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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千尋 -【生財婚姻番外篇】說好十天後分手 [打印本頁]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1-4-12 10:56 PM     標題: 千尋 -【生財婚姻番外篇】說好十天後分手

本帖最後由 qpmw159 於 2011-4-12 11:36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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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他的弄弄是特別的,
他們雖不是戀人,但他允許她做很多事,
她可以抱他、摟他,可以直接跨坐在他身上,他從不拒絕;
她可以躺上他的床,幻想圈圈叉叉,他靜靜聽她的天馬行空。
他的弄弄是特別的,
她說他們都是不婚主義者,人生少了婚姻經歷,已經夠貧乏了,
當然應該轟轟烈烈談戀愛。
所以,她決定和他戀愛,但得先打好契約,戀愛期間──
如果忍受不了彼此,可以吵架,但不能生氣對方超過三十分鐘;
如果彼此有更好的人選,可以向外發展,但必須先向對方坦白;
甚至還預先擬定好分手步驟一、二、三。
他的弄弄是特別的,
竟看得出他假裝劈腿,因為愛她,必須離開她,
而她尊重他的決定,但提出十天後才能分手的要求……

【出版日期】2011年3月11日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花園1495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1-4-12 11:01 PM

本帖最後由 qpmw159 於 2011-4-12 11:38 PM 編輯

第一章

  他的頭髮很長、很亂,幾乎蓋掉他半張臉,一個男孩子留這麼長的頭髮,實在不太雅觀。

  這是弄弄對夏雨的第一個看法。

  這年冬天,他們第一次見面,夏雨十六歲,宋予弄十三歲。

  不過幸好頭髮蓋掉夏雨的右半張臉,不然初次見面,她或許會被他臉上的傷給嚇著。

  在他額頭上,有一道接近八公分的新傷,還沒上藥,鮮紅的皮肉往外翻著,血有些干了,可乾涸的血漬從額頭一路滑到太陽穴,再滑往下巴處。

  就算只看見留在頭髮外的半張臉,也夠讓人觸目驚心,他的左眼是腫的,腫脹的眼皮幾乎掩住他的眼珠子,他的左下邊嘴唇也是腫的,一片清晰的紫紅色瘀青明明白白佔據在那裡。

  他很瘦,這麼冷的天,竟然穿著短褲,上半身雖然有薄長,但袖子早就被扯得破碎,幸好老爸的外套披在他肩膀,否則明天肯定得重感冒。

  走近點細看,弄弄發現他瘦削的手臂和雙腿間佈滿了直直橫橫,幾十道被皮帶抽過的痕跡,有的破皮滲血,有的是嚇人的深褐色。

  夏雨努力張開眼,看著面前的小女生,她不像別人,眼睛裡沒有一絲驚慌失措,有的只是淡淡的悲憐。

  悲憐……垂下頭,他以為人們對於自己只有一種感覺,叫做厭惡。

  低頭,他看見自己的衣服從胸部撕出一道口子,讓他大半個胸膛露在外面,而那塊皙白的肌肉上,有一條撕裂傷,醫生說要幫他看看的,但他堅持不給看。

  那家醫院很貴,全世界都知道,他不懂為什麼蕭先生要將他的母親送到那麼昂貴的醫院裡……他怕賣了自己都還不起。

  「弄弄,你帶夏雨去客房洗澡,從大叔的衣櫃裡找套衣服給他,換一下新床單,去找雙加大的新拖鞋,到樓下來端宵夜……」

  說話的那人叫做閃閃,看起來年輕得像個大學生,以前他們在路上碰過幾次,後來他才知道,她是蕭先生的妻子。

  閃閃一進門就丟給弄弄十幾個指令,弄弄乖巧聽話地一一回應。

  那個女孩叫做弄弄?夏雨抿緊雙唇。

  她不是受虐兒就是菲傭,可未成年女人是不能當菲傭的,所以她是受虐兒?這是夏雨對她的第一印象。

  弄弄走到夏雨身前,才發現他竟然這麼高啊,比蕭海齊還要高很多、很多、很多,依蕭海齊的理論來說,這個夏雨肯定很不會唸書。

  蕭海齊是這麼講的-腦部是人類消耗熱量最多的器官,而我所有的熱量都拿去供給大腦所需,沒有多餘的熱量可以拿去長身高。

  所以他的大腦……用的熱量肯定少得可憐。

  伸出手,弄弄笑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嗨,我們上樓,好不好?」

  夏雨定眼看向「受虐兒」,遲疑了一下下,之後伸出手,女孩旋即牽著他,逕自往樓上去。

  當兩隻手相觸時,他倒抽一口氣,瞠目看向女孩纖細的背影。

  從來……他不曉得這世界上有人的手可以這麼柔軟、這麼溫暖,那手,小小的,卻彷彿醞釀著無數的力量,將他忐忑的心,暖暖地裹起。

  弄弄緊握住他,回頭對他笑著,還怕他看不清楚似的,一路走一路說話。

  「這裡的地磚很滑,要小心哦……我們要上樓梯了……慢一點、慢一點,不要撞傷腳指頭……」

  她以為自己的角色是導盲犬,而夏雨改名字叫做海倫凱勒。

  終於,他在很多次的「小心一點」之後,來到閃閃口中的客房,弄弄打開房門,把他帶進屋裡。

  幾乎是第一眼,夏雨便愛上這個房間,空間很大、電燈很明亮,那扇落地窗正對著東方,早上,他會讓金黃色的陽光給喚醒。

  窗邊還有一座橡木色的書桌,書桌上有一整排小說。

  他的視線逐一掃過屋裡的擺設,那張床看起來又大又暖,象牙白的衣櫃、書櫃大得讓人想要探索,他最喜歡天花板上面的燈,一打開按扭,便驅逐所有黑暗。

  這家人一定很好客……

  最後他走到床邊,視線落在床頭的牆上,那裡有一幅畫,畫裡有葡萄園、纍纍的果實、豐收的季節,摘葡萄的女人臉上漾著笑顏,小孩提著籃子跟在母親身後,一面逗著腳邊小黑狗,一面笑著。

  這是一幅很幸福的畫作。

  在夏雨發傻的時候,弄弄已經快手快腳地做了很多事,她走回他身邊,一把拉掉床上的防塵罩,轉過身對他笑道:「盥洗用具已經擺好了,我把衣服放在浴室裡面,藥箱在浴室,裡面有各種藥,如果你不會用,不打緊,你洗完澡後,我幫你。」

  他有發那麼久的呆嗎?

  她竟然一口氣完成閃閃的好幾個指令,現在他一點都不懷疑,她有本事將所有的命令在他洗完澡前處理完畢。

  「怎麼不說話?你很痛嗎?要不要我幫你洗澡?」

  他輕搖了下頭。

  「你不要客氣,以前在育幼院,我經常幫忙弟弟妹妹洗澡。」她說得一副天經地義的模樣。

  育幼院?他皺皺眉。

  「怎樣,需要幫忙嗎?」

  他又搖頭。

  「好吧,那你慢慢洗,慢慢上藥,不要心急,沒有人會催你。」

  說完,她丟下他,離開房間。

  他走進浴室,打開水,那水……暖得讓他難以適應。

  他們家是沒有熱水的,小小的舊公寓裡,陰暗潮濕,沒有電視、冰箱,沒有冷氣、熱水器,他們家什麼都缺,卻從不缺少吼叫與暴力。

  對著鏡子拂開頭髮,額頭那道傷果然猙獰可怕,但他沒有被嚇到,因為這樣的傷他應付過許多遍……他看一眼放在洗手台邊的藥箱,嘴角抿起一抹笑。

  打開熱水,溫熱的水遇上他的傷口,他痛得蹙眉,但卻捨不得離開那份溫暖……

  洗好澡走回房間,他換上一身乾淨的休閒服,是蕭先生的,衣服長度剛好,但有些寬,不是衣服的問題,是他太瘦。

  夏雨看一眼房間,新床單鋪上了,棉被整整齊齊地疊在床尾,吹風機躺在書桌上,新的拖鞋、新的踩腳墊,茶杯、水壺、透明的玻璃壺,薰衣草在裡面跳舞,熱騰騰的蒸氣往上飛,看起來好溫暖,暖得他不由自主伸出雙手貼在玻璃壺面。

  弄弄的動作好快,他該不該懷疑她其實……不是麻瓜?

  拿起吹風機,走到梳妝台前,熱熱的風在髮梢上面吹拂著,他滿足地吸一口長氣,好久……他好久沒過這種生活了。

  閉上眼,夏雨聽著熱風在耳邊吹響,遙想當年,那個領著他學騎腳踏車的男人……

  插頭陡地被拉掉,呼呼的風聲戛然停止,夏雨睜開眼睛,就見弄弄那兩顆小虎牙。

  「再吹下去,你的頭髮要燒焦了。」她一面說一面將吹風機從他手中抽走,捲起線頭,半分鐘都不浪費。

  他回頭,定定望著她。她說話的時候習慣性地將嘴角揚起,好像無時無刻都在笑-世上有這麼多好笑的事嗎?

  並沒有。應該是痛苦的事佔去大半。

  「吃宵夜吧,閃閃的廚藝雖然不怎麼樣,但食材是老爸買的,你安心吃,不會中毒。」

  中毒?意思是食材換了閃閃買,就會中毒?

  他還沒把她的意思弄懂,弄弄就把托盤往前推,笑臉迎人道:「快吃。」

  拿起筷子,自從走入蕭家後,這是第幾次感覺到溫暖了?他數不清楚……

  「聽說,你被你爸爸家暴?」她問得直接。

  他的筷子停了兩秒,一點頭,又繼續低頭吃麵。

  面好吃嗎?關於「好吃」的記憶已然遙遠,他對食物很少有這方面的奢求,他只期待食物是熱的,不要冰冰涼涼,不要冒著一股酸臭腐味……

  「聽說,你媽媽被打得住院了?」

  她的問題,每個都讓人見血,幸好他對暴力很有經驗,已經養得皮粗肉厚,她的問題傷不了他半分!

  他又停頓一下,卡了兩秒,點頭。

  那模樣,好像她的話很難懂,要花點時間消化,才能夠正確回答。

  「聽說,你為了保護你媽媽,拿刀子砍你爸爸?」

  這次,他不只停頓一下,而是停頓了很多下,多到弄弄發覺自己的問題沒禮貌,想要換個問題時,他才僵硬的點了下頭。

  見他那樣,弄弄突然開口要求,「可不可以請你放下筷子?」

  他沒弄懂她的意圖,但乖乖照做,因為弄弄臉上神情凝重。

  她也被嚇到了?她害怕殺人兇手?她想趕他離開這個溫暖的房間?

  夏雨歎口氣。沒關係,這一切本來就不是他應該得到的。

  「可不可以請你站起來?」

  她的話讓他更加確定,她不歡迎他。

  蹙了蹙濃墨的黑眉,他不只站起來,還轉身,打算進到浴室裡,換回自己那身狼狽的衣裳。

  但他才剛跨出一步,一個飛身撲抱便阻止了他的步伐,他的後背讓弄弄緊緊抱住,她的雙手圈住他的腰,力氣很大,好像在對全世界宣示-誰都別想讓她放開他!

  他僵在原地,被她的動作弄得滿頭霧水。

  幸好她是個多話的女生,他沒問,她已經 啦 啦說了一大串話,解開他滿肚子的疑惑。

  「你好勇敢哦,你簡直就是目蓮嘛!你有沒有聽過目蓮救母、勇闖地獄的故事?你為了救母親、勇敢對抗爸爸,你是我見過最偉大、最偉大的男人,我要叫你Hero,聽到沒?以後我每天每天都要叫你Hero!」

  Hero……他緊皺的眉心因為這個字得到舒緩。是Hero不是Killer……是英雄不是兇手……他笑了,嘴角發自內心的微微揚起……

  夏雨躺在床上,弄弄躺在他身邊,沒有人邀請,是她自作主張。

  她拉起棉被,和他一起縮在被窩裡,他沒有反對,因為她在棉被下頭握住他的手,雖然她的手小小的,卻能讓人感到溫暖。

  她不斷對他說話,因為她不會講故事,只好講些生活中的瑣碎事情,也因為她明白這個晚上如果沒有很多的聲音干擾他的心志,他會不斷想起親手刺向他父親腹部的那一刀,他會不斷讓罪惡感折磨、吞噬……

  「我們這個家是個怪異的組合,一條孬孬狗、四個人,加上閃閃肚子裡那只不知是男是女的傢伙,告訴你,除了我以外,他們或多或少都有血緣關係……

  「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麼閃閃和老爸明明是夫妻,她卻喊他大叔?那是因為閃閃的臉會騙人,她看起來只有十八歲,事實上已經很老了……

  「以前啊,她被房東趕出來,不得不裝小扮可憐,求老爸收留,老爸做人善良,你也知道的,就真的收留了她,後來啊,她就用手段把老爸拐上床,老爸為了負責任,只好娶她啦……

  「最可憐的是蕭海齊,他是老爸同父異母的弟弟,老爸的媽媽是大老婆,因為痛恨小老婆橫刀奪愛,就不斷虐待蕭海齊洩恨,老爸看不過去,把他接回家裡,啊蕭海齊缺乏父愛咩,就把老爸當成爸爸,所以蕭海齊喊大叔老爸、我也跟著他喊老爸……

  「哎呀,那還不夠可憐,蕭海齊那個白癡竟然愛上閃閃!厚,不是我說,閃閃那張娃娃臉真的很過份,把蕭海齊迷得暈頭轉向,一心一意要娶閃閃當新娘,不介意兄弟鬩牆……

  「呵呵呵,最精彩刺激的就在這裡,你知道蕭海齊和閃閃是什麼關係嗎?噹噹噹噹,答案揭曉,他們的媽媽是同一個人,強吧……

  「聽不懂?啊就老爸的爸爸和閃閃的媽媽搞外遇,生下蕭海齊,後來就東弄西搞,蕭海齊被老爸家裡接回去,閃閃被丟進育幼院,很簡單的關係啊……

  「總之蕭海齊愛錯人、很可憐,我同情他啊,可是他又很驕傲,不給我同情……

  「你知不知道我們的育幼院是怎麼被保住的?就閱閱厲害,把地主拐上床,大肚子之後就把人綁住啦……」

  她講過一串又一串,夏雨終於明白老爸、閃閃、蕭海齊之間的關係,明白弄弄、閃閃,以及問問、閱閱和育幼院之間的關係,也明白這一家人如何珍視著每個成員。

  夏雨坐在母親病床邊,靜靜地看著她慘白的容顏。她不會再醒了,永遠不會。

  他很早就知道,他們母子會被父親殺死,只要她不離開他,死亡就是他們遲早要面對的事。

  愛情……夏雨不禁苦笑。

  母親曾說:愛情很重要,重要到我能放棄所有,就算他是瘋子,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我也沒有辦法離開他。

  現在,她連性命都沒有了,請問愛情在哪裡?

  「弄弄,你去勸夏雨,他太悲傷了,我們實在不忍心將夏雨從他媽身邊帶開。」閃閃看著病房裡的夏雨,在弄弄耳邊說。

  夏雨聽見了,那是閃閃的聲音,在弄弄應聲後,閃閃又下達十幾個指令。

  在蕭家住了十二天,他不再認為閃閃是壞後母、弄弄是受虐兒,閃閃會一口氣給十幾個指令,最重要的原因是-弄弄辦得到!

  閃閃很好,善良、可愛、有同情心,雖然吝嗇成性,但是個好女人,她很重視金錢,是因為曾被環境逼急,她需要錢為自己堆疊安全感。

  弄弄說過,問問更狠,為了錢,把自己嫁給同性戀不說,還向小叔偷精子,反正能撈錢的事她都做。

  比起問問,閃閃是百分百的良家婦女了。

  至於蕭書臨,也就是閃閃口中的大叔,蕭海齊、弄弄嘴裡的「爸爸」,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好人,他開了間建築公司,蓋很多大樓,雖然沒名列百大富商行列,但生財的能力不容小覷。

  他猜過,閃閃是不是因為他的錢,才會嫁給蕭書臨。

  蕭書臨收留海齊、閃閃還有道理,他們一個是妻子、一個是弟弟,但他和弄弄這兩個吃白食的,完全和他搭不上關係,沒道理他們也是他的責任,但蕭書臨理所當然地將他們納入他的羽翼之下。

  蕭書臨讓他想起另一個好人,一個被他母親重重傷害的老好人……

  腳步聲輕輕地落在他身後,溫暖的手拍上他的肩,只是很小的接觸,但他再度感受到溫暖。

  那個晚上,以及後來的每個晚上,弄弄都到他的房間報到,躺在他的床上,說東說西,說學校、說育幼院,當然,說得最多的是蕭海齊。

  蕭海齊和她念一樣的私立中學,他念得很拚命,據說是要考上醫學院、當名醫,賺很多錢給閃閃,據說他仍然暗戀著同母異父的姊姊,據說他很可憐、實在很可憐……

  弄弄像母雞,對所有的「可憐人」都發出同情訊息。

  「Hero,你還好嗎?」她放開手、彎下腰,在他耳邊低語。

  她的手一離開他的肩膀,溫暖瞬間消失無蹤,好冷……

  轉過身,他還是坐著,但打開兩條腿,把弄弄拉到兩條長腿中間,長長的手臂一圈,圈住她的腰,將頭埋入她懷裡。

  溫暖回籠,他緩緩吐了口氣……

  十二天,他每天都從惡夢中醒來。

  夢裡,父親猙獰的面容逼向他,皮帶抽動的疼痛,一下一下鞭笞著他的神經,但他不能叫,越叫只會越加刺激他變態的狂喜。

  他只能怒瞪父親,可身子一寸一寸地變冷,中午的冷飯卡在胃裡,冷空氣從破掉的窗戶吹進來,他不服輸,可身子不停地打顫……好冷,要是有一碗熱湯就好了……

  被打趴的母親蜷縮在角落低低哭泣,她沒能力維護兒子,只會哭、不斷不斷地哭,她的頭流血了,他不曉得一個人的頭可以承受多少傷,他只知道,明天,她會用一條很髒的頭巾綁在頭上做造型,然後出門賣菜,好給這個瘋狂的男人買更多的酒……

  他恨,恨加害的父親,也恨受害的母親,更恨那個無法割除的愛情。

  那一刀,他刺進的不是父親的身體,而是深深地、深深地恨意……

  弄弄抱住夏雨的頭,眼眶發紅。她痛恨死亡,卻沒辦法拒絕死亡。

  「不要怕,以後你來當我們的家人,老爸說過,他要收養你,你跟我們一起住,當我和蕭海齊的哥哥,好不好?」

  他沒回答,只是抱住她的腰,企圖多汲取一絲溫暖。

  「我不害怕。」他咬牙道。

  她明白他在硬撐,像當年的自己。弄弄拍拍他的背,雙手回抱住他。

  「告訴你一個秘密……」

  弄弄看了床上的女人一眼,蓋在臉上的白布已被掀開,夏雨的母親有一張蒼白而瘦削的臉。

  聽說她很美麗,是市場裡的豆腐西施,她賣的豆腐豆漿生意很好,而光顧她的客人有很多都是男生。

  可是弄弄看不出她曾經美麗,只看到她額頭那塊凹陷下去的頭骨和歪到旁邊的鼻樑。原來,人死掉以後,就分不出美麗或醜陋。

  她臉上有許多傷口,大的小的,縱橫交錯,和夏雨身上的傷口一樣狼狽。

  第一次看見他赤裸的上半身時,弄弄嚇了一大跳。

  他回頭,發現她驚訝的眼神,眼底有一抹受傷,於是她想也不想的衝上前去抱住他,一遍遍問:「你還痛嗎?我去把你爸爸找出來,找我的兄弟去揍扁他。」

  她的言語讓他弄清楚,她不是害怕,而是心疼,霎時受傷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溫暖,他,非常非常喜歡她身上的溫暖……

  「我在聽。」夏雨道。

  弄弄回過神說道:「我是個受虐兒……」

  他抬眼望她,眼裡有著心憐。

  弄弄一笑,「沒關係,那個已經很久了。」

  說著,她的腳一跨,面對著他,跨坐在他兩條腿上,他扶住她的腰,她靠著他的肩,這個動作很曖昧,但此刻兩人都沒有心情搞曖昧。

  「我的父親是個賭徒,他工作賺錢,然後把所有的錢都花在賭桌上,從我有記憶開始,我的父母親每天都在為錢吵架,而我們經常為了躲債主,從一個家搬到另一個家。」

  他沒有說話,卻將她抱進懷裡,大大的手不停在她背後輕拍。

  「我沒有朋友、沒有鄰居,別的小朋友都上幼稚園,我卻穿著拖鞋四處遊蕩,直到媽媽認識一個男人,那是個瘦瘦小小的男人,那個男的有點老了,可他是個牙醫,很稱頭,出門的時候大家都喊他林醫師,他永遠穿著光鮮亮麗的西裝,第一次見面,他送我兩大袋衣服。

  「有一天晚上,媽媽把我從床上挖起來,問我:你想不想林醫師當爸爸?知道那個時候我心裡想什麼嗎?」

  夏雨搖頭,眼底帶著淡淡的悲憐,悲憐著他們相同的命運。

  「我想著那些新衣服,想著林醫師口袋裡隨時隨地可以掏出來的棒棒糖,想他帶我們去的那家餐廳又大又漂亮,於是我什麼都不考慮就點頭。後來我才曉得,媽媽偷蓋爸爸的印章,他們成功離婚了。

  「那不重要,反正我很討厭他們一天到晚吵架,新爸爸會賺錢,他的家很漂亮,有電視有電腦,還有一隻很可愛的紅貴賓。

  「我很高興他當我的繼父,很高興可以上幼稚園,更高興我再也不必到處搬家、躲避那些窮兇惡極的討債兄弟。」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會進育幼院?」

  夏雨的問題讓她下意識地抱緊他的脖子,他察覺到,她的手在顫抖。

  那麼難啟齒嗎?不要說了……他想開口,但弄弄比他更早一步說話。

  「那麼好的繼父啊,他看起來既慈祥又和藹,我以為我從地獄搬到天堂了,從此再不必聽見媽媽半夜哭泣,再不必躲在棉被裡,被爸媽的吵架聲嚇得不敢去尿尿。

  「可是過不了多久,我就發現媽媽身上有一塊一塊的青紫斑紋,我以為她生病了,追問她,她總是笑笑說沒關係,是不小心撞到。後來她的衣服越穿越多,就是夏天也常常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我不懂,她不熱嗎?

