慕之心,那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只是原嘉甯並不知道,玄淵太子做久了,原本就極強的防備心現在更是登峰造極,別說什麼來歷不明的表妹了,就是他的親妹妹,他也未必肯去分心照顧。他的血脈裏,畢竟也繼承了玄昱一部分的冷心絕情。

  原嘉甯說了半天,也沒說清楚到底該怎麼處置劉香玲,這個女人既然知道了太子的真正身世,自然就不能再放她到民間去,誰知道如果她心懷怨念之後,會如何胡說八道?

  老百姓向來就愛聽有關皇室和達官貴人們的各種秘聞,越曲折離奇、越香豔背德越好。

  按理說,將她秘密處死是最簡單的方式。

  但是,這樣真的好嗎?她一個小女人其實沒啥分量,是把她找出來,又處心積慮送到東宮的幕後人物,才更讓人擔心吧?

  玄淵琢磨著自己該如何安排這種種事情,該如何查明真相,甚至主動反擊。原嘉甯忽然說:“哎呀,我真的看著她煩死了,她在東宮裏多住一天,我就不舒服一天,不如幹脆把她送到燕京去,父皇不是很萬能嗎?讓他去處理,反正這也算是他當年惹下的麻煩。”

  玄淵眼睛一亮,雙手猛然合掌一拍,說:“妙!妙計!就這麼辦!”

  劉香玲的背後明顯有人操作,而這個操作者又明顯對東宮不懷好意,讓父皇動用國家的力量查辦此事,豈不比他親自來辦要容易得多?而且還能免了父皇的猜忌之心。

  劉香玲剛被秘密送往燕京,新的麻煩又來了,這段時間似乎注定了是原嘉甯的不利流年。

  皇帝玄昱終于給太子送來了一批女人,沒錯,是一批,總共十人。

  這十人是各個少數民族的女子,其中有兩人甚至擁有翡翠色的眼睛,皮膚又格外白哲,宛如傳言中的妖精。這些女子是玄昱禦駕親征的戰利品,從各個部族得來的極品美女。

  隨同這些女子來的看管嬤嬤將皇上的口信轉述給原嘉甯:“皇上說,東宮實在太清靜了,多些人熱鬧熱鬧也好,這些外族女子已不能生育,放著當玩物就行。”

  玄昱的言外之意很清楚,完全針對原嘉甯:你自己獨占太子好幾年,新婚燕爾之期也早過去了,兒子和女兒你也都雙全了,也該給太子再添幾個女人裝點一下門 面,否則堂堂一國之儲君,只守著一個女人過日子,那像什麼樣子?知情的人會說太子和太子妃夫婦鶼鰈情深,不知情的人,大概會猜測太子殿下被原府給操縱了, 所以才不敢娶側妃、納妾室。堂堂太子卻是個妻管嚴,以後還怎麼登基?怎麼管理群臣?怎麼統治天下?

  對于男人來說,人生的頂峰是什麼?不就是權勢、錢財、女人這幾樣嗎?如果太子在女人方面表現得太過清心寡欲,人家不會誇他有節操,搞不好還會有人惡意猜測他是“寡人有疾”呢。

  雖然替自家兒子送來了女人,但是玄昱還是顧及到自己的兒媳婦,送來的是不被允許生育皇族子弟的外族女子,這就絕對不會威脅到原嘉甯和她兒女們的身分地位,省了她很多事。

  當然,這是玄昱自以爲是的體貼,原嘉甯領不領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起碼現在,原嘉甯盯著這十名美豔妖燒的異族大美女,心底煩躁郁悶得不得了。

  不得不說,這幾年她被玄淵寵壞了,脾氣比做原府大小姐的時候還直率,遇到該生氣的事就生氣,一點也不會壓抑。

  所以她轉頭對玄淵氣呼呼地說:“咱們的父皇是未卜先知嗎?咱們剛給他送去一個小美人,他還未必收到呢,反而先給咱們賞賜了十個大美女,一換十,怎麼算也是咱們賺了,你說是不是?”

  玄淵忍不住笑起來,看她氣得眼睛都要紅了,說話也忍不住咬牙切齒,而且如果他要是再敢多看幾眼那十名新鮮美人兒,只怕她都要跳起來咬他幾口了。

  此時玄淵反而不怎麼對玄昱的多管閑事生氣了,他慢慢地說:“是啊,父皇還是很疼咱們的,知道咱們東宮裏缺少宴席待客用的歌舞伎,就親自選送了十名過來,父皇的好意真是讓我感動啊。”

  原嘉甯將他的話在心底轉了幾圈,才總算明白了他的意思。

  玄淵要把這些女人當做待客用的歌舞伎,不收納她們進房了?