  「某天夜裡,我半夜醒來,聽見媽媽房間裡傳來哭泣聲,我應該下床的,可我不敢,我抱著棉被,聽著斷斷續續的打罵聲,那個聲音持續很久,久到我以為媽媽就要被打死了。

  「我不知道自己待在床上多久,只知道我不斷鼓吹自己勇敢,直到有足夠的勇氣下床。

  「我走到媽媽房間,繼父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我的母親縮在床邊一角,昏黃的床頭燈照著她赤裸的身體,身上滿佈著大大小小的傷痕,地板一片凌亂,皮鞭、蠟燭……奇奇怪怪的東西四處散佈……」

  「不要說了!」

  懷裡的身子依然溫暖,但她抖得不停的手冰冰地窩在他的脖子上,他明白,她很害怕。

  但她沒聽進他的話,自顧自繼續說著,「左右鄰居都說:林醫師啊,你們家女兒真漂亮,長大一定有很多蒼蠅在你們家門口飛……如果那些婆婆媽媽不要說這些話就好了,那麼他就不會注意到我,不會把念頭轉到我身上。

  「那天……媽媽做什麼出門了?我不知道,我只記得雨下得好大,他告訴我:爸爸給你買一個娃娃,在房間裡,我們去拿好不好?

  「我想告訴他:我不要。可他的手用力抓住我,把我推進房間裡,然後刷地一手撕下我的衣服……好冷……好冷的天,我瑟瑟地縮在牆邊一角,眼看著他笑咪咪地看著我說:『爸爸陪你玩好玩的遊戲……』

  「我看著他把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脫下來,看著他一步步向我走近,我嚇死了,想也不想就往門外沖。

  「我才幾歲,就算他是個瘦小的男人,我也跑不過他啊。

  他一把將我抓住、丟到床上,我不停掙扎,他就揍我,每個拳頭都落在我的臉上,很痛……痛到我大聲喊叫,我越喊他越興奮,他從地上的褲子抽出皮帶,抽我、打我,他一面打、一面笑,笑得開懷……他的手在我身上到處摸、到處碰,我聞到一股腥臭味。

  「然後媽媽回來了,她哭著、求著,求他放過我,我眼看著她一面脫下自己的衣服、一面匍匐在他腳邊,求他饒過我。

  「我的知覺在那刻醒了,我張大嘴巴,狠狠朝他的掌心咬下,他一怒,抓起我,把我往牆角摜去,於是我像只死狗攤在牆角,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死了,但我的眼睛沒有閉起來,看著他對媽媽做的每件事……他是個變態,可怕的性變態。

  「我腦子裡不斷想著,我要站起來,到廚房拿一把刀,從他的背後刺下去,一下刺不死他,就刺兩下、三下、四下……可是我沒有行動,我只能一遍遍幻想著,他躺在血泊之中……

  「第二天,媽媽帶著滿身傷的我離開家,她在我的口袋裡裝很多錢,她哭著告訴我:對不起,媽媽怕死了貧窮的日子,我不能離開他,但你不能像媽媽這樣,毀掉一輩子……媽媽把我丟掉了,我變成孤兒……

  「如果那個時候我把他殺死就好了對不對?我就不必和媽媽分開,他死了就好、死了就好了……」

  弄弄沒哭,但身子抖得很厲害,他下意識抱緊她,下意識重複同樣一句話,「不怕,我保護你。」

  「好,你是我的Hero,你要保護我。」

  這些事她藏在心裡很多年了,從沒對任何人說過,包括宋院長、閱閱、問問和閃閃,可她竟然告訴他,一個只認識十二天的Hero。

  「嗯,我保護你。」他的聲音輕淺,但她聽見語氣裡的不容質疑。

  「Hero。」

  「怎樣?」

  「那個時候……媽媽拋棄我的時候,我恨她,不,應該說,我以為自己恨她,可後來我慢慢知道,我並不恨她,我恨的是自己的無能為力。」

  她的話像一根針,又快又迅速地刺入他的腦神經,他向母親,看著她那張原本美麗的臉龐,良久,兩顆淚水緩緩從他眼眶裡淌下。

  原來他並不恨她……原來他必須找個人讓自己恨,他才不會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老爸曾經告訴我一句話,他說,我只是個小孩,有權利犯錯、有權利任性,也有權利……無能為力。」

  他有這個權利嗎?淚水滑到唇邊,他下意識去舔了,是澀的,他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流淚……

  「Hero,我們出去好不好?有一些人,他們想要進來幫你媽媽弄得美美的,讓她啟程走往生命的另一個旅程。」

  弄弄絕口不提死亡,因為她害怕死亡。

  他明白,拉起弄弄,再回首看母親一眼,屬於她悲慘的一生結束,她為愛情犧牲生命,而他發誓,這輩子不要任何一段愛情。

  這天,弄弄帶著他離開醫院,然後用小氣鬼閃閃忍痛塞給她的一把鈔票,和夏雨去吃東西、去打電動、去逛街,她帶著他做一切年輕人做完之後會覺得精神放鬆的事。

  他們搞到晚上十一點半才進家門,她完成閃閃交給她的所有指令,而夏雨在進門的那刻,褪除一身陰沉。

  他的過去結束在這個夜裡,他的未來在弄弄溫暖的掌心裡,緩緩開啟。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1-4-12 11:02 PM

本帖最後由 qpmw159 於 2011-4-13 12:21 AM 編輯

第二章

  如果時間能夠倒流、能夠受檢視,那麼你會知道在某個點不要做某件事,或者阻止某個言行,就可以讓未來的發展呈現截然不同的局面。

  可惜,光陰可以洗滌傷口、可以抹去哀痛、可以讓人成長……它有許多功能,卻沒有一種功能叫做逆流。

  五年過去,在老爸和閃閃的照顧下,他身子骨長壯了,剪掉過長的頭髮,露出乾淨的五官。

  說實話,他並不是一個帥氣的男孩,但他濃眉、單眼皮,長得很有型,再加上近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是那種走在街上會讓女孩子頻頻回眸的男人。

  他很冷、很酷,不太愛講話,通常沒有丟一個話題或主動找他聊天,他是不大會表現熱絡的。

  可現代的女人很奇怪,好像越酷、越難追的男人越有挑戰性,也……越好吃(好吃,是弄弄的形容詞),因此,他們家的信箱時常塞滿了寄給他夏雨的情書。

  高中那幾年,原本功課很爛的他,在家教老師的幫忙下,不但將荒廢的進度補上,且考取一所還算不錯的大學,他雖不是明星型的帥哥,但當上系籃隊長之後,逐漸成為學校裡的風雲人物。

  十八歲的弄弄還是瘦,身子骨沒有因為發育而變得像個女孩,依舊扁胸、扁臀,是穿女性服飾還會讓人懷疑她男扮女裝的那種身材。

  幸好她的五官漂亮,皮膚白裡透紅,嫩得掐得出水似的,也幸好身高有稍稍拉高那麼一點,勉強到達一六○的行列,所以別人就算叫她男孩,也會在前面加上一個字,水男孩。

  她越來越江湖氣了,從小她就是那種有著強烈母性的女生,她會照顧所有的弱者,尤其在高一時期,碰上專門霸凌同學的集團後。

  她特地去學跆拳道,此後,被霸凌的同學找她比找老師更有效,只要她出頭,沒有人敢對她的「朋友」動手,因此她人緣異常好,因此她成了學校的大姊頭,許多男生常常成群結隊跟在她身後走。

  她是將黑道趕出校園的幕後推手,所以天天打架的她,在學校的紀錄中,沒有大過小過,連缺點也沒有留下半個。

  但也因為如此,高一時期的她老是掛綵,今天一道傷、明天扭到腳、後天額頭貼OK繃,有人做過統計,高中生每個月最大的花費是補習,但弄弄最大的花費則是掛號費。

  她的我行我素氣得閃閃天天鬧頭痛,恐嚇要把她打包寄到美國,讓閱閱接手管教。

  這情況在她高二名聲漸漸遠播,再沒有人敢來挑釁她之後慢慢好轉,可她大姊頭的地位已在校園裡屹立不搖。

  至於矮冬瓜蕭海齊,不知道觸動哪個開關,在高一那年,原本身高和弄弄相去不遠的他突然迅速往上拉高,一六五長到一八五,嚇得閃閃天天幫他進補,生怕吃的不夠他長高,他會斷成兩截。

  如果說他長得不夠明星樣,那麼蕭海齊就真的帥到讓人驚聲尖叫了,他是屬於韓系花美男,再加上一頭鬈發,不知道迷死多少女同學。

  他的功課好,演講作文各項比賽都拿第一,他下意識地想在閃閃面前求得好表現,雖然閃閃已經嫁給他哥哥、已經生下一個小侄子,他們之間注定是無言的結局,他仍然很拚命地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弄弄和蕭海齊感情很好,他們天天吵鬧,一言不合還會在餐桌上打起來,可自從弄弄學跆拳道之後,蕭海齊就不做這種事了,因為他覺得在閃閃面前被一個矮女人打倒,有失男子漢形象。

  弄弄和他感情也相當好,心裡有事,她想也不想就會衝進他的房間,直接跳上他的大腿。

  你沒想錯,就像綜藝節目裡的整人遊戲,藝人坐在椅子上、大腿間夾著一顆氣球,藝人加速衝上前、跳上去、擠破氣球的那種坐法,弄弄從來沒考慮過,這種坐法會不會把他的兩條腿給坐斷,她只是習慣成自然。

  她喜歡坐在他腿上,和他面對面,吱吱喳喳講一堆亂七八糟的話,有時候說累了,就伏在他胸前睡覺,反正他會將她抱上床。

  如果跨坐在夏雨腿上是一種權利的話,那麼擁有這項權利的人,除弄弄之外,還有一個小子,叫做小小,他是閃閃和老爸愛的結晶,雄性,卻有個雌性的小名,由此可見,老爸對閃閃有多麼容忍。

  今天跳上權利座椅的人是弄弄,不是小小。

  她一進家門,嘴巴就不停念,媽的、媽的……明明沒有媽媽的她,每回一生起氣來,就會不停叫媽媽。

  她跑進他的房間,隨手把便當盒和書包往他的床上一摔,發現他已經就「接納姿勢」坐定,她立刻重力加速度往前飛奔,跳躍,坐上去。

  「媽的,你知道那個林姿嫚說我什麼?哈哈,她說我搔首弄姿、勾引男人!哇哩咧,我會對男人搔首弄姿?男人不要對我搔首弄姿就好了。

  「她在背後一天到晚說我的壞話,罵我是公共廁所、花蝴蝶,媽的,本人還是清純無敵美少女,讓她這樣污蔑,她誰啊她……」

  夏雨拍拍她的背,柔聲問:「你幹麼不直接跟她挑明,說你和蕭海齊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哥兒們?」

  這種事情、林姿嫚不是第一個譭謗她,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會發生這事,起因在於蕭海齊,他是潔身自愛的男生,從不和任何女性多聊一句(據弄弄的說法,他正在為閃閃保持處男之身),因此在學校裡面,能和他一句來、一句去的,只有弄弄。

  所以從蕭海齊高一成為明星級人物開始,和他同上一所私立中學的弄弄,經常莫名其妙成為女生的公敵。

  「為什麼要挑明說?我偏不,我偏偏要讓林姿嫚氣個半死。」

  「你這樣,只會替自己樹敵。」夏雨好聲好氣勸說。

  「Who怕Who?來啊,我不信她打得過我。」連黑道份子她都不怕了,哪會怕個小小的嘴賤女生,哼!

  夏雨失笑。哪有女生一天到晚以拳頭定輸贏。「你不覺得自己的朋友都是男的,女生不大喜歡你?」他忍不住開口勸她。

  「有什麼關係?這種人際關係我很滿意。」

  男生是比較粗魯啦,下課非要住籃球場弄出一身汗才爽,不像女生只要一瓶礦泉水,聚一聚,講講別人的八卦,就會興奮得臉紅心跳,心情比他們打過球還High,可她寧願流汗,不愛講是非。

  「既然如此……就別抱怨。」他無可奈何地瞄她一眼,撇開頭,無視於她還坐在自己腿上的事,繼續看書。

  弄弄是個固執女生,從來聽不進別人的意見,老是一意孤行,寧可把自己弄得傷痕纍纍。

  「喂,你是我的Hero耶,連你都不聽我的抱怨,我要講給誰聽啊?」她噘著嘴抽掉他手上的書。

  問題是,她說來說去都是同樣的問題,何況,他明天還有一堂重要的考試,不過……夏雨歎口氣,誰讓他習慣寵溺她。

  是啊,寵她,是在握上她溫暖手心那一刻便有的衝動,然後五年,一千多個日子培養出的習慣,再也更改不了。

  放下書,他正視她,「你想說什麼?」

  「我想到一個好主意。」

  「什麼主意?」

  光看她的表情,不必猜他就知道,那絕對是個餿到不行的爛主意。

  「既然她們說我是花蝴蝶,與其那麼衰、白白挨罵,倒不如落實到底。」她講得眉開眼笑,彷彿那是曠古絕倫的好計。

  「落實到底?」他濃濃的兩道眉毛豎了起來。

  「對啊,我要當個貨真價實的花蝴蝶啊!」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決定開始交男朋友,交一個、把他從頭到腳玩透透,然後甩掉,再交一個,再把他……」

  「從頭到腳玩透透?」夏雨接下她的話。

  「沒錯,就是這樣。」

  「為什麼不考慮交一個,然後……天長地久?」

  講完天長地久四個字,夏雨的臉微微發紅。是啦,這種古老言論很不適合從現代年輕人嘴裡說出來,講的人彆扭、聽的人尷尬,一不小心他還會被抓去做實驗,驗驗他是不是從遠古時代穿越而來的老祖宗。

  果然弄弄聽了大笑,抱住他的脖子笑得前俯後仰。

  好吧,天長地久是個不合時宜的笑話……

  「我有一個朋友和他女朋友分開了。」

  「為什麼?」

  「他砍傷她,是因為她是個大奶妹,他喜歡和她去慢跑,喜歡用摩托車載她,喜歡她有意無意的碰撞,最重要的,是喜歡她深深的事業線。」

  「事業線?她是女強人還是有幫夫運?」夏雨微蹙眉問。

  弄弄歎口氣,雙手捧著他的臉說:「Hero,你真的應該多看點電視、少讀點書,女生的事業線又名乳溝。」

  他歎息揣測,「好吧,既然如此,在她事業線消除之前,他們應該不會分手吧。」

  「沒錯,我朋友也以為他和女朋友會『天長地久』。」她強調了那四個字,然後又是一陣讓人尷尬的大笑。「可是他們上床了,他在那個晚上發現女朋友的事業線是用兩顆波形水餃墊出來的。」

  「他們因為這樣……分手了?」

  「對,分手了。」

  「真膚淺。」

  「誰告訴你愛情不膚淺?再舉個例子。我的同班同學,認識一個搖泡沫紅茶的女生,他說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覺得自己的心被丟進搖搖杯裡,上上下下晃到不行,他拿起點餐單,在上面寫著:我可以和你當朋友嗎?」

  「女孩怎麼說?」

  「她一面搖紅茶、一面笑著對我同學點頭。那個晚上,他們去華納威秀,他說自己看見滿天的星空排出『天長地久』。」

  她不厚道地又嘲笑他一回,夏雨暗暗發誓,這輩子再不提這四個字。

  「然後呢?」

  「他們交往了三個月,分手了。」

  「為什麼?」

  「女生嫌他太窮。」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同意當朋友?」

  「因為那天我同學穿了一件CK的外套,那是他跟另一個同學借的。」

  「真……」

  她搶下他的話。「我知道,真膚淺咩。如果愛情不膚淺怎麼會被事實戳破?再說說我那個哥兒們,他念大三了。」

  不愧是交男性友人廣闊的弄弄,不愧是大姊頭,連大三的學生都能當她的哥兒們。

  「他認識一個氣質小姐,會彈鋼琴、拉小提琴,開口閉口都是英國現代文學,他以為他們會--」

  這回是夏雨搶下她的話。「不准提天長地久。」

  「不提就不提。」弄弄笑著瞄他一眼。很好,終於知道「天長地久」是多麼蠢的事了。「他們交往了兩個學期,他每天送她回家、每天和她熱線、每個晚上在睡覺之前,念著她的名字三百遍。」

  「不必說廢話,直接講吧,這次是什麼造成他們分手?」

  「愛情事件曝光,女孩的家長到我哥兒們家裡開門見山說:我的女兒將來是要在國際舞台上綻放光芒的,請問你,你有什麼條件和她在一起?

  「兩個月後,羅密歐和茱麗葉被迫分手了,那時候我哥兒們哭得死去活來,說他這輩子都不會再交女朋友了,但上個月,我去參加他新女友的生日Party,他的新女友很會唱歌,在KTV裡面老霸著麥克風不放。我笑著問他你猜,她會不會在國際舞台上綻放光芒?」

  「你舉這麼多例子,是想告訴我什麼?」

  「不管愛情膚淺或深刻,它都只會是一段、一段、一段的,而聰明人不會死掐住上一段,只有笨蛋才會讓回憶鬧住自己。」弄弄得意的揭開謎底。

  「所以呢?」

  「花蝴蝶就花蝴蝶,只要當只聰明的花蝴蝶就行。告訴你,我已經定好第一個戀愛目標了。」

  「誰?」面對她的自信滿滿,他卻不自覺地皺起眉頭。

  「蕭海齊。」

  「為什麼是他?」

  「兩個有原因。第一,他迷戀閃閃,這是很不好的事情,萬一老爸老了,賺不了大錢,而蕭海齊有年輕的肉體,又當起人體印鈔機,你也知道,閃閃那種人很容易被錢牽著鼻子走,到時……小小就太可憐了。第二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最重要的一點?她加強的口氣讓夏雨屏氣凝聽。

  「所有人都說我和蕭海齊有什麼,萬一我沒把他怎麼了,哪對得起那些背後謠言。」

  這最重要的一點讓夏雨哭笑不得。他扶起弄弄的腰,讓她離開自己的腿。

  他歎道:「我認為這件事你應該去找海齊商量,不應該和我討論。」

  「當然要找你,找他,講不到三句話又要打起來,我幹麼做那種沒文化的事。」

  聽弄弄的語氣,擺明沒文化的人是海齊不是她,但如果這句話放在網路上讓網友投票表決,誰的文化水準較低,他認為,弄弄絕對會高票當選。

  「你……要不要考慮一下,等大學指考結束再來進行花蝴蝶計劃,畢竟談戀愛需要花不少時間和精力。」

  這話讓她認真思索起來。「……沒錯,萬一沒考上國立大學,不管是進補習班重考或念私立大學,都會花老爸很多錢,到時閃閃肯定會在半夜磨刀砍我,好吧,花蝴蝶計劃等大考後再說。」

  夏雨偷偷鬆口氣,滿意的點頭。

  「走,我們去吃點東西。」

  「吃霜淇淋?」弄弄問。

  她的建議讓他皺起眉頭,弄弄卻大笑。她的Hero打死不碰甜食,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她不懂他為什麼憎恨甜食,問了,他總是回答,「糖是一種合法的毒藥。」

  很酷的答案,但弄弄曉得,這不是真的。

  「去吃麻辣鴨血。」不甘被她捉弄,他回她一句。

  這下輪到她皺眉頭。

  她的腸胃沒有她的四肢那麼驍勇善戰,一鍋麻辣湯,會讓她肚子拉上三四天。但麻辣鴨血是他的最愛,每次吃到嘴巴紅、眼睛發紅,他滿滿的壓力、滿肚子的心事就能得到釋放。

  「有什麼特殊事件需要……動用到麻辣鴨血?」她皺著眉苦著臉問。

  因為她說要當花蝴蝶……簡單一句,就讓他心底很不舒服。

  望著她的苦瓜臉,夏雨歎息,心知肚明再多堅持兩句,她就會勉為其難陪他吃,但他捨不得她受苦。

  他勾起她的肩膀,笑說,「假的,我不需要麻辣鴨血。」

  弄弄立刻愉快大笑,為了自己下方那朵可憐的小菊花免於受苦大笑。

  「Hero,告訴你一件事。」

  Hero、Hero、Hero,她一句句喊他Hero,那是種洗腦方式,會讓他一次次錯認,他沒有砍傷父親,而是完成某件神聖英勇的大好事。

  「什麼事?」

  「我有個男同學在問,你是不是Gay?」

  他頓了一下。「為什麼這麼問?」

  「他對你感興趣咩,他是零號。」她眉開眼笑地睨著他。

  他聽了受不了地看她一眼,不說話,握住她的手往外走。

  「喂,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要說清楚,不然我明天怎麼回答他?」

  「你不必回答他。」

  「哦哦,你要親自出馬,接受……他的傾慕之心?」

  他瞪她。「不必我出面,你直接賞他一拳。」

  所以他不是同性戀啊……弄弄笑得春風滿面,勾上他強壯的手臂說。「你不是規定我不能再找人打架?」

  「那個同性戀是例外。」他拉掉她勾住自己的手,再次握上她的掌心。他喜歡她掌心的溫度,從很久以前開始就喜歡。

  「如果我介紹的不是男人,是女生,你會不會接受?」她突然迸出一句。

  他偏過頭,再瞪她一眼。

  她沒被嚇到,繼續接話,「我們班有個女生喜歡你,拜託過我幾次,幫她送情書……」

  夏雨猛然停下腳步,害她煞車不及,撞上他的後背。

  「你做什麼啦,想煞車,至少先注意一下安全距離啊。」她低聲埋怨。

  他轉過頭,冷眼問她,「你是不是很想吃麻辣鍋?」

  哦~對他而言,戀愛是個禁忌話題?

  勾起他的手,她笑得滿臉蜜糖,巴結道:「不必、不必,心情不好,我陪你去找人鬥牛咩,幹麼傷腸害胃,欺負喉嚨……」

  弄弄在唱歌,從進家門那一刻起,心情好到破表。

  今天是她大考的最後一天,陪考的是海齊和弄弄的Hero,三天的考試,海齊負責在每堂考試過後幫她抓必考題,而夏雨什麼都不必做,只要乖乖地坐在一旁,讓她可以隨時隨地看見他。

  她說他是幸運符,要是可以,她很想把他搬進考場裡。

  海齊笑她,「你是想靠夏雨幫你作弊吧!」

  她怒瞅著他,「我有那麼沒文化嗎?」

  「有。無庸置疑。」蕭海齊輕蔑地看她一眼。

  「無庸置疑?了不起,會成語哦。」

  那一眼輕蔑,讓弄弄差點兒在考場和海齊開打。

  一旁的夏雨只淡淡撂下一句話,便成功阻止弄弄的衝動。他說:「要打架嗎?行,我回家,眼不見為淨,」

  為維護夏雨雙眼的潔淨,弄弄硬生生把伸到蕭海齊鼻子前的拳頭給收回來,然後皮笑肉不笑地,輕飄飄地在他面前撂下一句話。「等我考完,要做一件重大的決定。」

  「什麼決定?」

  蕭海齊沒有被她的「輕飄飄」或者「皮笑肉不笑」給嚇到,他想,最壞壞不過個死字,弄弄再強悍也不至於把他弄死。

  她兩手搭上他的肩,踮起腳尖,鄭重宣佈,「我決定,你,蕭海齊,將成為我--宋予弄,第一號男朋友!」

  她的一句話,同時弄擰了兩個男人的眉頭。

  她還沒有忘記!夏雨這樣想著。心沉甸甸的,他不開口說話。

  而被迫吞下一顆大鴨蛋的蕭海齊也說不出話來。他錯了,當弄弄的男朋友比死更慘。

  然後弄弄眉開眼笑地進入考場,將最後一堂考試結束,再然後,她勾起兩個男人的手,一起回家。

  一路上她很享受,享受馬路上的女人向自己投來羨慕的眼光,也享受大考之後的愉快輕鬆心情,她覺得人生從這一刻開始,將充滿光明和幸運。

  於是她哼著歌走路,進了家門更是放大音浪,奔到孬孬的狗屋,抱住它的大頭又吻又親,盡情歡唱。

  蕭海齊終於開口,他彎下腰,摸摸正在和孬孬玩的小小說:「去告訴媽媽,今天晚上吃烤小鳥。」

  小小搖頭晃腦,看著兩手空空的蕭海齊說:「小鳥在哪裡?」

  「弄弄唱完這首歌,院子裡就會死一堆,到時候我們就可以開葷了。」

  他的話讓弄弄瞬間綠了臉。

  小小信以為真,笑瞇眼說:「拿鍋子!」

  「蕭、海、齊!」

  弄弄放開孬孬,對著他腦門大吼。她在考慮要不要在小孩面前進行暴力場面時,小小拉住她的衣角。

  「弄弄唱歌,小小要小鳥。」

  黑線、烏鴉,在弄弄額間交錯。這種場景是會惹人發笑的,因此小小笑了,蕭海齊笑了,連氣得半死的弄弄也笑了,只有夏雨……

  他淡淡地看了弄弄一眼,轉身進屋。

  弄弄望著離去的背影,夏雨不在了,她揍誰都不會污他的眼,於是她一拐子架上蕭海齊的脖子,質問:「說!我去考試的時候,你和Hero發生什麼事?」

  「哪有什麼事?」

  「不然他怎麼陰陽怪氣,一路上都不說話?」

  蕭海齊憐憫地看著她,長歎息,「你沒救了。」

  啥米?她聽不懂他的意思,揪住他的衣襟怒問:「把話說清楚。」

  他無可奈何地翻翻白眼,「你的話把他惹火了。」

  「哪一句?」

  「你要我當男朋友的那句。」他想到什麼似的噗哧一笑。「今天晚上,你的Hero恐怕要吞兩大鍋麻辣鴨血才能完事。」

  說完話,蕭海齊也轉身進屋。

  「怎麼可能?那句話Hero早就聽過,不對,他們一定有秘密瞞我,會不會是……天,他們在演斷背山?」

  她猛地瞠目結舌,好半晌說不出半句話來。

  「弄弄,晚上還要不要吃烤小鳥?」小小心底揪著那頓晚餐,捨不得放,直問著弄弄。

  斷背山、斷背山……弄弄越想越火大,她正在氣頭上,小小又不知死活地問上這句。

  她彎下身,一臉陰陽怪氣的說:「吃,怎麼不吃?」

  天底下有這麼愛吃的傢伙?要不是他未滿十八歲,要不是她痛恨霸凌,要不是……她絕對絕對會一腳將他踹飛。

  「沒有小鳥,弄弄唱歌……」

  小小年紀很小,但多少會看人臉色,於是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在弄弄的臉湊到自己面前時,戛然而止。

  她陡地眉開眼笑道:「脫掉你的褲子,裡面就有一隻鳥。」

  突然,一句陰惻惻的話傳進她耳膜。

  「宋予弄!好樣的,你這樣教我兒子?」閃閃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弄弄,像要把她釘在牆上。

  一陣雞皮疙瘩迅速泛起,女人是弱者,為母則強,這話半點不假。自從閃閃當了媽,身體裡所有的巫婆基因全數被激發,從前她多少敢跟閃閃東一句、西一句嗆聲,現在……嘿嘿嘿,身為吃白食的她,不可以不自量力。

  「呃……Hero、Hero的心情不好,我上去陪他說說話。」她指指樓上。

  「嗯,陪你的Hero說完話,記得把地板拖一拖、浴室洗一洗、陽台上面的衣服收一收,再到小小的房裡把床被單給換新的……」又是一連串十幾道指令。敢欺負她兒子,弄弄當然得付出代價。

  「我好可憐,平平吃白食,你怎麼不敢去凌虐樓上那兩隻雄的?」弄弄低聲抱怨。

  不公平,她才大考完,所有考生在結束這場「劫難」後,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吃喝玩樂,再不就是昏天暗地先睡足十二個小時再說,哪有人像她這樣,急巴巴趕回家演灰姑娘,任人奴役。

  「問題是,你不單是吃白食而已。」

  「不然咧?」

  「你還是個拖油瓶。」閃閃抱起兒子,不冷不熱地拋下一句。

  哇咧,我歹命哦、我歹命,人在呷補我呷苦,人在七投我在受苦毒……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1-4-12 11:05 PM

本帖最後由 qpmw159 於 2011-4-13 12:22 AM 編輯

第三章

  弄弄知道夏雨在生氣:而且是生她的氣,因為誰跟他說話,他都回應,就光她一人,她問什麼,他都淡淡地別過臉。

  問題是,她想破了頭也想不出自己哪裡招惹到他。

  她原以為多等幾天他氣過了就沒事,於是忍耐再忍耐,可是今天,她再也忍不下去了。

  知道今天發生什麼事嗎?

  啊就那個白珊珊,他們班的班花,從上大學第一天就撂話說非要追到夏雨不可的那棵花,她登堂入室了耶!

  她不但踩進他們家客廳,還帶來一個親手烘焙的草莓蛋糕,只不過是一個不怎麼起眼的蛋糕,就勾得小小和蕭海齊那兩個笨蛋笑顏逐開,好像幾百年沒吃過東西似的樣子。

  沒關係,他們要誇獎白珊珊溫柔嫻淑有教養,隨便,反正她不痛不癢,但是夏雨竟然跟她出去約會?!

  他不是拒絕她很多次了嗎?為什麼不繼續堅持?難道天底下的男人都禁不起女人猛追?

  她氣瘋了,從夏雨出門那一刻起,她就待在客廳沙發上等。

  等著等著,她等到打瞌睡、等到沉沉入睡,直到蕭海齊很沒文化地用腳板把她踢醒,丟下一句,「你等的那個人回來了。」

  她怒氣沖沖跳下沙發、怒氣沖沖上樓、怒氣沖沖打開他的門,然後……

  蕭海齊的話在她耳邊迴繞--發脾氣可以解決問題的話,豬就可以飛上天,乳牛可以擠出燕窩,母雞生下干貝。

  所以,她深吸口氣,把熊熊怒氣從臉上抹去,還硬擠出一張可愛笑臉。

  「嘿。」

  她一進屋,就直接跳到夏雨的床上,他拿著書,側過身,不看她一眼。

  不生氣,不生氣,白珊珊再強也擠不上他的床。

  她用兩根手指頭把嘴角往上移,但他的視線沒從書本上轉開,所以看不見她的努力。

  努力無效,弄弄歎氣,乾脆抽掉他的書,鴨霸地跨坐在他強健的大腿上。「把話說清楚,我們現在是在冷戰嗎?」

  夏雨定定看著她半晌,搖頭。「沒有。」

  「那為什麼那麼多天了你都不理我?」她提出證據一。

  「我沒有不理你。」

  「為什麼你每天都關在房間裡,不和我出去玩?」證據二。

  「我很忙。」

  「那……你去吃麻辣鴨血,怎麼沒邀我?」證據三。

  「你的胃受不了辣。」

  「你不是說討厭女人的嗎?為什麼和你們班花出去約會?」

  「我們要討論班上的事。」

  哇咧,頂嘴哦!一句一句應得那麼順,也不想想她是誰,她是弄弄耶,校園裡無人不知、不人不曉的大姊頭耶,豈是讓他隨便幾句話就唬弄得過去的?

  「好,我不跟你繞圈圈,直接說了吧,你是不是喜歡海齊?」

  又來了!上次不是跟她講過,她的腦袋裡裝了什麼大便?

  「說啊,喜歡就喜歡,大大方方說出來,別人怎樣我不管,但如果是你Hero先生喜歡蕭海齊,我再捨不得,都會割愛。」

  她講得豪氣大方,半點都沒有捨不得的表情。

  「我沒有喜歡海齊。」

  還割愛!夏雨受不了了,捏了捏拳頭後,把弄弄推下自己的大腿,將書重新拿回眼前,他要轉移注意力,不可以生氣,面對弄弄,他絕對不放縱自己真實的情緒。

  弄弄才不准他轉移注意力。

  二度把書抽掉,這回她不放床邊,直接丟到房門口,任他手臂再長也拿不到。她才不管這種行為是不是很沒文化,她在意的是,他已經很多天不理她了。

  「既然如此,幹麼我說要海齊當男朋友,你那麼生氣?」

  她的問題直撞到他的痛腳。沒錯,他根本搞不清楚自己在鬧什麼彆扭,不明白在心底騷動為的是什麼,總之,他就是不舒服,不舒服到想吐。

  「不要用沉默抵制我,有話就大聲說。」

  「弄弄,不要無理取鬧。」他回的話很無力,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對不起,無理取鬧恰恰是我的專長。」

  如果她明白自己「無理」在什麼地方的話,專長可以發揮得更贊。

  不舒服的感覺仍在腹間,他不知道如何形容這種感覺。

  看出弄弄的意圖,他坐直身子,雙腿盤膝,不讓她有機會再爬上來。

  「弄弄,你已經長大,不可以隨便往我身上跳。」

  「為什麼不行?我從小跳到大。」

  她就是習慣把他當木馬,就是習慣往他身上賴,全天下的大女孩不能在他身上做的事,她就是有特權,怎樣?

  「我是男人,如果你決定開始談戀愛、交男友,這種動作就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這是什麼心態,他要用兩人間的親密對抗她談戀愛的慾望?話說得理直氣壯,可夏雨卻對自己的說法很不齒。

  「什麼誤會?」她少一根筋,在許多時候都如此。

  他歎口長氣,語重心長道:「誤會我和你有親密關係。」

  「我們當然有親密關係,你是我的Hero,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根本不需要解釋。」她講得理所當然。

  他搖頭,不說話。

  所以他的意思是,交男朋友和跳馬兩件事,她只能二擇一?這太強人所難了!

  弄弄換個法子問:「如果我的男朋友不介意這種事呢?」

  「不可能!天底下的男人,沒人可以容許自己的女友對別的男人做這種事。」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

  她決定回頭去問問海齊,他不介意的話,凡事照舊,如果介意……一點點的失落浮上心頭,但下一秒,大姊頭把失落感推開。

  不會的啦,海齊才沒有那麼小心眼呢!