  當時的風氣使然,一些豪貴世家,往往會專門有一批家伎待客,這些家伎通常多才多藝,年輕貌美,獲得了貴客的歡心之後,在兩相情願之下,也可以陪客人睡一睡,如果客人願意贖買她們,主人家根據關系遠近與身分高低,或送或換或賣都是可以的。

  家伎與普通青樓妓院裏的妓女相比,雖然都是伺候男人,但是她們的日子相對來說更輕鬆悠閒一些,伺候的也都是或富或貴的主,不會三教九流的什麼人都能碰她們。如果遇到心善的主人家,在她們年齡大了之後也會給一點嫁資,將她們嫁出去,後半生就不會太凄涼。

  而皇家則有教坊司專門教導皇家禦用的歌舞伎,在皇家各種慶典上表演歌舞,如果皇帝需要,也可依皇帝個別要求,私下獻舞。

  教坊司裏的女子都是歷年犯官的家眷,原本都是身分高貴的千金小姐,但家族一淪亡,她們也跟著沒落,而且她們還不能贖身,除非皇帝特赦,否則她們的子孫也注定要爲奴爲伎。

  玄淵也夠狠,輕描淡寫地就把這些渴望成爲太子女人的異族美女,打落到與家伎一樣的地位。

  如果能夠成爲太子的女人,別說是有名分有級別了,哪怕只是個侍寢丫鬟,也比成爲家伎強。

  那十名異族美女有幾個精通景國語言,聽明白了玄淵話中的意思,臉色立刻就蒼白了,而對玄淵的話似懂非懂的,看到其他人面色不對,也知道情況不對,跟著忐忑不安起來。

  原嘉甯看著她們這副模樣,也覺得怪可憐的,可是她更清楚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所以她絕對不能婦人之仁。而在她的眼裏,凡是覬覦玄淵的女子,都是敵人。

  所以她沉默了一會兒,轉頭對玄淵說:“那就這麼辦吧。不過她們終究是父皇賞賜的,還是勞煩太子殿下親自去安排,我去看看妞妞。”

  如果說,這些都是外人,原嘉甯還能容忍,但當雲青蘿也特地送來一名美女時,原嘉甯終于崩潰了。

  這名美女正是最美好的二八年華,美貌罕見,就連原嘉甯這個女人第一眼見了都忍不住爲之失神,想必對男人更有吸引力。

  一開始原嘉甯還不肯相信,自家娘親會送女人給自己女婿?結果她再三詢問了原府來人,又看了雲青蘿的親筆書信,這才終于死心。

  雲青蘿的意思很明確,太子獨寵太子妃,已經犯了衆怒,現在燕京城裏許多貴婦名媛都在暗中羅織太子妃和原府的各種惡名,如此下去,對原嘉甯極爲不利。如 果皇上和太子肯保護她還罷了,但如果那父子倆爲了鞏固皇位,不肯得罪衆多官宦,尤其是玄昱,最擅長翻臉無情,也許轉眼原嘉甯就會變成犧牲品。

  雲青蘿明白,這些女人未必真的在意太子是不是獨寵太子妃,她們或許有點嫉妒太子妃的好運,卻還不會處心積慮地去對付原嘉甯,真正操縱她們的還是她們背後的男人,這些人想利用太子妃來打擊太子,打擊太子背後的原府,想除掉太子背後的大靠山。

  正因爲清楚意識到這一點,雲青蘿才知道自己女兒的確是身處險境。

  雲青蘿的確極爲在意男人的節操,但她更在意自家女兒的安危。

  與自己女兒的性命相比,太子的節操算什麼?

  一直對太子夫婦放手不管的皇帝玄昱,突然出手就送給太子十個異族美女,其實也和這一波來勢洶洶的輿論攻擊有很大關系。

  所以,雲青蘿也果斷出手,親自選了一個清白人家出身的絕色美女,簡單調教之後就送了過來給原嘉甯,並且告訴她,這個女子身世坎坷,與被賣入青樓相比,她選擇了賣身給雲青蘿,並且也自願絕育了,所以多少可以信任,哪怕只是當個花瓶擺著,原嘉甯也要暫時把她擺起來。

  沒有人的生活能過得十全十美、稱心如意,哪怕是帝王將相也各有各的煩惱。

  原嘉甯明白這個道理,可是她依然無法接受母親居然送來侍寢女子給她丈夫的事實。

  她呆呆地坐著,任憑那名叫做戚玉瑤的絕色佳人跪在她跟前,戚玉瑤倒不害怕,反而頗有幾分冷若冰霜的凜冽氣質。

  原嘉甯忽然很想問問母親,當年發現葉姨娘的事情時,母親是什麼想法?而如果葉姨娘沒有陰錯陽差遇到皇帝,反而當真爬上了父親的床時,母親又會如何?

  爲什麼每一代的女人總是會遇到這種讓人難受得無法承受的事?

  原嘉甯每每遇到和玄淵有關的事情時,總是容易掉眼淚,但這次她一直呆坐了半天,直到屋子裏的光線都黯淡下來,她也沒有再掉一滴淚。

  在真正的難關面前,眼淚沒有絲毫的價值。

  而有種痛苦,會讓人根本就流不出眼淚。

作者: 伊友    時間: 2012-11-30 03:08 AM

第十章

    原嘉甯的心情非常沉郁,導緻整個東宮都跟著小心翼翼起來。

  大家都知道,不小心得罪了太子,只要不是大問題,太子或許還會原諒。可是如果不小心得罪了太子妃,惹了太子妃不快,那就等著被太子殿下整治得生不如死了。

  太子妃是太子殿下的心頭肉,這是東宮衆人這幾年以來深刻體悟到的事實。

  但是,如果惹太子妃不快的是太子本人,大家也就只能束手無策,跟著受氣。

  東宮裏突然多了十幾個貌美如花的妙齡女子,東宮衆人怎麼會不明白這些女子是用來做什麼的?難怪太子妃不高興,這事發生在哪個女人身上都不會高興。

  不過太子妃身分特殊,就和皇后一樣,本身就有統管太子衆多女人的職責,她既然嫁給太子,早就應該明白這個道理,現在還這樣難受得要死要活的,實在有失太子妃的體面和教養啊。

  太子妃以後是要做皇后的,皇后是要母儀天下的,怎麼能如此善妒呢?婦德哪去了?

  別說外界的風言風語了,就連東宮裏的衆多宮女太監,其實內心也未必多麼支持太子妃,免不了私底下會竊竊私語幾句。

  可是太子妃真的做了什麼萬惡不赦的事嗎?

  她只不過是想守著自己的男人,安安分分過日子,想一生平安喜樂而已。

  原嘉甯接連幾天魂不守舍,玄淵這次也出奇地沉默,並沒有勸慰她,當然兩人之間也沒有什麼恩愛纏綿了,雖然依舊同床共枕,原嘉甯卻總是背對著玄淵。

  她知道她不該生他的氣,可是她就是突然感到了厭倦。

  他們成親才五年多點,兩人還不足二十一歲,以後還有漫長的人生要攜手共度,關于玄淵的女人問題,如今是太子就這樣了,以後他登基做了皇帝,那又將會怎麼樣?

  她想都不敢想。

  原嘉甯接連幾天失眠,早晨醒來很沒精神,有時候她乾脆就賴在床上不起了,整個人懶洋洋的,什麼也不想做。

  她知道自己這樣不對,妞妞還等著她照顧,可是她就是宛如整個人被抽空了一般,沒力氣沒精神。

  原嘉甯病了。

  在她病倒的時候,大宮女錦平、錦安連夜輪換著守候在她的床前,妞妞也時常過來看她,卻都被她拒而不見,她怕自己的病影響到女兒,也怕自己這副憔悴的模樣嚇著了女兒。

  原嘉甯聽另一個大宮女錦喜說,不久前太子殿下特地召見了母親送來的那名美女戚玉瑤,兩人在前殿的書房裏待了很久。

  原嘉甯什麼也不願意去想,她覺得自己如果去懷疑玄淵,那就是對他們兩人之間感情的背叛。

  她想,女人到底該如何愛自己,如何真正的堅強?或許每個堅強的女人背後都有許多的無奈和酸楚吧?

  因爲那份至純的感情是那麼難得,所以女人們只能假裝自己根本不在意,轉而去在乎自己的兒女,在乎名分地位,在乎富貴榮華,然後在沒有心的日子裏用“故作堅強”一層又一層地武裝起自己,漸漸變成面容冷硬的婦人。

  原嘉甯忍不住用手狠狠捶了捶枕頭,這個動作讓她想起新婚之夜,玄淵丟臉之後捶打床鋪的幼稚動作,那時候,他們多麼幸福快樂?