  她躺上夏雨的大床,側身,依他所願,沒有跨上他的長腿。

  夏雨看她的姿勢,忖度,她打算為了戀愛戒除培養多年的習慣?原本弄弄的失落感頓時移民到他的心頭,眉擰緊。

  靠著大大的枕頭,弄弄問:「Hero,為什麼你不交女朋友?你都大三了,而且垂涎你的女人那麼多。」

  她在測試,如果他說:我對戀愛不感興趣,那麼,白珊珊就只是路人甲;如果他反問,你怎麼知道我不交?那麼,白珊珊就是她必須積極消滅的人。

  「因為我不結婚。」

  他的答案全在她的意料之外。不過弄弄可以理解,那是從原生家庭帶來的陰影,沒有人可以輕易除去。

  「那是因為……」話出口,她便發現自己沒有問下去的慾念。

  「我身體裡有暴力基因,而我不想任何女人遭受到我母親一樣的遭遇。」他說完,輕輕一哂。

  他掩飾得很好,好到教她看不出他的心在碎裂。

  而弄弄雖看不出他心碎,但心口掩上陰霾。就算她喊過他千百次Hero,就算她幫他合理化對父親的那一刀,但他始終沒有放過自己……

  輕咬唇,她忍不住握上他的手背,熟悉的溫暖再現。

  「你從不生氣,你是好好先生。」她瞅著他說。

  「那是因為我忍著。如果有一天,挫折的環境、憤怒的情緒,讓我控制不住了呢?」

  那年,母親不斷對他說:其實啊,你父親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他從不發脾氣,如果不是事事不順利……

  假設母親沒有對他說謊,假設母親沒有被愛情蒙住雙眼,那麼,「他」曾經也是某個女人眼裡的好好先生。

  「不會的,我對你有信心。」弄弄握緊他的手,加重語氣道。

  「情緒這種東西不是有信心就可以的。」夏雨莞爾帶過。再生氣,他都推不開她送上門的溫暖,接著,他對她伸出長手臂。

  看見他的手,她想也不想,一路往他身邊爬去、枕上。

  他是她的Hero,很久以前就約定好的,他會保護她,雖然她已經強到沒有人敢欺負。

  「其實,我也不結婚。」他們是麻吉,他們是死黨,死黨就要做相同的事,有相同的感受和決定。

  「為什麼?」

  「運氣這種東西是會遺傳的,光看我母親就知道,不管嫁幾次,碰上好男人的幾率是零,我才不要冒險把自己的人生投資在一個男人的身上,我要靠自己的雙臂撐起一片天。」說著,她拉高袖子,露出瘦削卻帶有肌肉的臂膀,證明她能做到。

  他看了大笑。

  「何況……」

  「何況什麼?」

  「你認為婚姻的本質是什麼?」

  「什麼?」他猜,她又要發表謬論了。

  「某種試圖改變的過程。」

  「我不懂你的意思。」

  「妻子試圖要老公戒煙、老公試圖要妻子出門別亂花錢;女人試圖要男人蜜語甜言,男人試圖要女人少用香水在身上畫圈圈,她試圖瞭解你不想告訴別人那一面,你試圖挖掘她不想被知道的那些;她試圖安排你未來的數十年,你試圖要她當良家婦女,放棄她過往的社交圈。你們從未真正喜歡對方,你們只是想像著一個完美的另一半,然後,試著將對方塑造成你要的那樣。」

  「聽起來婚姻有點可悲。」

  「可不是嗎?有一天,夫妻到餐廳為對方點一份餐點時,才發現自己為對方點的不是對方喜歡,而是自己喜歡的。」弄弄再舉證。

  「試圖改變對方,會不會失去自己?」他反問。

  「我認為會。我喜歡現在的自己,不想失去更不想被改變,所以……」

  「我們都不要婚姻?!」夏雨接話。

  弄弄用力點頭,點得頭髮都亂了。

  他笑,她也笑,冷戰的事就此打住。

  「Hero,你覺不覺得我們這樣子叫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弄弄問。

  「你說是就是吧。」

  「如果是的話,我覺得我們不應該這麼消極。」她擠擠鼻子。

  「不然,要怎樣積極法?」

  「一朝被蛇咬,與其怕井繩,倒不如立志當抓蛇人,抓蛇、殺蛇、玩蛇、吞蛇粉、吃蛇肉羹,完完全全把毒蛇玩弄在股掌間。」

  她說得夏雨大笑不已。她靠近他的胸口,抱住他的腰,那句Hero不是隨口說說的,他真的是她的英雄。

  「不生氣了嗎?」弄弄問。

  「我本來就沒在生氣。」

  心口不一的男人!弄弄咬咬唇問:「那……下次去吃麻辣鴨血,讓不讓我跟?」她還是在意白珊珊跟他一起去吃這件事。

  「你要跟?不怕又拉肚子?」

  「為了我的Hero,拉幾天肚子算什麼。」她說得豪氣萬千。

  是咩,誰讓他是她的Hero!

  夏雨笑了。他喜歡當她的Hero。

  弄弄在許多小地方是很固執的。

  你可以給她無數指令,她的完成率也可以是百分之百,既迅速又確實,但你的指令必須有先後,否則她會亂了步驟。

  比方:弄弄,你先去樓上換下衣服、洗個澡,把髒衣服拿下來洗再吃飯。

  但如果是--弄弄你快點把衣服拿來給我洗,再吃飯洗澡,快啊,傻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去換衣服。

  這樣的指令會讓她亂掉,然後卡在原地,不上不下。

  閃閃從小和弄弄相處,對於她這種習性有充份瞭解,所以指使她指使得得心應手。而海齊認為她前輩子是機器人,腦袋裡沒有思考邏輯,只有輸入輸出、聽命行事的功能,換句話說,叫做智缺加腦殘。

  弄弄並不贊成海齊的看法,但事實勝於雄辯。

  慢慢地,她發展出一套建檔功能,做每件事之前,她都會先計劃出步驟,再按步驟行事。這套功能對弄弄有莫大幫助,尤其在她上大學之後。

  她如願考上建築系,如願進入老爸的公司裡打工,如願在老爸手下,當個樣樣都見習得到的見習生。

  因為她得一面上課一面工作,忙得沒有時間玩社團。當所有大學生在為新人生慶賀,弄出一堆迎新、Party時,弄弄已經按部就班為自己四年後的出路而努力。

  她相當忙,這種情況下的她更需要這套建檔系統。

  今天,她的系統裡有起床去買菜、到學校上課、中午去找海齊吃飯、小睡一下、上課,和老爸去挑瓷磚,送設計圖給葉子叔叔(葉子叔叔是老爸的合夥人,老爸負責蓋房子、他負責行銷,兩人合作,一加一大於二),回家,向Hero報告今天的行程、聊天,最後回房間畫教授交代的設計稿。

  但突如其來的兩件爛事,破壞了她的步驟,讓她不知道要對誰發火--

  夏雨抱著小小在客廳玩,小小很可愛,四歲,正是學話的年紀,他像只小八哥,努力地把每個人的每句話不斷重複、消化,然後加上自己的理解力,對外發送。

  他最愛玩的遊戲是我問你答,他問著自己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然後當你嘴裡吐出的答案和他的不謀而合時,就會很開心地咯咯大笑。現在,他和夏雨就在玩這個遊戲。

  「Hero,爸爸呢?」

  「爸爸去上班賺錢錢。」

  「賺錢錢做什麼?」

  「給小小買好吃的東西。」

  小小是個貪吃的傢伙,聽到吃就會瞇起圓圓的眼睛,笑嘻嘻。當夏雨的答案出爐,他的圓眼睛笑出兩條線,笑得搖頭晃腦。

  「媽媽呢?」

  「媽媽去超市買醬油,給小小煮好吃的飯飯。」

  咯咯咯咯……他又笑得東倒西歪。

  「海齊呢?」

  「海齊去學校上課。」

  「會賺錢錢嗎?」

  「不會,但他回家的時候會給小小買雞蛋糕。」

  他笑了,笑歪了腦袋、笑歪了身子,笑得整個人倒在沙發上。他的快樂感染了夏雨的眉頭,兩道濃眉展開一道晴天。

  「弄弄呢?」

  「弄弄去公司。」

  「會賺錢錢嗎?」

  「會,等她賺到錢錢,就給小小買糖糖。」

  他又笑,笑顏逐開,笑得花枝亂顫,笑得夏雨的嘴角跟著上揚。孩子果真是天使,他們是一種讓人倍感幸福的生物。

  然而,門砰地被打開,弄弄臭著一張臉出現,全身上下被雨水淋透的她,狼狽不已。

  「怎麼了?」夏雨抱起小小,走到她面前關心的問。

  「下雨!」弄弄口氣很糟,隨便丟下兩個字就往廚房走。

  「弄弄生氣夏雨。」小小的手指頭點了點夏雨的胸口。

  他輕輕一笑道:「不是,弄弄在生氣天空下雨。」說著,他抱起小小,跟在弄弄身後進了廚房,就見她拿起一大杯冰水往嘴裡灌。

  真是的,全身都濕透了還喝冰水,不怕感冒?「弄弄,別喝冰水,上樓去,先洗個熱水澡。」

  「哦。」她不爽,還是把冰水放下,照夏雨的話乖乖上樓。

  他抱著小小回客廳,再沒心情逗小小笑,開朗的眉頭出現厚重的陰霾。

  這時閃閃也從外頭回來,他趕緊把小小交給母親。

  「弄弄回來了嗎?」她低頭看著地板上的一行水漬問。

  「對。」

  「你幫我把醬油拿進去,大叔剛打手機找我,我們有點事情要辦,晚上會帶小小在外面吃飯,你和弄弄、海齊自己想辦法解決晚餐。」

  「好。」

  「如果雨下得太大,記得把孬孬帶進屋裡,它的狗屋會滲水,大叔還沒時間修。」孬孬很老了,老到一睡就不想醒,連水打在它頭頂心也照睡不誤。

  「知道。」

  閃閃抱小小回房間換衣服,夏雨也回廚房煮碗熱呼呼的薑糖水,端進弄弄的房間。

  一心想著弄弄那張慘白小臉,發生什麼事了?生病嗎?

  他打開房門,沒想到會看見全身赤裸的弄弄也正打開浴室門走出來。

  一見夏雨,弄弄尖叫一聲,急忙縮回浴室,可禍不單行,心急出壞事,一個沒站穩,乒乒乓乓,她在浴室裡摔得七葷八素!

  哦……她痛得咬牙切齒。今天是衝撞了哪路神明?諸事不順。

  「弄弄……你怎麼了?」

  夏雨聽見響聲,連忙奔到浴室前,砰砰砰,急敲著門,想知道她的情況。

  「我……呃……」她痛得亂七八糟,但Hero的聲音讓她安心不少。「我沒帶衣服……和衛生棉……進來。」

  「等等。」

  夏雨想也不想走到衣櫃邊,找出一套休閒服和內衣褲,以及……有翅膀的小東西,走到浴室邊,幸好門沒鎖,別開臉,他打開門把東西遞給她。

  可弄弄沒辦法接,趴在地上的她試了又試,怎麼都試不出一個站起來不會疼痛的角度,磨磨蹭蹭老半天,夏雨發現她始終沒接過衣服,焦急的等不及了。

  「弄弄,你怎麼了?」

  「我想……我呃……扭到腰。」

  夏雨聞言歎口氣,回到衣櫃前,找出一件大毯子,轉開臉,走進浴室,將她全身包住,抱回床上。

  他做了很多事,很多讓人臉紅心跳的事,但非常時期,顧不得那些。

  他一件一件、從裡到外幫弄弄穿上衣服,幫她貼上酸痛藥膏,幫她貼上衛生棉,他的臉紅成一片。而弄弄也沒有好到哪裡去。開玩笑,連買內衣,她是打死都不讓店員幫忙的那種女生。

  雖然她是大姊大,雖然她很豪氣,雖說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但……她歎氣問:「Hero,你覺得,我們要不要順便給它那個水到渠成?」

  你聽聽、你聽聽,這是正常女孩子該說的話嗎?

  夏雨卻因為她的話而腦充血。

  本來只是一句無心話語,發現他因此臉爆紅,她忍不住想笑,忍不住想逗他。

  「反正你該看的也看了,該摸的也摸了,做半套和做全套沒差,不如我們就圈圈叉叉在一起……共用禁果?」她的手搭上他的。

  「你不要亂說話。」

  夏雨惱了,雖在嘴上罵,眼睛卻不敢向她多瞧上一眼。

  哎喲,他們家Hero很清純哦,幾句連黃色都稱不上的話,就讓他靦腆忸怩,害羞得像女生。

  發現這狀況,她忘記該不好意思的人是自己,越玩越大,「我哪有亂說?你沒有摸到我吹彈可破的肌膚?你沒有碰到我ㄉㄨㄞㄉㄨㄞ又豐滿誘人的玉兔?你沒有從腳踝一路往上滑,滑到人家的私密處……」

  「宋予弄!」他終於忍不住把薑湯往桌邊一擱,口氣不善道:「你把它喝完,我先出去。」

  「好啦,我不玩了,你留下陪我,拜託!」

  聽出弄弄口氣正經,他才停下腳步、回頭一看,發現她兩手合掌,苦苦哀求他。

  「拜託,你留下來聽我說話吧,拜託……Hero……我全身動彈不得,痛到快死掉……」

  他只和自己的理智僵持三秒鐘便走回床邊坐下。

  「我帶你去看醫生。」他伸手觸碰她的額頭。

  「不要,我今天倒楣斃了,說不定再出門會碰上雷擊閃電,說不定我會連累你在滂沱大雨中出車禍。」

  「沒這回事。」她一臉認真,他看了忍不住失笑。這迷信的傢伙!

  「我不騙你,我的想像力不只是想像力,它叫做第六感,靈得不得了。」她固執得很。

  他定定看著她半晌,終於妥協,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按下幾個鍵。

  「喂,海齊嗎?你什麼時候回來……弄弄扭傷了,你幫她帶點藥同來……可以、好……知道了……哦,你順便買晚餐……對,老爸、閃閃、小小都不在……好,再見。」

  掛掉電話,他把薑湯端給弄弄,看她一小口一小口把湯喝完。她只有在吃藥時才會表現出斯文秀氣的進食禮儀。

  夏雨把碗拿開,躺到她身邊。「還很痛嗎?」

  「你在,就不痛。」難得地,她向他撒嬌。

  「再等一下,海齊很快就回來了。」

  「哦。」她點點頭,把頭埋進他胸口。

  他想也不想就把她攬在懷裡,拉開被子,將兩人裹緊。「說吧,發生什麼事?」

  「我和老爸去挑磁磚。」

  他點頭,那是她今日的行程之一。

  「挑好後,我們分道揚鑣,我得幫葉子叔叔送設計圖,可半路上居然碰到襲胸之狼,那個色胚也不想想我是誰,宋予弄耶,專門懲凶除惡的大姊頭,我偉大的胸部豈是可以讓人隨便碰的嗎?」

  說著,她挺挺胸,驕傲地在上面戳三下。

  偉大?夏雨苦笑。

  沒錯,在閃閃發現弄弄絲毫沒有女人味之後,四處去求來良方,每月喝七帖,每次喝藥她都像在吞砒霜,但那個「砒霜」似乎、彷彿、好像真有那麼一點點功效,她原本發育不良的地方有了成長跡象,但只是跡象不是奇跡,絕對沒有弄弄嘴裡講的那樣。

  偉大?!誇大不實。

  「然後呢?你和對方打起來了?」

  「當然,鋤強扶弱、除暴安良是我等學武之人該做的事,我三兩下就把他打趴在地上,可他竟然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槍,把我的錢包給搶走了。」

  槍?!他倒抽一口氣。

  「你有沒有受傷?」剛剛把人摸透透的大手又動了起來,兩度拉袖子、掀褲管,到處檢查,就怕看漏了。

  「沒事啦,受傷的是他不是我,傷得最重的是錢!我包包裡面有三千多塊。」

  夏雨不禁蹙眉。對方身上有槍,還把他打受傷?她到底有沒有危機意識啊?

  「沒了錢,我只好一路走回來,走就走,我的兩條腿不是我自吹自擂,它們強健有力,怎麼會怕短短幾公里路程?可是,打雷了、下雨了、我的MC來了……嗚,天要滅我啦,嗚……我的三千塊……」她愁眉苦臉,越講越悲情。

  「沒受傷就好,錢不重要。」聽到這裡,他才真正鬆口氣。

  「我要是像你那麼會賺錢,當然會說錢不重要,可是……嗚……我怎麼這麼衰……那是我下半個月的零用錢……」

  夏雨失笑。原來她不怕歹徒、不怕下雨,連生理期突然駕到也不打緊,她所謂的倒楣事全在失去的三千塊錢。他挪挪身子,從口袋裡掏出皮夾,抽出五張千元大鈔在她面前晃。

  假哭的弄弄發現錢的味道,倏地睜開眼,眉開眼笑,她的楣運在這一秒過後正式終結。

  夏雨年滿十八歲之後,不再拿老爸給的零用錢,他將之前存下的錢拿去買股票,她不想用股神這麼俗氣的名字稱呼他,但他就是有本事在短短幾年間讓自己成為百萬富翁,她怎能不佩服?

  她收下錢,想了想,調皮問:「Hero,這算不算是遮羞費?」

  夏雨倒抽口氣,瞪她一眼,想也不想就要把錢抽回來。

  弄弄連忙改口,「對不起、對不起,這不是遮羞費,是包養金,我說錯了!」

  包養金?!夏雨無語問蒼天。他怎會貪戀上她的溫暖?

  他隨口問:「你不想追海齊了?」

  「當然追,我這種人一旦立定志向、確認步驟,就要按部就班,一步一步向前進,哼!就不信追不到他,追不到的話,宋予弄三個字就給它倒過來寫。」

  這是她的好處,沒有完成步驟一,就不進行步驟二,追不到海齊,她絕不會越過他去追刖人。

  這樣很好,至少在追不到海齊之前,她眼裡除了很重要、很重要的海齊,除了Hero外,不會再有別人。

  而海齊他……他們談過了,他絕不會讓弄弄追到。

  聽了她的豪語,夏雨歎息問:「追到之後呢?」

  「就把他從頭玩到腳、再從腳玩到頭,全身玩透透,然後把他拋棄。」

  「不怕他傷心?」

  「不會啦,男人的傷心都是假的,等碰上下一個美人,就會大唱明天就讓它過去、未來可期。」

  「這麼確定?」

  「當然確定。」她緩緩翻身,用不會讓自己痛得齜牙咧嘴的方式翻一點、再一點,直接翻進他懷裡靠著。

  她啊,不需要好男人,只要她的Hero在,戀愛對她而言只是點綴品。

  「Hero……」

  「怎樣?」

  「我想買一部摩托車。」

  「為什麼?不喜歡搭捷運、擠公車?」他揣測。

  「我不想自己的時間控制在別人的手上。」

  「好吧,你想買怎樣的摩托車?」

  「像葉子叔叔那種。」

  「重型機車?」女孩子騎那種車會不會太囂張了?如果在半路上摔倒,能把車子給扶起來?

  「對啊,戴上安全罩式安全帽,把油門催得亂七八糟,呼嘯而過時,所有人都要回頭看我兩眼……你不覺得在一整排機車當中鶴立雞群的感覺很爽?」光是想像那畫面,她已經樂得快飛上天。

  「你知不知道葉子叔叔那個車要多少錢?」他只淡然問一句。

  「多少?」

  「一百多萬。」

  「啥米?!」她眼睛暴張。一百萬?她的銀行存款只有一萬三。「它會唱國歌嗎?還是多養兩年,就會生幾個小機車寶寶?」

  「它是機車不是雞。」

  「可是……它貴得沒天良。」

  「天良不是用來賣東西時用的。不要買摩托車,等過幾年你大一點,我給你買四輪的,比較安全。」

  「好吧。」

  他總是擔心她皮肉痛,殊不知她這個人天不怕地不怕,又怎麼會怕區區的皮肉傷?以前她就對他說過,我又不是公主。你猜夏雨怎麼回答?他說就算不是,我也要用公主的規格待你。

  有人願意用這樣的規格對待她,她怎麼捨得放開他的手呢?