  才幾年不到,時光就把她摧殘成了這樣委靡的深宮怨婦?

  突然意識到這一點的原嘉甯眨了眨眼睛,忽然嘴角一挑,綻放出一個明媚的笑容,伸手在空中握成拳頭,揮舞了兩下,然後大聲喊道:“來人,伺候本宮梳洗打扮。”

  她真是傻瓜,何必如此自我折磨?

  她怎麼能就這樣認輸?

  如果有一天,玄淵真的要放棄他們當初的海誓山盟,她再毫不留情地拋棄他也不晚。但在這之前,她要拚盡一切,爲自己的幸福努力。

  當玄淵在興龍殿書房裏,聽說太子妃求見時,不由一征,隨即大喜。

  他知道最近這接二連三的事情,讓原嘉甯深受打擊,消沉了下去,這和平時她撒嬌使小心眼不同,他哄也哄不好,只能靠她自己走出來,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陪伴著她。

  她好,他要她。

  她不好,他更要她,否則誰能像他一樣細心體貼地照顧她?

  原嘉甯沒有帶任何人,獨自走進書房,她一身太子妃的正裝打扮,因爲最近這段時間生病,所以憔悴消瘦了不少,但是此刻終于恢複了精神,兩眼明亮有神,反而顯得她越發清麗。

  玄淵驚喜地迎上前,伸手握住了她的小手,她的手都顯得瘦了許多,他心底暗暗歎息。

  “嘉甯?”他輕輕喚她。

  原嘉甯對他微微一笑,拉著他到榻上並肩坐下,才說:“今兒覺得舒服了許多,便起來走走,想念你,就過來看看。”

  玄淵的喉頭有些硬咽,雖然他堅信自己的甯姐姐是個堅強女子,但是看她近日那種近乎絕望的模樣,他也是會害怕的。

  他一把將她摟進懷裏,雙臂只是用力再用力。

  雖然被勒得有些疼,原嘉甯的心卻突然踏實起來,她說:“聽說你把戚玉瑤送回燕京了?”

  玄淵“啊”了一聲,忽然想起什麼,戀戀不舍地放開原嘉甯,轉身到書案上取了一封信,遞給原嘉甯,說:“這是嶽父大人快馬加鞭送來的回信,你看看吧。”他的眼底閃過一抹狡黯的笑意。

  原嘉甯打開信,信紙只有薄薄的一張,上面卻竟然全是父親難得氣急敗壞的斥責,原嘉甯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又將這信來回看了幾遍,簡直難以相信印象中永遠雍容、就算泰山崩于前也絕不會變色的自家父親,居然會這樣引經據典不吐髒字地罵人罵了整整一張信紙呀。

  原嘉甯轉頭狐疑地看著玄淵,問道:“你做了什麼事,居然惹得父親這樣生氣?”

  玄淵忽然露出了幾分孩子氣的調皮模樣,對著她眨眨眼,說:“沒什麼,只是禮尚往來,把那位冷美人戚玉瑤又送回給嶽父大人去暖床罷了。”

  原嘉甯目瞪口呆。

  他又補充說:“你看我畢竟還年輕,就算一個人睡也不會覺得怎麼樣,但嶽父年紀大了,活力不足,多個人爲他暖床,爲嶽母大人分憂,想必嶽母大人也會覺得我這個女婿很孝順吧?”

  原嘉甯愣愣地看了玄淵很久。

  玄淵被她閃閃發光的眼睛看得有些心虛,問:“怎麼了?你是不是也認爲我太胡鬧了?”

  “啊!”原嘉甯忽然大叫一聲撲進了玄淵的懷裏,也不顧自己一身沉重的太子妃正裝了,在玄淵的懷裏像只快樂的小狗一樣蹭來蹭去,連聲說:“原琅!原琅! 你真大膽,真敢胡鬧啊!可是怎麼辦?我好高興啊!我好高興啊!哈哈哈,真想看看當時父親和母親鐵青的臉色,不知道這時候他倆究竟誰會更生氣?哈哈哈,母 親,哼哼!”

  原琅。

  聽到這久違的稱呼,玄淵心底緊繃的那根弦終于松了下來。

  玄淵用手撫摸著她的頭髮,他也是這麼久以來第一次笑得這麼輕松,說:“雖然有點胡鬧,也許會被嶽父稱之爲不孝,不過,你開心就好。”

  原嘉甯的笑聲慢慢止住,她擡起頭看著玄淵,伸手輕輕撫摸他嘴角的胡碴,說:“對不起,這段時間我太鑽牛角尖了,疏忽了你。也許每個太子妃都會遇到我這樣的難關,可是我一定是最幸運、最幸福的太子妃!原琅……”

  她想說,謝謝你。

  她想說,我愛你。

  可是她忽然覺得都說不出口,就算說出口也無法表達她心情的萬分之一。

  過日子是遠比你愛我我愛你更沉重更複雜百倍千倍的事,要想幸福,只有彼此相愛還遠遠不夠,還需要許多許多的共同努力,以及信任。

  還好,一路走來,她和他始終並肩攜手,雖然也有不少挫折,但最初的誓言誰也沒有忘記,彼此的手誰也沒有放開。

  最後她輕松地又笑起來,在他懷裏笑個不停,她此時覺得自己快樂極了,能讓自己父母氣到上火的原琅簡直太無敵了,自家那對同樣無敵的爹娘終于踢到了鐵板。

  因爲曾經答應玄淵自己不會插手政事,所以原嘉甯目前還不是太了解燕京的局勢,她知道自家母親做出那樣的選擇,一定也是被逼得無奈到了極點,兩害相權取其輕,雲青蘿選擇維護自己女兒的名譽和生命,放棄了自己女婿的節操,也是她的一片爲母之心。

  可是原嘉甯很想告訴母親,再給她和原琅一點時間和信任啊,作爲原修之和雲青蘿一手撫養長大的兒女,他們怎麼會輕易向世俗規則低頭?

  是,歷史上還從來沒有出現過忠貞不二的皇帝和太子,但是這並不意味著玄淵做不到。

  歷史,從來都是需要人去打破的。

  再說她運氣好,又不是沒有生兒子,如今她兒女雙全了,她現在身體依然健康,以後孩子還會更多,連“無子”這七出之條她都不在其中,外人究竟還想用什麼名義羅織她的罪名?

  哼!

  等原嘉甯的笑聲停止,情緒稍微平靜一些之後,玄淵也收起了嬉笑之色,轉而鄭重地看著她,說:“我向父皇遞了請求回京的折子,或許過不多久,我們就可以去燕京了。”

  原嘉甯更加驚訝了,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玄淵解釋:“太子遠離朝堂,久了或許就真的成了局外人,如果朝廷發生了什麼意外,朝堂距離千裏之外,恐怕也會有心無力。”

  比如皇帝萬一突然駕崩,遠在金陵的太子不能及時得到消息,身在燕京的其他皇子或許就會利用這個機會逼宮政變,搶先登基,這就麻煩了。

  玄淵繼續解釋:“從以前的慣例來看,皇帝其實也不會太放心長久把太子放在遠處,離開了他的監視。”

  玄昱當初把玄淵留在金陵,是因爲遷都之事非常麻煩,拖拖拉拉要很久,再加上到了燕京整體安頓下來,同樣需要許久,安頓下來再適應適應,再加上禦駕親征又花費不少的時間,這才使得太子不在皇帝身邊,反而在京城之外的舊都留守了好幾年。

  但是光看這兩年針對東宮的陰謀層出不斷,就知道那些人已經蠢蠢欲動了,玄淵如果再留在金陵,就真的不是好事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玄淵握緊原嘉甯的手。“我要帶你赴京,我要親手去斬斷那些伸向你和孩子們的黑手,我會向父皇稟明此事,我忍耐夠久了,再忍下去,也太窩囊了。”

  原嘉甯反握住他的手,輕輕點了點頭,說:“你去哪兒,我就跟著你去哪兒。”