  於是,她握緊他的手,把臉靠進他的肩胛中,在他懷裡唱歌,歌聲仍是會讓滿天小鳥驚到亂飛互撞的那種,但夏雨不是海齊,他不會嘲笑她、諷刺她,只會認真欣賞,把她當成真正的公主。

  有夏雨在,真好!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1-4-12 11:06 PM

本帖最後由 qpmw159 於 2011-4-12 11:17 PM 編輯

第四章

  這一年,家裡連續傳出兩個好消息。

  一個是優秀的海齊被國內某間醫院的腦神經外科權威相中,要他加入自己的團隊做研究,這種機會相當難得,尤其是對一個醫學院才念到大三的孩子來說。

  另一個好消息是大四的夏雨考上了國內研究所,也推甄上賓州大學的研究所,兩間學校的排名都算頂尖,但對商學院的學生來說,通常出國是比較好的選擇。

  書房裡,一棵黃綠色的陽光黃金葛攀在窗戶邊,迎著夕陽,長得鬱鬱青青。

  那是弄弄高中時的設計作品,她用綠色鐵絲在窗戶上纏出一個中國式的復古花紋,然後在窗邊種下兩顆陽光黃金葛,黃金葛順著鐵絲慢慢往上長,一天一天,長出一個與眾不同、絕無僅有的家飾。

  許多室內裝潢的朋友來家裡,都對這個設計感到驚艷,由此可見,弄弄有足夠天份接下蕭書臨的衣缽。

  「真的想清楚了嗎?」

  問話的是蕭書臨,夏雨、閃閃口裡的「大叔」,海齊、弄弄和小小的「老爸」,這家人的關係很亂,這點在夏雨進入這個家庭的第一天就知道了。

  「是的。」

  「我不是以老賣老,你葉子叔叔是學商的,他很清楚,如果有機會能夠出國唸書,實在不應該輕易放棄。」

  「我知道,葉子叔叔找我談過。」

  在他的股票從最初的十萬,歷經金融風暴到現在價值五百萬,葉子叔叔不只說過一遍,說他是印鈔機,非好好栽培不可。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肯出去念?」

  夏雨想過片刻,才謹慎回答,「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有機會上大學,現在可以上研究所,我已經感到很滿足。」

  這話擺明是敷衍,蕭書臨當然不接受。「告訴我真正的原因,跟錢有關係嗎?」如果夏雨不肯動用股市裡的錢,他可以贊助。

  但夏雨不回答。

  「我想你應該明白,從你加入我們家那刻起,就是這個家庭的一份子,我曾經對你、海齊和弄弄說過,這個家庭的每個孩子都有權利追逐自己的夢想,沒有人應該因為金錢的緣故而停下向理想前進的腳步。」

  夏雨握了握拳頭,心底漲滿感激,大叔永遠給他這種感覺,他明白,大叔從不在付出當中期待回饋,但他真的無法接受得理所當然。

  「倘若錢是唯一阻撓你出國唸書的理由,那就出去念,為了你的未來著想。」

  他停了片刻後,吐口氣才道:「大叔對不起,我還是想留下。」

  蕭書臨定定審視他半晌,問:「所以,錢不是唯一的原因?」

  「對,不是唯一的原因。」

  「好,我尊重你,不過我還是老話重提,男人想要獨立固然是一件好事,但你要隨時隨地記住:家,永遠是你最有力的後盾。」

  他淺淺一笑。「大叔,我知道。」

  蕭書臨看著他的臉龐,笑了,起身拍拍他寬闊的肩膀,語重心長問:「夏雨,記不記得你曾經問過我,為什麼要收養你?」

  「記得。大叔說,因為我是個好孩子。」

  他喜歡和大叔聊天,喜歡他對待自己的態度像個父親。沒有父親的他渴望父親。

  他笑笑,坐在桌沿上,面對夏雨說話。

  「第一次看見你,我依稀看見小時候的海齊。我想,弄弄肯定告訴過你,海齊是我父親和閃閃母親生下的孩子,我的母親心裡有恨,她把滿肚子的恨意都發洩在海齊的身上。

  「一天兩天、一年兩年,他長成一頭小野獸,他看人的目光裡充滿防備、怨恨,態度桀騖不馴,彷彿他與這個世界結下深仇大恨。」

  「野獸?」

  「是,野獸。當年你也有那樣的一雙眼睛。」

  那個時候,連閃閃都不太敢和夏雨說話,只敢推著弄弄去招呼他,說也怪,初來乍到的他和誰都不親,獨獨不拒絕弄弄的善意。

  「大叔不怕把野獸引進家門,害佳人受災殃?」

  「我相信人性本善,你只是不幸被擺錯地方。我深信給你一個健康的環境,你會長得很好,事實證明,我是對的,你和海齊都長得很好。孩子……」他衝著夏雨一笑,出言道:「你有那樣的父母親,不是你的錯,你絕對有權和追求自己的幸福。」

  他微微歎息。時間過得真快,十六歲的小夏雨已長成頂天立地的大男人,那年他暴戾憤怒的臉龐,在時光的淬鏈下,漸漸轉變成一張溫和的臉孔,那日看見他在安撫小小,他才發覺,他有了予人安定的力量。

  夏雨深邃的雙眼望向蕭書臨,自問,他……真的可以嗎?

  「出去吧,我聽見弄弄回來了,沒猜錯的話,我想她一定有好消息急著告訴你。」

  話才說出口,門砰地一聲,很弄弄、很炫耀的關門法,這下子不必大叔猜,他也可以明白弄弄有好消息等著宣佈。

  「大叔,我先下去。」

  「如果要和弄弄出去慶祝,記得幫小小帶點吃的回來,他最近在抗議,抗議Hero對他不好。」

  「我知道了。」這話小小也親自對他抗議過,沒辦法,這段時間忙得天昏地暗,實在沒辦法照顧到小小的胃。

  「快去吧,你再不下去,弄弄就會殺上來,我這裡可禁不起她的折騰。」

  夏雨點點頭,離開書房。

  「我拿到了、我拿到了!」

  看見夏雨下樓,弄弄想也不想地向他衝過去,她顧不得自己踩到孬孬的尾巴,一個袋鼠跳就跳到夏雨身上,兩條腿勾在他腰間,兩隻手臂熊抱住他的脖子。

  若是夏雨長得不夠強壯,讓她這樣多來個幾下,早就脊椎側彎了。

  孬孬脾氣好,只低低地嗚咽一聲,縮縮可憐的尾巴,知道踩到自己的是弄弄,乖乖將委屈吞進肚子裡。

  他失笑,「拿到什麼?」

  「拿到亞軍!我耶,宋予弄耶,大姊頭耶,我拿到國際設計大賽學生組的亞軍耶!」

  比賽是老爸幫她報名的,成品出來後,老爸還給了她意見和指導,果然薑是老的辣,她的作品真的得獎了。

  他知道那張設計圖和模型讓她忙了好長一段時間。「恭喜你,我請你吃飯。」

  「不。」弄弄直覺拒絕,這段時間他快忙瘋了,常常挑燈熬夜幾乎到天明。

  「不要擔心,研究所的事情已經忙完,我有時間陪你。」

  弄弄立刻笑開。他終於有時間啦!沒和他聊天的夜晚好寂寞,她懂事不打擾,不代表她能接受過度安靜的夜。

  「我沒要拒絕啊,我是說光吃飯不夠,還要送我禮物、請我看電影,再陪我去六福村瘋狂一整天。」

  「這是搶劫嗎?」

  「這是勒索,先生,請你乖乖就範。如果你不同意,就等著看自己的裸照在網路上大賣吧。」她調皮地揚了揚眉毛威脅。

  「不過是拿到亞軍就這麼樂,要是拿到冠軍怎麼辦?」

  「你以為亞軍很容易嗎?我是台灣之光耶。」她驕傲到連孬孬都覺得無奈,打個呵欠,繼續趴在門口睡覺。

  「好吧,說,先去哪裡?」

  弄弄還沒說話,從房間裡走出來的閃閃先發話。

  「弄弄,你在做什麼?快下來。」

  弄弄擠擠鼻子,無尾熊當得正爽,很不想下來,但……她已經很習慣服從閃閃下的指令,鬆掉手,下一刻,她已站回地球表面。

  閃閃掠過她,直接走到夏雨面前。「大叔和你談過了嗎?你決定要出國唸書了嗎?」

  出國唸書?!

  弄弄的腦子被一道迅雷轟到。Hero要出國、Hero要出國、Hero要出國……嗡嗡嗡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著,像千百隻蜜蜂扇動翅膀。

  糟糕,他要出國了!出國後,誰的腿給她坐?誰的身體給她掛?誰聽她說廢話?誰來當她的Hero?

  她已經習慣在他床上睡著,已經習慣把所有心事對他講,已經習慣他參與她的喜怒哀樂、習慣他的大手安撫她的不安……

  臉變色,肩垮下,弄弄發傻了整整三分鐘。

  「我已經和大叔談過了。」

  「所以--」

  夏雨搖頭。

  「你確定將來不後悔?」閃閃直問。

  「不會。」他答得篤定。

  「好吧,你已經長大了,人生由你做主,沒人可以勉強你,我只是想確定你想得夠清楚。」

  「閃閃,謝謝你,我知道你們全是為我著想。」

  「未來掌握在你自己手上,不管出不出國,我對你有信心,你絕對是個出類拔萃的傑出男人。」閃閃拍拍他的肩稱讚。

  「謝謝。」

  「好吧,那就這樣了。」閃閃聳聳肩,上樓找老公。

  他轉過身,看著持續發傻中的弄弄。

  「怎麼了?」他搖搖她,五根手指頭在她眼前揮動著。

  他出國之後,會不會認識洋妞?會不會像他的小名Hero一樣,到處理所當然地扮起超人,大大方方地當很多人的Hero?

  萬一那麼優秀的他被華爾街高薪聘任工作,再也不回來了,她要不要在深夜裡對圓月狼嗥?萬一不結婚的他,被黑人女孩下降頭,生下一群巧克力,她要不要拒絕生理期將至,在抽屜裡填滿黑色甜食?

  嫉妒的感覺從下腹部往上直竄,奔進胸口,中午沒吃,也沒得腸病毒,可是此刻的她有強烈的嘔吐感。

  「弄弄……」

  他把她的身子扳過來,焦慮地看著她的臉,不會是高興過頭失了神吧?這種狀況,去收驚有用嗎?

  他憂心得粗粗的黑眉擠成一條線。

  「弄弄,你說話啊!」他不想粗魯的,但這狀況下不用力拍她的臉要怎麼讓她回神?

  她一怔,視線終於對上他的,看他一眼、看他兩眼,然後退後兩步,再度加速、衝刺,一口氣跳到他身上,牢牢掛著。這回,她要掛到天荒地老、掛到海枯石爛、掛到二O一二來報到,再也不放手!

  一個撞擊撞到胸口處。夏雨不懂,一個學生組的亞軍會讓她高興得得到失心瘋?這樣的話,以後她還是別隨便出去比賽的好。

  「弄弄,說話。」他拍拍她的背、拍拍她的屁股,誤以為她的發音器官長在身體後半部。

  他的聲音終於成功傳達到她的大腦,弄弄張開嘴巴,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她竟放聲大哭,嘴裡巴啦巴啦說著一連串拉里拉雜的話。

  「不要啦,我不要你去美國唸書,美國的經濟很差、美國的雷曼兄弟專門倒人家、美國的總統只想攻打伊拉克,不想拯救百姓的荷包,這種國家,你去那裡,學不到經濟的啦……

  「你又不是不知道,美國人不愛存錢,你要是碰到一個賣弄風騷的壞女人,會把你的錢騙光光……

  「美國的大學又不是真的很愛亞洲人,它只是想賺亞洲人的錢,你有錢,留給台灣的教授賺,不要肥了外國人……

  「你走了,誰當我的Hero?你知道的啊,我很柔弱,我的肌肉在不打架之後迅速收縮,我已經變成良家婦女,需要一個能只手撐天的Hero照顧啦……」

  雖然弄弄的話亂七八糟,還是讓夏雨搞懂她在說什麼。

  她口中的「柔弱」,讓幾十隻烏鴉成群結隊從他額頭飛過,黑線在他臉上橫橫斜斜打出格子狀。

  歎口氣,夏雨開口,「你哪只耳朵聽見我要去美國?」

  「剛剛閃閃……」

  「她問我有沒有和大叔談過出國唸書的事,我們談過了,我告訴大叔,決定留在國內念。」

  他言簡意賅的解釋,她的心鬆了,情緒宛如洗了一次三溫暖。她深深吸氣,深深吐氣,深深地、深深地感激上帝,沒讓美國土匪搶走她的Hero。

  「所以……」

  他彎下腰,額頭對上她的,認真道:「雷曼兄弟與我無關,美國總統想打誰也與我無關,而且我和你一樣熱愛台灣,當然要把錢留給台灣人賺,況且……你那麼柔弱,我不當你的Hero,你怎麼辦?」

  當他說到「柔弱」時,自個兒也忍不住爆笑出聲,可弄弄一點也不在意,因為她的Hero要留住台灣,留茌她身邊!

  「啊!走,我們去慶祝,慶祝你留在台灣唸書,慶祝我拿到亞軍,慶祝我們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愛綿綿無絕期……」

  弄弄尖叫一聲,勾起他的手臂急急往外走。

  這時候她的手機響起,對著手機又開始她的驕傲。

  「是咩、是咩,我早就說過,如果我的作品得不到獎牌,就是評審的眼光有問題……是咩是咩,不是我愛自誇,設計這種東西靠的是天份……哎喲,要帶我去慶祝的人一大堆,你慢慢排隊……」

  她自吹自擂老半天後,掛掉電話,笑嘻嘻地對夏雨說:「是海齊,他要帶我去吃飯。」

  「所以……」

  「我們先去慶祝,他啊……慢慢排隊嘍。」

  他挑眉問:「據我所知,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嗎?」

  「可是這種關鍵時期,男朋友哪裡比得上我的Hero!走啦、走啦,我們出門去。」

  她踏著輕快的腳步往外行,在經過門口時,二度踩上孬孬的尾巴,孬孬再度嗚咽一聲。今天,它是招誰惹誰啊?

  弄弄上大二了,她念得很精彩,同學焦頭爛額才弄得出來的設計或模型,對她而言易如反掌、有如神助,三兩下就高分過關。但通常她不會用「有如神助」四個字來形容,而會用「天生奇才」來表達她的厲害。

  她在公司的職稱從「見習生」變成「小組長」,所以她得經常到工地去勘察、指導,經常和手下或包工們討論設計做法。

  大家都知道,弄弄是那種母雞護小雞的個性,誰都可以指責她,偏偏不准指責她手底下的人,就算她年紀小、個頭矮,但有什麼事,她都是要一肩挑。

  久而久之,那些年紀比她大很多的叔叔伯伯或大哥哥,也習慣性地稱呼她大姊頭。

  至於海齊,他跟了心臟科權威做研究後,讓他當初學醫的想法有了更改,那時,他相信當醫生才可以賺很多錢、堆到閃閃面前,引得她雙眼閃閃發光。

  現在他真心愛上醫學,希望能救活更多的人,權威教授教會他的,不只是理論與科學,還有悲天憫人的醫生胸懷。

  至於夏雨,他是三個人當中改變最大的一個。

  他除了投資賺錢、上課寫論文之外,還出書介紹股票大小事,內容深入淺出,又碰上某個有名的股票大亨加持,那本書在短短的兩個月內五刷。在網路流行的世界,實體書還能有這樣的賣量,只能說很驚人。

  他頓時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許多雜誌媒體爭相想訪問,但他不耐煩與人周旋,於是弄弄拍胸脯保證,誰都騷擾不到他。

  可躲了一星期後,他看見弄弄眼睛底下的陰影,歎氣對她說:「算了,我去接受訪問吧。」

  「為什麼?」

  「夠紅,才能賺更多的錢,說不定接受過幾次採訪,就有人請我去演講,往後我的人生,只要股票市場存在,就不會餓死。」說著,他用拇指輕撫了撫她的黑眼圈,沒說出口的,是對她滿滿的不捨。

  接受訪問之後,他大紅大紫,果然演講場次越來越多、論文也越寫越慢。海齊常嘲笑他:說不定你會破紀錄,寫下史上研究生最慢畢業的紀錄。

  弄弄當然大聲反駁,說比爾蓋茲在念哈佛的時候看準市場,決定休學開創事業,他邀同學一起創業,同學拒絕了,同學認為應該按部就班,先把文憑拿到再說。

  幾年後,比爾蓋茲四個字紅遍美國市場,而他的同學順利拿到畢業證書,再過幾年,比爾蓋茲成為全世界首富時,是啊,他的同學從博士班畢業了,又如何?

  人啊,要相準時機出擊,否則就只能在人下,仰頭讚歎金字塔頂端的成就。

  這就是弄弄,她管轄的人物,做什麼都對。

  夏雨不想出名,是對的;夏雨紅透半邊天,也是對的;論文寫得快,正確;論文寫得慢,有什麼關係,她可以拿比爾蓋茲來幫腔。

  總之,只要是夏雨的決定,就絕對沒有錯誤的道理。

  至於這個家裡的其他成員,沒什麼大變化,除了孬孬更老了以外,閃閃賣房子的功力還是很強,大叔蓋的房子還是批批叫好又叫座,小小上幼稚園了,才到幼稚園沒幾天,就交到許多「女朋友」。

  閃閃問:「難道你都不交男朋友嗎?」

  他張大無辜的眼睛問:「媽媽要我當同性戀嗎?」

  閃閃翻白眼,「誰告訴你和男生交朋友就是搞同性戀?」

  「弄弄說的。」

  之後,一聲大叫從樓下往上傳,再然後,一串十數個指令的句子,讓可憐的弄搖身一變成為灰姑娘。

  這就是他們家,熱鬧快樂,喜悅平安。

  今天的演講拖得有點久,演講結束後,有許多人留下來發問,夏雨不拒絕人,因此午餐沒吃,肚子餓得慌。

  其實他可以在外面解決的,但他約了弄弄逛街,得早點到家。

  今天是弄弄的生日,而她的生日願望很怪--她想當一天女人。

  工作性質讓她成天穿著牛仔褲到處跑,大大的背包裡面塞滿工具和圖稿,如今的她是留了長髮,可並不是為了愛漂亮,而是因為她忙得沒時間去美容院打理,這個時代留長髮的男人很常見,因此粗魯的弄弄經常被誤認是男子漢。

  為了準時到家,他選擇搭計程車。

  當夏雨在門口下車時,一部重型摩托車在他身後停下,只見弄弄從車子上下來,她帥氣地拍拍男孩子的肩膀說,「謝啦!」

  男孩子揮揮手,說了句明天見,扭轉車頭,往路的另一邊離去。

  那是個年輕帥氣的傢伙,雖然戴著全罩式安全帽,夏雨仍可以從透明的罩面看見他有雙桃花眼,頭髮染成金棕色,是個很韓系風的男生。

  弄弄發現他,笑著向他跑來。

  「你也才剛到?還好、還好,我以為自己遲到了。」

  他笑笑,指指男孩離去的方向。「那個,是你的同學?」

  「對啊。」

  「長得很好看。」

  「對啊,開學第一天,我們班大部份學生都到了,他才姍姍來遲,我第一眼看到他,還以為看到年輕的王力宏,哇咧,帥到爆表、帥到沒天良,他的存在,讓我們全都成了里長伯的兒子或路人八號。你猜,他進教室之後發生什麼事?」

  「什麼事?」夏雨順著她的話問。

  「他挑了個後面的位子坐下,不到三分鐘,好幾個女生都主動換了位子,換到他身邊,把他團團包圍住,簡直是眾星拱月,騙人家沒看過月亮、沒賞過中秋節哦。」

  聽她的口氣,讓他稍稍地放下心。原來他們之間並不是那種關係。

  「你呢?有沒有換位子?」他終於有開玩笑的心情。

  「我幹麼換?又不是換了位子就能夠追到他。」

  「所以你沒換位子就追到他?」

  「Hero,你傻嘍!你忘記我的一號男朋友是蕭海齊,他沒追到手,我怎麼能夠轉移目標?何況,他連號碼牌都拿不到。」她歪了歪嘴。

  夏雨笑開。海齊和弄弄槓上了,一個發誓非追上海齊,要把他全身玩透透、再給他始亂終棄,以洩心頭之恨;一個發誓寧願和夏雨玩斷背山,寧願去和孬孬搞人獸戀,也絕對、絕對不讓弄弄追上。

  「為什麼他連號碼牌都拿不到?」

  弄弄習慣在他面前對別的男人品頭論足,而他也習慣聽她對男人品頭論足,長期下來,他成了她的姊妹檔,在一號蕭海齊之後,還幫她排定了,二號男、三號男、四號男……

  「因為我和他是哥兒們啊,而且他真的超膚淺的。」她湊在他耳邊說人家壞話。

  「膚淺?你從哪裡看出來?」

  「一年級的時候,他有追上我們班的班花。」

  他記得他們班花,弄弄的形容是--睫毛一邊要貼兩副半,瞳孔放大片專挑鮮艷色,她走過的路上可以看到一排粉,糖果屋裡面那對兄妹要是有她的功力,就不會被後母丟在森林裡面……她的結論是,如果政府規定當女人都得像她那樣,她寧願在下面養小鳥,改行當男人。

  「追班花很膚淺?」

  「當然不是這樣講,是他告訴過我,他本來不太喜歡我們班那朵玫瑰花,他是和她上床、玩掉一盒保險套之後,才開始愛上她的。」

  「班花的身材很美妙?」

  「如果是因為身材的關係,玩第一個保險套時就會愛上,不必玩到一盒。」一盒?那要喝下幾瓶雞精才夠呀!