  幾日後,玄昱的聖旨就到達了金陵,宣召太子和太子妃一家人搬遷去燕京。

  太子的儀仗雖然比不上皇帝,但也不算是個小事,他們要搬遷,又要安置好金陵城和江南事務的管理,紛紛擾擾也忙碌了半個月才開始起程。

  先是水路,後又轉乘馬車,一路走來曉行夜宿,除了在船上或者車子內有點無聊,太子和太子妃倒沒有受多少苦楚,他們畢竟年輕,而且身體都很健康,都還受得住這種舟車勞頓。

  原嘉甯想到很快就能見到自家的大兒子長生了,所以心情格外興奮和愉悅。

  距離京城百裏路時,他們就遇到了來迎接的皇家儀仗隊和禮部官員們,但是真正讓玄淵和原嘉甯開心的,是瑜王夫婦居然也來迎接他們了。

  兩家人熱絡地彼此見禮。

  瑜王妃伸手拉著原嘉甯的手,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見她雖然因爲旅途勞累而略顯疲憊,精神卻很不錯,眼神中也沒有抑郁之色,便略顯安心地說道:“或許你 現在也知道了,最近京城裏多風雨,不過你不用怕,只要自己心裏想得開,流言蜚語殺不了人,而如果他們真敢來硬的,皇嬸我披掛上陣保護你!”

  原嘉甯有些詫異,微微瞪大了眼睛看著這位出身將門的王妃,心底極爲感動,這是她回到京城遇到的第一份助力,讓她眼眶都有些微微發熱,她說:“皇嬸,謝謝你。”

  “謝啥?”瑜王妃是個爽快利落的女人,不愛那些虛僞客套,直言說:“我幫你,其實也存了我自己的私心,以前多少人譏諷我是無法生育,譏諷王爺不能人 道,我呸!她們不過是嫉妒我和王爺恩愛專一,她們自己得不到,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就去編派別人的不是,其實誰晚上孤枕難眠,自個兒都清楚,女人偏愛爲難 女人,一群自私又可悲的貨色,我早看她們不順眼了。”

  原嘉甯在內心暗冒冷汗,這位王妃真的很潑辣啊。

  瑜王妃又說:“以前王爺就和我說過,太子殿下是個不錯的人,我當初還不以爲然,現在看他身爲太子居然肯只守著你一個,好!真的很好!就爲這件事,我就要王爺以後多幫著他。”

  原嘉甯這次不僅是冷汗,乾脆都想歎氣了,王妃殿下啊,這種事大家只要意會就好,像你這樣明目張膽地宣布出來,不太好吧?

  “還有,我們瑜王府也有繼承人啦,已經被皇上封爲世子,我和王爺百年之後也有人供奉了。”瑜王妃突然喜孜孜地轉了話題。

  原嘉甯更是驚訝,她從沒聽說過瑜王妃懷孕生子的消息呀?

  見她疑惑不解,瑜王妃滿臉笑意地解釋:“我啊,是注定不能生了,王爺也不願意再納新人,所以皇上就把二皇子玄潛過繼給我們,雖然那小子文質彬彬,不太合我的脾氣,但還算是個乖巧識大體的好孩子,王爺很疼愛他。這是剛剛才宣布的事兒,所以你不知道很正常。”

  原嘉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皇上把玄潛過繼給瑜王爺,徹底斷了玄潛繼承皇位的可能性,但是這對于身體虛弱的玄潛來說,或許反而是好事,從此跳脫出了爭權奪位的腥風血雨,以後做個富貴閑王,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二皇子過繼了;三皇子只封了郡王不派差事,慢慢也能養成個閑王,就算他想伸手奪權,都拉不到多少人馬;四皇子還小,又被轉交給耿貴妃撫養,耿貴妃不是 他的生母,不會一心一意爲他盤算,再加上耿貴妃又一心想求個安穩晚年,替自己所生的公主找個好婆家,所以大概也不會慫恿四皇子長大了爭權奪位。

  看來,皇帝玄昱已經做了最大的努力,爲太子玄淵繼位鋪好了道路,在玄昱駕崩以前,只要玄淵做個乖巧聽話的太子,大概就能順理成章地做下一任皇帝了。

  這樣一想,原嘉甯忽然就有點感慨,不管是爲了國家的平穩政權過渡也好,爲了自己的兒女日後少點自相殘殺也好,玄昱從某種程度上講,也算是費盡心機,算是一個好皇帝、好父親了。

  或許,在這樣一位強勢皇帝的統治之下,做一位只要乖乖聽話就能快樂無憂的太子妃,其實也算是原嘉甯的幸運了。

  太子的儀仗從南門進京,到達正陽門時,有小太監到原嘉甯面前傳話,太子請太子妃到他的馬車上去。

  原嘉甯雖然有點疑惑,但還是告別了與她同乘的瑜王妃,轉登上玄淵的馬車。

  車子裏面,玄淵一個人正襟危坐,見她過來,伸手親自把她扶上來,然後讓她與自己並肩而坐。

  原嘉甯不解地看著他,問:“就要到內城了,你還急急要我趕過來,有什麼事?”

  玄淵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說:“沒事,只是覺得這是咱們正式邁入新京城的第一步,應該並肩攜手而已。”

  原嘉甯轉頭看他,他也正一臉平靜地凝望著她。

  她對他展顔而笑。

作者: 伊友    時間: 2012-11-30 03:09 AM

尾聲

    玄昱是個長壽的皇帝,雖然他早年的私生活荒唐無比,到了中晚年,卻格外注重起修身養性,所以他駕崩的時候,太子玄淵已經四十多歲。

  從十五歲被立爲太子,到四十多歲才繼位登基,玄淵安安穩穩做了二十多年近三十年的太子,做太子的時間甚至比一些皇帝的壽命還長。

  兩代帝王的交替基本上算是平穩,太子的弟弟們早沒了氣力再興風作浪。雖然不想做皇帝的皇子不是好皇子,但是那也要看有沒有那個實力,幾乎等同被圈養的 三皇子,以及被養成了紈綺浪蕩子的四皇子,已經都沒有能力擊敗這些年來低調卻絕不軟弱的太子,所以只能乖乖待在各自的王府裏做個閑王爺。

  與雄才大略但私底下卻常常任性強勢的玄昱相比,新任皇帝玄淵私生活就嚴謹得堪稱天下第一,後宮裏只有一個屬于他的女人,那就是他的皇后原氏嘉甯。

  玄淵的個性與他的父親截然相反,大臣們私下裏都說這是物極必反。

  不過,玄淵的執政能力倒是繼承了玄昱,作爲開平盛世的皇帝,他一生所做的幾項大政策,都是利國利民的善政。

  而當他的兒子玄景繼位以後,景國更是達到了繁華的頂峰,開創了長達百年的太平盛世。

  所以,以後的史學家對玄淵這個出身奇特的皇帝,評價還是相當高,因爲他的承前啓後,才有了景國歷史上的絢爛繁華。

  他做太子時,恭順孝敬皇上,而他做了皇帝之後,又善于教養自己的太子,而且自始至終,他身邊就只有一個女人原氏嘉甯。

  原嘉甯生育最後一個兒子時,年齡已經四十多歲,有些傷了身體,雖然之後玄淵爲她精心調養,但是她在五十五歲時仍然撒手人寰了。

  皇后殯天後,太子擔心父皇傷心過度,便時刻陪伴著他,玄淵雖然有時候會發呆,但並沒有表現得太過哀傷,太子也就漸漸安了心。

  這樣又過了三年,玄淵突然在早朝時昏倒在龍座上,然後他的身子就急劇衰弱下去。

  在彌留之際,他對太子說:“你母后說朕是個好皇帝,要朕在皇位上多待幾年,不肯讓朕隨她去,朕向來尊重她的意見,所以努力活了下來。可是這三年多漫長啊,比過去三十年還難熬,朕再也撐不下去啦,讓朕走吧,想來她也不會再怪朕了吧?”

  一向覺得自家父皇太過看重感情的玄景,此時早已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玄景繼位後,雖然在政治上勵精圖治,但在私生活上卻越來越像自家祖父,一生經歷的女人衆多,他似乎對每個美女都愛,但又始終沒見有多麼深愛。

  其實玄景的心底害怕那種生死相隨的感情,究竟要如何相愛,才能讓一個人死了,另一個人就算拚命掙紮著也活不下?

  從玄昱到玄淵,再從玄淵到玄景,或許,這又是另一種物極必反了。

  玄淵和原嘉甯這一對彼此忠貞的皇帝夫妻終成絕響。

作者: 伊友    時間: 2012-11-30 03:10 AM

番外

    皇太孫玄景是被他的皇祖父玄昱親自撫育教養大的。

  平時,玄景就住在玄昱宮殿的偏殿,早晚都會被玄昱親自教導功課。

  其實就連皇子們,也沒有受過玄昱這樣的精心養育和教導。

  只能說這爺孫倆對了脾氣,彼此喜愛,所以才日夜相處也不厭煩,最主要是玄昱真心喜愛玄景。

  可是與祖父相處的時間久了,與自己父母相處的時間就短了,雖然玄景每逢初一十五都會專程到東宮去向自己的父母請安,但是彼此之間的感情畢竟不如弟妹們與父母那麼親昵。

  玄景其實也是有點小憂傷,但是想想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他也就毅然拋棄了自己的這點小憂郁,繼續做他積極向上、認真學習的皇太孫。