  「那是為了什麼?」

  「哈,我也猜過,我想……班花的體能不錯。」討論黃色,她半點都不心虛害羞,因為食色性也,老祖宗有教過。

  夏雨大笑。「你連這個都知道。」

  「我還知道班花自以為只要有美艷的外表就能無往不利,因此失去了上進心,不願意精益求精。」

  「上進心?精益求精?愛情也需要這種東西?我還以為那是考試才需要的。」夏雨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老了,老到聽不懂弄弄在講些什麼。

  「對啊,你不曉得床上功夫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嗎?」

  「你又知道人家不進則退了。」

  「啊不然怎麼會我只問一句--你很勇敢耶,竟敢追同班同學,萬一分手,是你要轉系還是她轉系?然後隔天他們就宣佈分手了。」

  「因為你一句話?你們班花會不會死得太冤了?」

  「還好啦,趁大家都還沒陷進去,先踩煞車,總比懷了孕才發覺保險套不保險來得安全,起碼兩個人都不必轉系。」

  「後來呢?」

  「後來他釣上別系的學姊。」

  「那位學姊有『上進心,懂得精益求精』?」

  「她啊,依她的等級,已經不需要上進心和精益求精。」

  「為什麼?」

  「學姊是閱人無數的厲害人物,所以他能夠雀屏中選,不曉得偷偷暗爽了幾天。」

  「他為什麼能夠雀屏中選?」知道對方不具威脅,他有心情和弄弄閒聊對方的八卦了。

  「他說,他有一股憂鬱的氣質。」

  「有嗎?他看起來很陽光。」

  「不能裝嗎?」

  「憂鬱氣質要怎麼裝?難不成天天吟詩誦詞,假裝自己是李後主?」

  「厚,Hero,你是幾千年前的古人類,現在不流行這種了啦。」

  「還是他告訴學姊,自己的身世悲慘淒涼,有個中風父親、癌末母親和智慧不足的弟弟,他們一家都領貧困救濟金?」他揣測。

  「現在女人精明得很,誰願意跟男人吃苦?如果講這個,女人會用搭高鐵的速度遠遠逃離災區。」

  「有這麼嚴重嗎?」

  「不信你去問閃閃,窮男人她嫁是不嫁?不是我說的,女人的青春長在臉上,男人的青春長在口袋。」

  「好吧,告訴我,他要怎麼裝憂鬱?」

  「比方……他和學姊走在學校的紅磚道上時,本來兩個人在講話,突然他沉默下來。學姊一定會問:『在想什麼?』他得眉頭蹙起,帶點林黛玉似的憂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學姊見他一臉大便沒清理乾淨,就會很有母愛的說:『有困難說出來,能力範圍內的話,我可以幫幫你。』這時,他就支支吾吾地說:『我在想,什麼時候才可以牽你的手。』」

  夏雨一聽,忍不住大笑。

  「不要笑!他說過,這招屢試不爽,女人會被他的靦腆和清純誤導,以為他還是處男。還有啊,他可以過馬路等紅綠燈時,對女生說:『我可以牽你的手嗎?因為一個人等紅燈的感覺……很寂寞。』」

  弄弄還刻意咬唇裝憂鬱,表情好笑到夏雨想在地上打滾。他捧腹大笑之後說:「我同意,他是個很膚淺的男人,我們不要發號碼牌給他。」

  「當然,我號碼牌有那麼好拿的嗎?他能夠當我的馬伕就不錯了。」

  她揮兩下手,沒有說實話,要人家當馬伕是有代價的,她得Cover對方一學期的設計概論,因為他只是膚淺不是笨,白工這種事,他不會吃飽搶著做。

  「可是你這麼堅持,萬一始終追不上海齊,而領了號碼牌的男士們又不堪長期等待,你這輩子不就連半次戀愛都沒談過?」

  「誰說我沒談過戀愛?告訴你,我的初戀發生在國小五年級。」

  「那麼早?說說看,五年級的孩子要怎麼談戀愛?」他刻意裝出興趣,掩飾心底不小心打翻的陳年老醋。

  「就跟大人一樣啊!你寫情書、我寫情書,感覺對了,約出去吃冰,一次、兩次……約會頻率越來越密,就會變成班上的班對。」

  「所以你曾經和某個男孩成為班上的班對?」

  「並沒有,我在寫情書階段就鎩羽而歸。」

  「你的情書寫得很糟?」

  「不是,我很認真地把長恨歌給抄下來……不准笑,那個時候哪裡知道情詩長怎麼樣?常然是覺得越長越有誠意啊,我辛辛苦苦抄了好幾張稿紙,然後在最後面寫下:林某某,我真的很喜歡你,請你做我的男朋友,好不好?最後,我寫了自己的電話住址,還用一塊香皂塞在信封裡面,第二天才拿掉。」

  「為什麼要塞香皂?」

  「我買不起香水信封,只好自己製造香氣啊!你看,我多認真、多有誠意。」

  「後來呢?」

  「兩天後的放學時間,他在學校大門口等我,交給我一個白色信封。我緊張死了,根本不敢馬上拆開,我用校慶運動會的短跑速度,一路跑回育幼院,躲進廁所裡,當時我的心跳肯定超過兩百下,我在廁所裡深呼吸,吸飽了滿肺的阿摩尼亞之後才打開信封。」

  「怎樣?他同意和你交往?」

  「沒有,裡面的信是他媽媽寫的。他媽媽說:我們家兒子要念完小學、中學、大學、研究所之後才可以交女朋友,如果你可以等的話,到時候再說,接著就是一堆『你們要好好上進』之類的廢話……結尾還有一個PS。」

  「PS後面寫了什麼?」

  「字體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性格,如果想當我們家的媳婦,你要認真把字練好一點。」

  夏雨真的再也忍不住,他捧腹大笑,笑得前俯後仰,笑得孬孬抬起下垂的眼皮瞄他們一眼,然後再緩緩趴回草地上。

  弄弄看他笑成那樣子,忍不住也揚起嘴角。「喂,Hero先生,今天是我的生日,應該是你逗我笑,不是我逗你吧?」

  夏雨還是忍不住笑意,讓笑持續停留在臉上,他拉起她溫暖的手往屋裡走。

  「去洗把臉吧,今天我一定把你弄成驚天地、泣鬼神的美女,讓那些沒眼光的男人四處找眼鏡……」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1-4-12 11:07 PM

本帖最後由 qpmw159 於 2011-4-12 11:19 PM 編輯

第五章

  工程結束,預售屋賣出八成,大叔、閃閃和公司裡的員工在外面擺慶功宴。

  弄弄認為最辛苦的是蓋房子的工人,因此她約齊包商工人組到家裡烤肉吃大餐。

  肉的香氣在空氣中瀰漫,他們大口吃肉、大口喝啤酒,吃得好不快樂,笑鬧聲吵得孬孬睡不著覺。

  「還是大姊頭好,只有你會想到我們的辛勞,不像那些總經理、大老闆,只會自己去吃吃喝喝,都沒想到我們。」一個露出滿口黑牙的水泥工說道。

  「喂,講話客氣一點,人家請的是公司員工,你們又不在員工編制內,啊不然我去跟我們家老爸說,以後給你們領死薪水,不要包場包工。」弄弄斜眼射過去。

  笨吶,也不想想他嘴裡的大老闆是她家老爸,她胳臂豈能往外彎。

  「不要,賺那個會死人的,大姊頭,你不要聽黑牙亂說。」旁邊連忙有人接話。

  「對咩,又要拿多錢,又要福利,啊不然公司給你們開好了啦。」

  「不行,公司交到我們手上,不到三個月就會關門大吉。」

  「所以嘍、各人管好各人的份內工作……你們老實說,和我們家老爸、葉叔叔合作,是不是油水多多啊?」

  「沒錯、沒錯,大姊頭,你要在你們家老爸面前說好話,下一批工再找我們。」黑牙改口,笑瞇眼巴結她。

  「沒問題的啦,你們的施工品質有目共睹,不過這一批房子這麼多,光是裝潢就得搞好久……」

  提到裝潢,她有好幾個點子想給老爸做參考,今天肯定會鬧到很晚、不然閃閃不會把小小送到爺爺奶奶家,還是明天好了,今天趕夜工,把設計圖再修一下,明天給老爸過目。

  「大姐頭,你又要唸書、又要蓋房子,這麼忙,一定沒有時間交男朋友厚。」蓋屋瓦的問。

  「大姐頭,你有沒有聽過?大一嬌、大二俏、大三拉警報、大四沒人要,你再不加把勁兒,馬上就沒人要了。」

  「對啊,女人再厲害,還是找個老公比較可靠啦。」

  「大姊頭總不能老在我們這群老男人身邊晃吧。」

  「大姊頭,不是我說你,你應該學溫柔一點啦,講話嗓門那麼大,男人會被你嚇得夾著尾巴逃跑。」

  「對啊,年紀輕輕不打扮,每天穿得比我這個土水工還慘。」

  「大姊頭都沒有在看網路辣妹哦,去跟人家學一學啦。」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不亦樂乎,弄弄滿臉不爽。今天請他們來是開慶功宴還是批鬥大會啊?她正想發作,大門就在這個時候被推開,接著蕭海齊和夏雨雙雙進門。

  贊!她抬高下巴,滿臉驕傲說:「誰說我沒有男朋友!來,給你們介紹,大家認識認識。」

  順著她的眼神,大家看向蕭海齊和夏雨,不曉得是誰吹了一聲口哨,接著有人發話,「不會吧,我們家大姊頭眼光這麼極品。」

  「一看就是有腦袋、會讀書的有為青年。」

  「不錯哦,大姊頭好樣的。」有人拍上她的肩。

  「好說、好說。」她走到蕭海齊身邊,頭靠上他的肩膀,很努力地給他做到小鳥依人樣,笑容可掬的說:「他,蕭海齊,就是我的男朋友,他在念醫學院哦,還被教授相中,跟一個心臟科權威在做研究,將來前途光明、鵬程萬里、鴻圖大展的啦。」

  「不簡單,果然是我們敬仰的大姊頭。」

  「對咩,這才是大姊頭的風範,有心要挑,當然要挑最好的。」

  「屌耶,郎才女貌,不愧是我們家大姊頭……」

  阿諛言語如江水滔滔不竭,蕭海齊卻感到頭頂被一群烏鴉盤踞,他極力做深呼吸,眼看就要發火了,夏雨連忙壓住他的肩膀,在他耳邊道:「忍一忍,別讓弄弄在朋友面前失了面子。」

  他只得忍下,勉強擠出笑容,拍拍弄弄的頭髮,說:「你把客人送走後,我們談一談。」

  「好啊,你們先去洗澡休息,我們等一下再談。」

  弄弄笑瞇瞇地目送兩人進屋,回頭,繼續和朋友大口吃肉、大口喝啤酒。

  十點鐘,客人離去,院子裡一片狼藉,弄弄被喊進客廳裡,乖乖地坐在沙發上聆聽教訓。

  「從現在開始,你不准在外面放話,說我是你的男朋友!」蕭海齊臉色鐵青,臉上明顯寫著:我不是在說笑話。

  「可你明明就是。」弄弄小聲抗議。

  「你追到我了嗎?」他冷眼一瞥,四周溫度驟降。

  「正在積極努力當中,你不能假裝視而不見,情人節的巧克力你收下了,你想要的那只泰迪熊我也買了,還有那束玫瑰花,哇哩咧,我早就跟你講過,情人節不要買玫瑰,玫瑰、玫貴,貴得沒天良,你還非要不可。」

  三人當中,就屬海齊最窮,他幫教授做研究,錢少得可憐,偏他好勝心強,見弄弄、夏雨拒收零用錢,也咬牙說自己要獨立。

  獨立?哼,那是有錢人才可以做的事情,真是搞不清楚狀況的傢伙。

  總之不自量力的他在上一個情人節向弄弄要了份禮物,弄弄自然理直氣壯地認定,距離把他全身玩透透的日子近了……

  「你、你……」蕭海齊被她堵得無話可說,黑線在他額間縱橫交錯。

  他錯了,不該喜歡系花,不應該沒錢還充闊,在交往的第三天後他覺醒到這點,可惜,他的口袋已經掏空,還欠下弄弄一個跳到黃河都洗不清的大恩情。

  「我怎樣?我在和你講道理,你幹麼臉紅脖子粗?」這下換她講話大聲。開玩笑,她宋予弄的錢可不是可以隨便亂花卻不認帳的。

  夏雨在一旁看著他們吵架,頭痛不已。

  蕭海齊起身,怒指她,「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裝了!你喜歡的明明是夏雨,幹麼非拿我當擋箭牌不可?」

  「我哪有拿你當擋箭牌。」她直覺反駁。

  「好,你說,如果我和夏雨同時掉進海裡,你救誰?」念醫學院的,腦袋裡的浪漫因數少得可憐,蕭海齊只能用三百年前的爛問題來做測驗。

  「當然是你啊,夏雨會游泳,誰像你,是只弱雞。」弄弄很掃人自尊地瞄了他一眼。

  「如果你身上只有兩萬塊,我和夏雨同時向你借,你會借給誰?」

  「還用講,當然是Hero啊,把錢給你不叫做借,叫做肉包子打狗。」

  夏雨真的很想正經一點,但他實在無法對兩人的對話無動於衷,所以他雙手橫胸,把頭用最大的弧度往下移,努力讓兩個正在吵架的男女看不見他的笑意。

  講不過她的蕭海齊氣到臉紅脖子粗,說話開始結巴。「如果……如果你有一件有成就的事情,想要找人慶祝,你會先找誰?」不想就這麼敗下陣來,他努力想話拆她的台。

  「Hero!」這話她連想都不想就回答。

  「看吧,你明明喜歡的是夏雨,為什麼非要追我?你說,你不是拿我當擋箭牌是什麼?」終於被他抓到證據,蕭海齊整個人囂張起來。

  「我當然喜歡Hero,他不是別人欸,他是我的Hero,而你是海齊,我一心一意要追的男人……」

  番番番,她是番茄吃太多還是番仔火點太多,死不承認!他深吸口氣,問:「那為什麼是我?」

  「你很帥啊、還有你是未來的醫生,重點是,我把你追走了,你就不會覬覦閃閃,老爸那麼老,你還要讓他年老失妻嗎?」

  如果他們老爸蕭書臨在場,聽到這話肯定會氣暈過去,他才三十幾歲,真的還不到「年老失妻」的程度。

  「如果我告訴你,我絕對不覬覦閃閃,那你可以不當我的女朋友嗎?」他轉個彎,試圖說服她。

  弄弄陡地被他的話堵住了。「那個、那個……」

  「別這個那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你喜歡夏雨、夏雨喜歡你,你們幹麼不去談戀愛,硬扯著我做什麼?」

  「問題是……我不能和Hero戀愛啊。」她支支吾吾反駁。

  「為什麼?」

  「你知道愛情在什麼時候最美?」

  「什麼時候?」

  「在妾身未明的時候。你不知道我的底牌、我不曉得你的底細,我不確定你拋過來的那個眼光叫做『情有獨衷』還是『無可奈何』,你不停猜測,我給的是『曖昧暗示』還是『不耐拒絕』,兩人之間彼此猜測,讓想像空間無限擴大,因為兩人都不知對方是不是真的喜歡自己,那個距離既長又短,讓人既期待又怕受傷害。」

  「所以呢?」她講了一大篇,他還是沒搞懂她在說什麼。

  「我和Hero那麼熟,他眼皮一掀,我就知道他要做什麼,這種情況,我還怎麼猜、怎麼談戀愛?」她說得頭頭是道。

  蕭海齊是學醫的,他沒有浪漫基因,想不出現代感的測試問題,但他擅長邏輯與分析。

  「你的話不正確。」

  「哪裡不正確?」

  「第一:你對夏雨很熟,難道就對我不熟?不熟的話,你會在我屁股往右邊微翹時,就曉得早一步離開順風區?

  「第二:你愛上的不是某個人或某段愛情,而是自己的想像空間,甚至愛上的根本是一本羅曼史或一出韓劇。

  「再說到距離,你以為現在男女之間真的需要猜來猜去?你以為網路發達後,男女隔著螢幕存鍵盤上敲出『我愛你』有多困難?告訴你,半點都不難,因為就算敲出來後對方的反應不佳,你也會有無數的方法遮掩過去。」

  「怎麼遮掩?」這話是夏雨問的。在當了老半天的旁聽者後,他終於決定加入兩人的討論。

  「你可以打出『對不起,那是我室友在搗蛋』,不然就打『哈哈!愚人節快樂』,再不然還可以打『挖靠,是誰說的?是誰說情人節這天打出我愛你,會出現亂碼?』弄弄小姐,那個『猜來猜去』的時代已經距離我們很遙遠了。」

  「可是……我和Hero都是不結婚的,萬一決定分手,要怎麼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我不想傷害他。」

  「你不結婚卻要談戀愛,所以分手是早晚的事?」

  「對。」她靠直覺回答。

  「哈哈哈,被我套出來了吧!分手後,你不在乎不能和我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卻擔心不能和夏雨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你不擔心傷害我,卻怕傷害他。你還敢講你不是愛他勝過我!」

  他得意地翹翹屁股,彎下腰,捏捏弄弄的臉頰,笑容可掬道:「去吧,去和你的Hero談場戀愛,不要再和我苦苦糾纏了。」

  說著,他很瀟灑地一擺手,開心終於解決了一件痛苦事,上樓。

  夏雨看向發傻的弄弄,苦笑。

  她回頭,望著夏雨,皺起眉說:「我被海齊弄亂了。」

  「亂了就別多想。」

  「不想嗎?可是頭好痛。」她嘟起嘴。

  現在的弄弄有一點點小女人、一點點的小柔弱,不是大姊頭模樣。

  他伸出手,她跪上沙發,爬呀爬的爬到他的大腿上,坐定,勾住他的脖子,將臉埋進教她感到最安全的區域。

  夏雨沒多話,只是抱著她、拍著她,用讓她最舒服的方式輕輕搖晃著她,她在他懷裡,一點一點舒緩了眉心。

  過了好久,久到人在二樓、得意驕傲的蕭海齊停下殺人歌聲,夏雨才問:「你好一點沒有?」

  「好很多點了。」她實話實說。

  「那我們動作快一點,把院子弄乾淨,不然閃閃回來,肯定會發瘋。」

  弄弄當下笑開。對,閃閃一發瘋,她就要變身灰姑娘,從樓上掃到地下室,閃閃只差沒把紅豆綠豆混在一起讓她揀了。

  她跳下他的腿,牽起他的手,這個晚上她什麼都不要想,只要想著,有Hero在身旁真好……

  弄弄探進頭來,好看的大眼睛皺成兩個歪圈圈,夏雨轉頭發現,問:「怎麼了?有事嗎?」

  「你很忙嗎?」她猶豫的問。

  再忙,他也會把她的事情擺在第一位。

  他沒有回答,但移動滑鼠關掉電腦,這個動作讓弄弄明白,他要把時間留給她。

  她走進他房間,「你可不可以陪我出去走走?」

  「好。」他起身走到衣櫃旁,挑了件衣服換上。

  弄弄沒將視線轉開,看他的裸體早就看得很習慣了。

  夏雨身上的疤痕消失了大部份,但有些傷就是褪不去,不過現在的他把身材練得很好,強健的六塊肌,是會讓女生流口水的那一型。

  如果不是堅持不結婚、不談戀愛,他應該是那種桃花朵朵開的男生吧!

  現代的人們不再像以前,會受別人的言論影響,愛結婚便結婚、愛生小孩便生小孩,不想循規蹈矩的人,可以走自己的路、過自己的人生,不會礙了誰、犯了人。

  他們都是對婚姻有意見的男女,沒有人比他們更瞭解婚姻的陰暗面,於是他們選擇由自己掌控人生,而不是被人生或另一個人掌控。

  截至目前為止,她覺得這樣很好,沒有改變的必要。只是……

  夏雨不曉得站在弄弄面前多久了,她傻傻地看著床邊那幅畫著豐收季節的葡萄園,畫裡的女人、小孩和小黑狗,無憂地快樂著。

  很多年了,他沒想過要換下那幅畫,因為不只畫裡滿滿的幸福氛圍吸引著他,還因為他知道,那幅是弄弄的作品。

  弄弄很會畫圖,閃閃說的。

  閃閃說,在育幼院裡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能被滿足的慾望,於是閃閃拚命賺錢,彷彿有了錢就擁有全世界,而弄弄選擇畫圖,把她想要卻得不到的,一一在畫裡面呈現。

  長大後,弄弄很少畫圖,她現在畫的是設計稿。她曾經發下豪語,要蓋一間全世界最溫暖的屋子。

  就是這句話讓夏雨積極賺錢,否則其實一開始他投資股票的原因,只是為了獨立。

  弄弄說:「我們都喜歡蓋房子、賣房子,知道為什麼嗎?」

  夏雨不懂,他是建築方面的門外漢。

  她回答,「一個房子是一個家,每個家庭都有屬於自己的幸福故事,我們不能創造家庭,卻可以給每個家庭一個溫馨的背景,你說,這樣是不是很好?」

  是,這樣很好……他在心底同意她。

  夏雨的手在她額頭敲兩下,喚回神遊的她。「宋弄弄、宋弄弄,你在嗎?」

  她抬起眼,撞見他溫暖的笑顏。

  她握住他的手,勉強擠出笑容,因為接下來的話……真的很難啟口。

  「走吧,我們出去。」他說。

  夏雨帶著她離開房間、離開屋子、離開他們的背景,他們一路走進捷運、搭車,來到台北東區,他們在人群很多的路上,一圈圈走著、逛著,看著身邊的人走來走去。

  然後走啊走,他們走到下一個捷運站,搭車,在關渡站下車,他們繼續走,在沒有人的地方走來走去。

  弄弄始終不發一語,他也認份地當個陪伴者,沉默,安靜。

  弄弄很會走,她那兩條強健的大腿,帶著兩人走了將近五個小時,天色漸黑,還沒有考慮要止步。

  在他正想著要不要問問她肚子餓不餓時,她終於開口了。

  「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散步?」

  這樣算散步嗎?不,依她的速度和腳程,比較像長途健行。

  但他沒有反駁,順著她的話問:「為什麼?」

  「因為我需要思考一些事。」

  「你在思考什麼?」

  「海齊。」

  「海齊怎麼了?」

  「我反覆想前幾天他對我說的那些話。」

  「嗯,然後……」

  「我在想,海齊說那些話的原因,是因為他交了女朋友,不肯再讓我佔著茅坑不拉屎,還是因為……」話在這裡打住,然後又是三分鐘的沉默。

  「因為什麼?」夏雨忍不住,所以他問出口。

  「因為我愛你勝過愛他,我們才是應該好起來的兩個人?」

  「不是說想了會頭痛,為什麼還想?」他不希望造成她的困擾,他寧願她無憂無慮生活。

  「不想,喉嚨會像卡了塊雞骨頭,不上不下,連呼吸都感到阻礙。」

  「那麼,你想出結果了嗎?」

  「沒有結果。」

  已經走了五個小時還想不出結果,那麼是不是還要陪她再走上五小時?他該不該先為自己的腳祈禱一番?

  「不過,我分析出一些脈絡。」

  「什麼脈絡?」

  「第一,海齊沒說錯,我只擔心分手後你會搬離那個家,卻不擔心海齊會不會在分手後被迫離開。第二,我開心、傷心的時候,第一個想找的人是你不是他。

  「第三,我不敢想像,有一天你不在我身邊……因為光是想像,我的心就會一陣陣抽痛,痛到我的胃也被牽連影響,吃飯皇帝大,你知道我和孬孬是屬於同一國的,什麼事都可以不做,就是不能不吃飽。」

  他同意,很早以前她就說過,說她可以不賺錢,但不能不把胃填飽飽,飢餓的滋味在她心底留下深刻的記憶,她發過誓,再不讓自己感覺餓。

  最諷刺的是,大叔給了她不再飢餓的環境,她卻像永遠都吃不飽似的猛把食物塞進肚子裡,卻仍然瘦出兩排排骨,豐腴不出女人該有的驕傲酥胸。

  「所以呢?」

  「如果扣除掉那些亂七八糟的原因,如果我不怕老爸老年失妻、不怕分手後你要離開家裡、不要在乎愛情的一開始需要妾身未明,也許、或者……」

  她歎口氣,不說話了,很隨興地就在馬路邊坐下來。

  夏雨學她,在路邊坐下,舒緩一下可憐的雙腿。

  「怎樣?」

  「也許你是我比較好的戀愛對象。」

  真要妾身未明,Hero這個身份就夠妾身未明瞭。在這四個英文字母背後,她抱他、摟他,直接跨坐他腿上,她躺上他的床,幻想著圈圈叉叉,她老是握住他的手,尤其在他女同學面前……這樣的互動,夠不夠瞹昧?

  弄弄的回答嚇了他一大跳。說老實話,他不是沒幻想過,但……如果結局是受傷,他絕對捨不得受傷的人是她。

  「那當中有些原因的確亂七八糟,但也有些原因是避免不掉的。」他艱難啟口。

  「沒錯,即使分手我也要天天看見你、天天碰得到你,你還是必須成為我的Hero。」

  「所以……」他雖不願意,但還是得勸她打消和自己談戀愛的念頭。

  可是弄弄先一步開口。「只要我們擬好分手協議就行。」

  「分手協議?」

  「我們先打好契約再談戀愛。」

  「契約?」

  「契約裡面寫著:夏雨可以和弄弄分手,但必須是平和的、微笑的分手。」

  「有這種分手方式?」他不信。

  「別人做不到的,我們就不能做?如果愛迪生像你這種想法,我們現在還是得點蠟燭過日子。」

  她只用兩句話便打死他的疑惑。

  「我們要在契約裡註明--戀愛期間,如果忍受不了彼此,可以吵架,但不能生對方的氣超過三十分鐘,如果彼此有更好的人選,我們有權利試著向外發展,但必須先向對方坦白;我們甚至可以定下分手步驟。」

  連分手都要有步驟?夏雨不曉得該佩服她的創意還是否決她的天真。

  「比方步驟一,先談論愛情不能繼續下去的原因,直到對方理解,為什麼不能在一起;步驟二,如果對方很傷心,要努力試著安撫對方的情緒,步驟三,確定分手後,兩個人要一起創造共同的回憶,好讓彼此在回憶起這段愛情時,充滿甜蜜……」

  她越來越有閃閃的架式,只不過她不是指令一二三,而是步驟一二三。

  夏雨沉默。可以嗎?只要有那些步驟,他就可以縱容自己愛她?只要有那些步驟,就算結果是分手,也不會讓她受傷?

  望向俯首的夏雨,她想,需要用更多的話才能說動他。

  「我們都是不結婚的男女,錯過婚姻經歷,已經讓我們的人生夠貧乏,如果連談戀愛都不行……我們又不是清教徒,幹麼荼毒自己?何況就算我們不談戀愛,在別人眼裡,我們就是一對啊,為什麼要欺人欺己?」

  有嗎?在誰的眼裡?只有海齊吧,不過夏雨沒有和她爭辯,因為談戀愛這個念頭,的的確確吸引了他的心。

  「你想哦,如果我們談戀愛的話,我就可以隨時隨地勾你的手,走在每條大街小巷裡,人們不會覺得奇怪,因為我們就是情侶啊!我高興的時候,想親你就親你,傷心的時候,想抱你就抱你,不必擔心什麼場合地點,不必煩惱會不會被指指點點,最重要的是,我可以理直氣壯趕走你身邊的狐狸精。」

  那他也可以理直氣壯趕走她身邊的……公狐狸?心動不已……

  「如果有某個沒長眼的美女,用魅惑眼神、性感聲音對你說:『Hi man!How are you?』我不必在心裡生悶氣,可以直接對她說:『Fuck!Thank you』」

  「Fuck!Thank you。」很好,他喜歡,喜歡不必在她提到某個男人很讚的時候,還得當個哥兒們,假裝樂於和她討論。

  「如果我們一拍即合,如果我們很能配合對方,如果我們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們就在一起,不要婚姻、不要小孩、不要那些瑣碎的事情,就只是單純的在一起,你說好不好?」

  這回,夏雨的沉默時間更長久,好幾次,她試圖想再多找點話來說服他,但是她詞窮了。

  他的沉默鼓噪了她心底的不安,扭著雙手,她把指節弄得啪啪響。

  夏雨終於抬頭,一雙大手包裹住她。她側過臉,遇見一張燦爛笑顏,猶如雨後終於開出大晴天。

  他說:「好吧,我們來談一場戀愛。」

  她綻放笑靨,從地上直接彈起身,「耶,我終於要談戀愛了!我終於要談戀愛了!」

  她又叫又笑,繞著他不斷跳舞,跳著非洲土人的熱情舞蹈。

  是啊是啊,她就是要把自己的熱情全部都讓他知道……

  他是這樣想的,他想把所有弄弄想要的東西都捧到她面前,回饋她給予的溫暖。他一直以來都希望笑容不要從她的臉上褪除,他要為她完成所有夢想。如果愛情是她的夢想,他有什麼理由拒絕?

  她抱住他的腰說:「我們來討論,愛情的第一個步驟是什麼?我們需不需要一些東西來證明我們戀愛的開始……」

  從這天起,弄弄愛上散步。

  因為散步讓她發現兩件事情,而且後來經過證明,這兩件事是成立的。

  第一件是她愛夏雨,在海齊拆穿了她的謊言、讓她不得不面對自己的真心時,她發現了,對他,不只是崇拜,不只是一些些喜歡,還有很多、很多的愛。

  第二件是,只要有足夠的說服力,夏雨也可以試著愛上自己。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1-4-12 11:08 PM

本帖最後由 qpmw159 於 2011-4-12 11:21 PM 編輯

第六章

  「孬孬,我和Hero談戀愛了!」

  回到家,她就衝到狗屋邊,跪在草地上,用力摟著正在曬太陽的孬孬,在它耳邊大聲說話。

  孬孬懶懶地打開一隻眼睛,瞄弄弄一眼(那是貨真價實的「一眼」)。弄弄看見它瞠開眼皮,連忙把目己的無名指伸向它。

  「瞧咩瞧咩!我的定情戒……」

  這是他們愛情的第一步驟--用某些東西證明愛情正在上演中。

  「孬孬,快點問啊?問:Hero,你願不願意讓弄弄當你的女朋友?不管晴天下雨、不管艱辛困苦,都和弄弄手牽手一起走過?」她捧起孬孬的臉,硬要它面對夏雨。

  孬孬很合作地吠了一聲,弄弄頓時眉開眼笑,看向夏雨。

  他比孬孬更合作,說:「我願意。」

  「孬孬說:弄弄,你願不願意讓Hero當你的男朋友?不管晴天下雨、不管艱辛困苦,都和Hero手牽手一起走過?」

  這回孬孬不想叫了,閉著眼睛,盡情享受陽光。

  弄弄不許它發懶,抱起孬孬的頭,兩隻手拉扯著它臉上鬆垮的臉皮扭圈圈。

  「快說、快說,你不說就不讓你睡。」

  夏雨覺得好笑,可弄弄那麼認真、又不好阻止。

  小小從屋裡出來,看見弄弄在欺負可憐的老孬孬,很英雄地走到她面前,大聲斥責她的錯。

  「弄弄,我要告訴我們老師,你虐待小動物。」

  他正值「老師最偉大的時期」,家裡有什麼看不下去的事隋,告狀的對象已經不再是父母親。

  「去告啊、去告啊,誰怕誰!」弄弄朝他吐舌頭,繼續荼毒老孬孬。

  孬孬受不了,勉強吠個小短句。

  弄弄連忙回應先前的問句,「我願意。」

  很好,「步驟第二」完成,在定情物之後有了見證人……呃,不,是見證狗。

  「弄弄,你願意什麼?」小小不解的問。

  「願意當Hero的女朋友啊。」弄弄驕傲得意的咧。

  本來是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小小卻像被雷劈到似的,顫巍巍地走到夏雨身邊,拉住他的手指頭,搖晃之餘伴隨著哭腔,「Hero你不要、你不要當弄弄的男朋友啦,弄弄很凶,她會把你打死。」

  那表情、那態度,像極了夏雨的前任女友。

  弄弄瞠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瞪住在眼前譭謗自己的「小人」。

  「弄弄又不漂亮,你不要喜歡她啦!我們老師比較好,你當我們老師的男朋友好不好?」

  這是什麼話?崇拜老師也不必崇拜成這樣吧!

  弄弄抓起小小的衣領將他往後一提,「死小孩,你說什麼話!」

  她沒想過,第一個從夏雨身邊趕走的不是狐狸精,而是他們家的笨小小。

  小小不理會她的暴力,掙扎著哭道:「你要當我們大家的Hero,不要當弄弄一個人的Hero啦,我喜歡你、我愛你,你不要被弄弄搶走……」

  夏雨聽出重點,他彎下腰,把小小從弄弄的魔掌中解救出來。

  小小一獲得自由,立刻緊緊抱住他的大腿,把他的腿當成救命的擎天金箍棒,嘴上還嚷著。「你看,弄弄那麼壞,你不要喜歡弄弄。」

  夏雨拍拍他的頭說:「就算我是弄弄的男朋友,也是小小的Hero啊。」

  簡單一句話,就像關掉按鈕,關掉了小小的淚水閘門。

  他停了停、歪了歪腦袋問:「那你還會買雞蛋糕給我嗎?」

  「會!我會買所有你想吃的東西回來。」夏雨笑著允諾。

  「我考一百分,你還會送我禮物?」

  「會,而且送的都是小小最喜歡的。」

  「你還會教我算數學?」

  「會,只要你有不會的題目。」

  「你會在媽媽罵我的時候,出來救我?」這個很重要。

  「當然。」

  聽見他的承諾,小小鬆口氣,不再介意誰是誰的男朋友。「你說到做到。」

  「對,我說到做到,小小不必擔心,不管我當不當弄弄的男朋友,小小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他滿足了,邁開小肥腿,爽快地進入屋裡。

  弄弄望著他的背影,不屑地ㄘㄟˋ一聲。「Hero是用來拯救世界的,不是用來送禮物的,要禮物,找聖誕老公公去。」

  夏雨笑著把她摟進懷裡,「我或許沒本事拯救世界,但我一定會當個好禮物。」

  這句話讓弄弄笑彎了眉毛。她,喜歡這個巨型禮物。

  從這天開始,弄弄和夏雨開始談戀愛,高調談戀愛。

  她用行動讓天底下的人都曉得她在談戀愛。

  她告訴同學、告訴那些喊她大姊頭的工人,「我的Hero不會把內褲穿在外面,不會拯救世界,但他輕而易舉地就能讓我的世界變得很美麗。」

  這件事情的發生誰最快樂?

  不必懷疑,那個人的名字叫做蕭海齊。他很高興,往後再也不會有個自稱「女朋友」的大姊頭,四處預告兩人的愛情即將開始。

  知道他們決定談戀愛的那天,他鄭重地走到夏雨身邊,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的對他說:「以前弄弄叫你Hero,我覺得很不屑,我認為……」

  他用手背拍拍他的胸膛,同居多年,這時才發現這傢伙的肌肉很發達。

  「認為怎樣?」夏雨接著問。

  「認為弄弄的英文很破,肯定不知道Hero是什麼意思,但對於你願意犧牲小我、成為某某人的男朋友這件事……夏雨,你是貨真價實、真正的Hero!」

  他滿臉的感激涕零,讓弄弄看了想吐血。

  「喂,蕭海齊,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弄弄在齊海齊拍上「男朋友」的胸口時,也用手背拍上「前男友」的胸口。咦,弱雞先生的胸肌比她想的更有料,但……比現任這個,她得意地勾勾唇角,呵呵,差得多。

  「意思這麼明白,你不懂?唉,我早就知道你的智商有問題,只是沒想到問題這麼嚴重……」他歎氣搖頭,看著夏雨,滿臉哀怨。

  弄弄豈是甘心屈居下風的人,她伸出強而有力的腿,一腳踹上他的屁股!

  在蕭海齊一聲痛苦哀號之後,全家大笑,認了夏雨和弄弄的新關係。

  他們的愛情,有了定情物和見證人之後,開始進行第三步驟。

  第三步驟是什麼?

  看電影、吃吃飯、逛逛街、走走遊樂園。而看電影的時候,一定要共吃一包爆米花,共喝一杯飲料;吃飯的時候,一定要你儂我儂,你餵我、我餵你,吃得讓旁桌的人很礙眼;逛街的時候,一定要手勾手,他試衣服的時候,她則要跟進試衣間,至於做什麼……任君想像。

  他們明明睡在隔壁房,可弄弄一定要在深夜裡打手機給他,像現在這樣。

  「喂,我是誰?」她問得眉開眼笑,宛如三個彎月亮鑲在她臉上。

  「我的女朋友。」夏雨也笑,雖沒笑出彎月亮,卻放下書本、抱起身邊的軟枕頭,想像她正在自己懷中。

  「咯咯咯,答對了。」她用力拍拍手,幼稚得像三歲孩童。

  「怎麼還不睡?」

  「啊就……就想你啊!」擺出小女人嬌羞狀。

  「想我怎麼不過來?」

  他們之間只隔一道牆,往常,她在這個時間會躺在他的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到入睡。

  「過去的話,我很怕……」咬起小嘴唇,嬌羞加嬌羞,羞得她臉好紅。

  「怕什麼?」

  「怕猛虎過山,小兔子危險。」

  「小兔子是指我嗎?」

  「不然是我嗎?我誰啊--」

  「你是宋予弄、是大姊頭,是無數人景仰佩服的對象。」他接下她的口頭禪。

  「說得好!」

  「可是……小兔子,這種形容讓我有點小傷心,我還以為自己是Hero。」

  弄弄在電話那頭笑得很白癡,那是戀愛中的女人才會發出的笑聲。然後她聯想到阿諾史瓦辛格年輕時的胸部、湯姆克魯斯的胸部……以及Hero的……

  因為這種白癡電話會讓人繳電話費繳到手腳發麻,於是他們去辦了情侶費率,情人互打不用錢的那種……

  也因為這樣,他們從早上到晚上,隨時隨地想到就給對方打電話、傳簡訊。

  她寫:我們教授很無聊,講那些理論不知道做什麼?蓋房子最重要的是實際操作,我很懷疑,他到底曉不曉得一塊磚頭有多重?

  他寫:你問他啊!

  她寫,你以為我很笨嗎?我的成績還控制在他手上。

  他寫,我不以為你笨,我以為你是宋予弄、大姊頭。

  她笑了,笑得很白癡,像戀愛中的女人。

  然後教授走到她桌邊,問:「同學,你在高興什麼,聽我的課有這麼幸福?」

  「教授,你不知道嗎?我最喜歡這門課,每次上完課,我都對自己充滿信心,相信未來我一定可以成為偉大的建築師。」

  她的回答讓教授很爽。如果蕭海齊在場,一定會從鼻孔冷哼兩聲,用很挑釁的口氣說:是大姊頭還是狗腿頭?