  玄景八歲的時候,在禦花園玩耍,追著他當時正熱衷的蹴鞠跑,不知道怎麼就跑到了一個陰暗的角落,然後意外聽到了一個驚天大秘密——

  皇太孫不是太子妃的親生子,其實是太子妃抱養的一名大宮女的孩子,太子妃爲了邀寵才對外宣稱是她的兒子,太子獨寵太子妃,所以就幫她瞞著衆人,包括皇上,而太子妃爲了怕秘密洩漏就殺了那名大宮女,那名宮女還是當今皇後賜給太子的呢,好像是叫什麼琥珀的……

  那兩個竊竊私語的小宮女不時東張西望,一副唯恐秘密洩漏的樣子,全然不知躲在花架下的皇太孫早已經臉色鐵青,渾身冰冷。

  八歲的孩子有多大能耐呢?就算玄景比較聰明,比較早熟,可是他依然被這晴天霹靂般的秘密給嚇到了。

  皇太孫病了。

  他被巨大的惶恐與憤怒所席卷,可是他什麼都不敢說,只能忍著,于是開始做惡夢,病情越發嚴重。

  太子和太子妃親自來照顧他,卻被他拒之門外。

  于是改由玄昱親自照顧他,他又覺得自己不再是皇祖父的嫡長孫,也許以後皇祖父也不會喜歡他了,他會成爲被人拋棄和鄙夷的小孩。

  所以他決定把這個秘密藏在心底,誰也不去問,誰也不告訴,同時,他暗自決定殺人滅口──除掉那兩個小宮女。

  于是玄景慢慢恢複了健康,在一個月後,找到一個借口,杖斃了那兩名小宮女。

  他的手,從這麼小就開始沾染血腥,心機越發深沉。

  或許玄昱真的看得很準,玄景是天生的權謀家,天生的皇位繼承人。

  玄淵和原嘉甯生前,玄景都表現得很尊敬孝順,但始終缺乏了一種爲人子女的親切熱絡,玄淵和原嘉甯也曾經百思不解,卻始終找不到理由,也只能歸結爲跟隨祖父生活,距離造成了感情的疏離。

  直到原嘉甯去世後,到玄淵病重時,玄景才說出了這段秘辛。

  他對玄淵說:“我後來派人徹查了金陵東宮裏的事情,所有的人都查證了一遍,確認了自己是父皇和母後的親生子,我只不過是中了敵人的圈套,中了離間計,那兩個小宮女是故意說給我聽的呢。可惜習慣使然,到了後來,我就算想與父皇母后親近,也不知道該如何做了。”

  玄淵久久看著他,最後輕輕歎了口氣,說:“你果然天生就是皇家子弟。”

  一個這樣驚天的大秘密,只有八歲的他居然就知道了權衡利弊,知道了殺人滅口,知道了瞞天過海,知道了事後查證,而最重要的是,這件事他居然還真的就一瞞這麼多年,真是天才。

  可是這是多麼讓人不喜的天分啊。

  玄淵說:“當年,你母后小時候也曾聽到過流言蜚語,以爲自己不是你外祖父的親生女兒,以爲自己還有個生父,你知道她怎麼做的嗎?她直接就跑去找你外祖父了,問自己到底是誰的孩子。”

  說著說著,玄淵忍不住笑起來,又說:“你說她有多笨啊,多傻啊,把你修養絕佳的外祖父都氣得失態,當場打了她一巴掌,雖然她當時哭得很委屈,事後卻心底一片晴朗,沒有半分陰霾。”

  他看著自家已經很有幾分帝王氣質的兒子,閉了閉眼睛,說:“你總是奇怪,爲什麼這麼多年朕只守著她一個人?就因爲她從小到老都始終如一,她的心底沒有半分陰霾,和她在一起,心情就總是幹淨晴朗的……算了,你出去吧,說了你也未必願意理解。”

  玄淵再次歎氣,兒子很有能力,出乎他們意料,可是,他真的懷念他的甯姐姐。

  這一生,她爲了他生兒育女吃盡苦頭,他在她臨去前和她約定,如果有來生,他願意爲女子,盼她做一回瀟灑自在的男兒身,他和她仍然做夫妻。

  希望有來世,有來生,希望和你生生世世在一起,不管是男,還是爲女。

  許下最後一個願望,玄淵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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