  拜託,大姊頭也要能屈能伸的好不好?!

  她也在工地給他打簡訊。

  她寫:哦,我站在最高點,俯視大台北,想到未來,這棟有我汗血的大樓,將矗立一百年,好棒哦!

  他沒有回。

  她繼續發:老爸說,身為建築人要懂得為人們的需求著想,我們蓋的每間房子,不能只是為了賺錢,因為我們蓋的不光是房子,還是「家」。

  夏雨沒有回。

  等過五分鐘後,她又發,我希望未來能夠親手蓋一間我們的家。

  他仍沒回簡訊。

  她想,完蛋……他會不會誤以為她在做某種暗示?

  聽說對男人有婚姻期待的女人,會開始做某些暗示。

  比方,女人會突然迷戀上做菜,因為做菜就會一點、一點慢慢添購廚具,在兩個人共有的空間裡,創造屬於家的甜蜜。

  然後,女人會邀男人去逛Hola或Ikea,試著佈置出一個家,再然後,去書局買一大堆書,而書名通常是《如何做好收納》、《傢俱的選擇與維護》、《用三坪創造幸福庭園》。

  再來,就是進階版了。比如邀男友一起去看預售屋,再不拿出存款簿,當著男友的面問:「我這裡有錢,你那裡可不可以拿出一部份,繳房子的頭期款?」

  倘若暗示到這種程度,男人還是無動於衷,女人的退一步選擇是--繼續陪他一起擺爛,直到對方家長看不下去,出面關說;再不改弦易轍,在床上換個願意接受暗示性言語的男人。

  Hero不會以為她和那些女人一樣,在做「暗示」吧,不行、不行,她得簡單說明。

  她發出簡訊:你不要誤會哦,我指的塚不是有那種關係的家,指的是我們現在這樣,有老爸和閃閃、有小小、海齊和我們兩個的家,我會給你設計一個特殊的獨立空間。

  簡訊發出之後,夏雨依舊沒回。

  是不是她越描越黑,讓發誓不婚的夏雨感到壓力?這時候最好的做法是什麼?沒錯,是改變話題。

  再傳新簡訊:Hero,我今天下工後去學校接你好不好?我們去吃飯、逛書局?

  哇咧,沒事提逛書局做什麼,她又不買《如何做好收納》、《傢俱的選擇與維護》、《用三坪創造幸福庭園》……

  腦袋清空。

  新簡訊:你怎麼不給我回簡訊?是不是生氣?

  哎喲,那種口氣太小女人,缺乏大姊頭的氣派。

  新簡訊:你再不回我,就換我生氣嘍,好!今天晚上不吃飯、不逛街、不看房子,我們直接上床去翻滾,給它水到渠成、生米煮成熟飯,大年初二有娃娃可以背回娘家為止。

  簡訊發出三秒後,弄弄握緊拳頭捶向自己的笨大頭。

  她是白癡、是智缺,她活在這世界根本是人類的恥辱!她幹麼說這種話啊?現在Hero肯定打死都不回簡訊了,說不定他早就飛車回家、整理行李,準備逃離想逼他結婚的女人。

  可……她猜錯了,他回簡訊了!

  當簡訊的音樂響起,她整個人驚跳起來,匆匆忙忙打開手機。簡訊上寫著--

  我喜歡你蓋房子的態度、喜歡你親手打造我們的家、喜歡你給我設計獨立空間,當然,更喜歡和你一起去吃飯、進書局,但最最樂意的是直接上床去翻滾,水到渠成、生米煮成熟飯……那一段。如果你不介意我不是你的Hero的話。

  你好,初次見面,我叫梁育升,是夏雨的朋友,如果你能聯絡到他的話,請幫忙轉告,他的手機掉在我這裡。

  天!對著手機螢幕,弄弄好想死!

  她兩手互相捶著,捶不夠,又捶頭,接著,兩條強健的腿輪流跳踩著新貼上的磁磚,然後,幾句更讓她想跳樓的討論句子在耳畔響起。

  「你猜,大姊頭在幹什麼?」工人A說。

  「大概是想試試我們的磁磚有沒有貼好。」工人B回答。

  「她為什麼要捶頭?」

  「會不會是……完蛋,我們貼得太爛,她氣到頭痛。」

  「我們要不要先找個地方躲?」

  「這樣不太好吧。如果大姊頭找不到人發洩,氣到跳樓……總經理以後一定不會和我們合作……」

  「可是、可是大姊頭……」工人A開始出現抖音。

  「走啦,伸頭一刀、縮頭一刀,早死晚死都要死,不如就……」

  互視一眼、用力歎氣,兩個年過三十的男人,手牽手,不是演斷背山,而是他們都害怕對方「烙跑」,留下自己一個人面對大姊頭的瘋狂發飆。

  他們的對話,弄弄聽見了。

  很好,他們替她找到台階下,她決定在兩人走近時擺出冷臉說:「這次的確做得不夠好,沒關係,下次再認真點,否則我一定不讓你們過關。」

  沒想到在怕死男靠近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出現。

  「你們弄錯了,不是磁磚的問題。」

  他們同時回頭,異口同聲問:「不然是什麼問題?」

  「她、在、發、春!」

  弄弄猛地倒抽口氣,轉身,目露凶光。「蕭海齊,你死定了!」

  下一秒,她手上的設計圖奇準無比地朝他的臉丟去。

  他應該感到慶幸的是,當時她手上拿的是設計圖而不是磁磚。

  網路是種可怕的東西,它不僅縮短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讓人們在虛擬空泛的世界裡相識、相遇,也會讓許多遺忘已久的人事再度被提及。

  夏雨的受虐事件在網路上被挖了出來,那個離他很久的陰影再次回籠。

  有人同情他的遭遇,有人剖析受虐事件的始因,有更多的人在討論他的性格,討論他對父親的反擊。

  他的心情受到嚴重影響,可他掩飾得很好,除了弄弄,沒有人發現他微小的變化。

  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一有時間就貼在他身邊。

  她欲言又止的模樣看得夏雨想笑,伸手說道:「沒關係,只要你握住我的手就好。」

  她握了,一握住就不想鬆開。

  她不知道那件事會在他的人生裡佔有多少份量,她以為陰影過去了,人就會變好,但似乎光是「過去」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暑假的第一天,她決定要睡到自然醒,但還沒有睡夠,就被騎在肚子上的小小給吵醒。

  騎人者人恆騎之,她騎夏雨,小小騎她,這叫做因果報應。

  「弄弄、弄弄、弄弄……」小小拍拍她的臉、捏捏她的嘴巴,再嘟起可愛的小嘴對著她的眼皮猛吹氣。

  「不要吵!」她把枕頭拉到臉上,躲掉小小的攻擊。

  「弄弄快醒醒、弄弄……」

  他的肥腿踢上她的腰,他的手指在她腋下做不規則蠕動,想把她叫醒。

  救命!弄弄哀號一聲,猛力翻身,把小小翻歪到床的另一邊。

  小小生氣,用盡力氣抽掉她的棉被,用力喊叫,「弄弄,你再不起來Hero就要被搶走了!」

  倏地,她瞪大雙眼,把小小的話消化一遍,用力彈起身,「小小,你說什麼?Hero怎麼了?」

  「Hero要被壞人搶走了啦。」

  哪個壞人敢登堂入室?再說Hero個頭那麼大,誰敢隨便招惹他?手心摸上小小的額頭,心想這小子不會是燒壞腦袋了吧!

  小小氣急敗壞,扯下她的手,怒聲說:「Hero的爸爸要把他抓走了啦!」

  爸爸?被Hero刺了一刀沒死成,後來因為酒後殺妻被判刑的父親已經出獄了?!不行,他不能再回到那個禽獸身邊!

  弄弄跳下床,來不及刷牙換衣、顧不得亂蓬蓬的頭髮,連被踢進床底下的拖鞋也懶得找,赤裸著雙腳就往樓下客廳跑。

  小小和她一樣心急,邁起肥腿跟在她身後。

  她一跑進客廳,就見夏雨和一個穿著深色西裝的男人坐在沙發裡,西裝男看起來很老,滿臉皺紋,不像爸爸像爺爺,約莫七十歲上下,手拄著枴杖,一雙眼睛散發著溫柔的光芒。

  這樣的男人……不像啊,不像會喝酒虐妻……可事實不容改變,她親眼見證Hero身上的傷痕,親眼看見他的母親死於虐打,如果不是他,Hero的人生將全然不同。

  他為什麼出現?出獄了、沒錢花,要帶兒子回家當牛馬?哼,想都別想!

  她怒氣沖沖走到沙發前,當著夏雨和老人的面,雙手橫胸。

  小小有樣學樣,也把兩隻短手交叉在胸前,大姊頭加上小小哥,兩個人一前一後對老人擺臭臉。

  「弄弄、小小,你們--」夏雨起身,對眼前陣仗一頭霧水。

  不給夏雨發言機會,弄弄一把將他拉到身後,以保護者姿態對老人家說:「你就是Hero……呃,不對,你就是夏雨的父親?」

  老人家並沒有因為她的態度而憤怒,他望著兩個小孩回答,「對,我是夏雨的父親。」

  「我先把話說在前頭,夏雨是我們家的一份子,不是你想帶走就能帶走的。就算夏雨個性善良,願意盡釋前嫌,但對不起,我們家其他五票都不同意的話,他照樣得乖乖待下!」

  「你們這麼重視他?」老人眼底閃過喜悅。

  「沒錯,如果當年你和我們一樣重視他,就不會傷害他、傷害夏媽媽,在你虐待夏雨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他的身心靈受著怎樣的摧殘?在你喝酒喝到不省人事時,有沒有想過父親這個名詞,對他而言是什麼定義?」

  老人點點頭,緩聲道:「我明白自己做錯了。」

  「明白又如何?在他最需要父愛的時候,你做了什麼?我不懂,你今天有什麼臉出現在他面前?是不是因為你已經老得需要兒子在身邊?還是因為你痛改前非,想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在他面前認罪?

  「不管你的目的是什麼,對不起,我們都不接受!如果你妄想帶走夏雨……哼,想都別想!告訴你,我學過跆拳道,我不介意除暴安良,不介意對老先生動粗,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我不會把他交到你這個壞蛋手上!」

  她又成了母雞,緊緊地護衛身後的小雞。她伸手握住夏雨的大掌,小小也學她,握住夏雨另一隻手。

  那個溫暖,又一點、一點、一點沁入他的心,像當年那一夜……

  「孩子,你的運氣很好。」老人說。

  「沒錯,我的運氣真的很好。」夏雨附和。

  弄弄看看夏雨、再看看老人。現在做什麼啊?打啞謎哦。

  他們不是應該仇人見面份外眼紅,他們不是應該劍拔弩張,怎麼可以……這麼心平氣和?

  「這幾年我一直擔心,我很後悔當年對你和你母親做的事,沒想到……我想,我欠這家人一聲謝謝。」老人垂下眼,掩飾那裡的濕意。

  「爸……」夏雨一聲低喚。

  「謝謝你,謝謝你還願意喊我一聲爸爸。」他的聲音略帶哽咽。

  「這些年來,你是我心底唯一的父親。」

  弄弄的眉頭蹙得緊緊的。他在做什麼啦?現代人沒有這麼善良的,他可是殺人兇手耶,他喝酒虐人、殺死夏媽媽,直到現在,夏雨身上還有許多消除不去的舊疤耶。

  她想開口,卻被夏雨阻止。他把穿著睡衣的小小抱起來,塞進穿著睡衣的弄弄懷裡。

  「乖,兩個都去刷牙洗臉,我送送爸爸,再去幫你們弄早餐。」

  弄弄想出言反對,但他眼神中的篤定不容置疑,她又驚又疑,兩條腿不想離開。

  「小女孩,你放心,我不會把夏雨帶走,就像你說的,他已經是這個家庭的一份子,沒有人可以把他從親人身邊帶開,對不對?」

  「你確定不會帶走夏雨?」聽見對方的保證,弄弄聲勢軟下。

  「我發誓!」

  「那你……也不可以碰他一根汗毛。」

  「我想,我已經老得沒辦法碰他一根汗毛了。」

  說的也是,弄弄點頭,放下小小,牽起他的手回房間。但她走了兩步又折回來,踮起腳尖在夏雨耳邊輕聲說:「如果他要打你的話,你千萬不可以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知道了。」夏雨失笑。

  「就算他是老人家,打人一樣是犯罪行為。」

  夏雨被她弄得哭笑不得。「知道。」

  「你要注意他口袋裡有沒有暗藏武器。」

  他不想在這麼嚴肅的口氣裡失笑,可是他真的沒辦法不笑。

  他伸出兩手,將她轉過一百八十度,推著她一步步走向樓梯。「知道、知道,給我三十分鐘,我保證分毫不傷地站到你面前。」

  弄弄滿意上樓。

  這時,輪到站在階梯上的小小說話,他的發話對象是老先生。「老公公,如果你敢欺負我們家Hero,你就死定了!」

  夏雨真的很想鑽個地洞爬進去。不是口口聲聲喊他Hero嗎?怎麼會把他當成Snow white,需要保護?

  終於送走弄弄和小小,夏雨轉身,滿眼抱歉,「爸,對不起,他們誤會了。」

  「我明白,但也因為他們的誤會,讓我的罪惡感少了一點,那代表這些年你過得還不錯。」而那個女孩,肯定很愛他吧……

  「不只是不錯,是很幸福,這家人聯手打造了我的幸福。」

  老人拍拍他的肩,「看你這樣我就放心多了。當初在網路看見那些消息時,讓我憂心忡忡,不曉得你被環境折騰成什麼模樣,如果你不介意,有空的時候到英國來看看我?」

  「我會的。之前……我以為你不會原諒我和母親。」

  「你母親的確有錯,但是你只是個孩子,你沒有錯,當年我不應該意氣用事,否則你不會吃這麼多的苦。」

  他把手交疊在父親的手背上。「爸,沒關係的,苦盡甘來了。」

  老人笑道:「嗯,我先回去,你快點上樓吧,再不上去,那兩位就要殺下來了。」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1-4-12 11:25 PM

第七章

  夏雨送走父親,回到廚房,才從冰箱裡拿出雞蛋,等不及夏雨上樓的弄弄和小小已經來到廚房探頭探腦。

  「進來吧,早餐再一下子就好了。」他一面打蛋、一面煎培根。

  小小憋不住話,馬上問,「Hero,你發誓,不跟老爺爺走,你要一輩子跟我們在一起。」

  「我發誓!」這話根本不需要任何考意。

  夏雨的回話滿足了小小。

  他年紀小,腦袋還沒發育完全,三個字就被打發掉,但弄弄沒那麼好搞定,她把話擺在肚子裡,憋住,好不容易吃完早餐,把小小丟回房間,就拉著夏雨上頂樓,親自逼問。

  「說,他來這裡做什麼?我明明記得他判刑二十年,為什麼這麼早就假釋出獄?他來找你,絕對不是說對不起那麼簡單,他是不是知道你很紅,要來向你詐財?」

  夏雨雙手捧著她的臉。原來短短的時間裡,她就可以想出千百種可能性,由此可知,她刷牙換衣服時有多麼不專心。

  「他不是我的親生父親,不是傷害我的那一個。」他鄭重回答。

  「你什麼時候又跑出來另一個父親?」弄弄糊塗了。

  他席地而坐,勾勾手指頭,弄弄立刻坐到他身旁,蜷起腳,縮在他懷裡。

  「我爸爸是個印刷公司的老闆,五十歲那年,娶了二十三歲的母親。

  「我母親是大陸女孩,家裡貧困,收下五萬塊人民幣就把女兒嫁來台灣。爸爸相當疼愛母親,尤其在生下我之後,他覺得人生開始有了期盼,他很寵我,別的孩子有的,我擁有更多,所有我對父親的記憶,都是他給予的。

  「我記得他第一次買三輪車,回家時高舉車子,想逗我開心的模樣;我記得他帶我去買冰激凌,告訴店員要買最大最貴的那種;我記得他牽著我的手學寫字,我明明寫得歪歪扭扭,他卻拿著簿子逢人便說:瞧,我兒子是天才,才三歲就會寫字……他寵我,寵進骨子裡。」

  「然後呢?」

  「他抓到我母親的姦情……我母親那樣年輕,不甘願陪著老頭子過一生,她愛上一個面容姣好、年輕、懂得說甜言蜜語的印刷工人,她不斷從丈夫身上挖錢倒貼那個男人,然後東窗事發。

  「當我的DNA成了強力的證據,爸爸在盛怒之下將我們趕離家門,從此我們便跟著那個男人。他是我的親生父親,給了我生命,卻恨我入骨的男人。

  「在姦情爆發之後,我的親生父親被去職。也許是時運不濟,也許是能力不及,之後,他再也找不到像樣的工作。

  「於是他恨我和母親拖累他,他覺得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在我母親供得起他金錢時,他在我母親面前展露笑臉,但在我們成為累贅之後,他便日日詛咒我們,他用暴力發洩憤恨,他用酒精麻痺自己,直到最後……」

  夏雨不說話了,弄弄很清楚那個「最後」是怎麼回事。

  她吐氣,靜靜地依偎在他身邊。

  「我爸爸是為了道歉而來。這些年他一直在找尋我們母子,他希望母親能夠回頭,願意和他破鏡重圓,他甚至在大陸待了好長一段時間,因為他相信,母親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會回到家鄉。爸爸有先見之明,他知道那個男人不是個能負責任的人。

  「因此他錯過夫殺妻、子殺父的新聞。遍尋不著我們後,他死心,定居在英國,遠離台灣這塊傷心地,直到我的書出版,直到我今年九月份將在英國的那場演講開始做宣傳,直到網路上充斥著對過去事件的討論……」夏雨歎口氣,「他說我眉宇間有著小時候的痕跡。」

  「很抱歉,我認錯人,我不應該不分青紅皂白就亂罵人。」知錯就道歉,她絕不會推托。

  「我沒有阻止你,是因為你的態度讓他明白,這些年我並沒有被虧待,這會降低他的罪惡感,讓他好過些。」

  「你這麼好的人,本來就不該被虧待。」

  夏雨微笑,用力將她擁入懷裡。許久,他滿足歎息問:「弄弄,你知道每年閃閃為我過生日,要我許願的時候,我都許什麼願望?」

  「什麼願望?」

  「我說,我不要願望、不要禮物,因為上天已經給了我最好的禮物。」

  弄弄在他懷裡笑得愜意而甜蜜。因為啊,他也是她最好、最好的禮物。

  咬咬唇,她擠眉弄眼,帶著兩分頑皮問:「Hero,除了這個爸爸和那個坐牢的以外,你還有沒有其他爸爸?」

  「問這個做什麼?」

  「我要問清楚啊,下次別認錯人、罵錯人。」

  「沒有了,我只有這個爸爸,至於蹲在牢裡的那個,我不認為他是爸爸。」

  「那好。下回再有自稱你爸爸的人找上門,我不會像今天這麼客氣。」

  ……今天她有客氣嗎?

  「你打算怎麼做?」

  「我要用球棒把他K得滿頭包,再翻出我最得意的刀組,拿可以雕花的那把,在他身上劃出各式各樣的創意傷口,數量至少要比你身上的多一倍以上。」

  「你不怕被員警追?」

  「出獄犯人私闖民宅,我那個叫做正當防衛。」她預謀殺人,預謀得理所當然。

  夏雨眉開眼笑,「好。」他慶幸遇上這一家人,慶幸遇上她。

  「好什麼?」

  「把球棒準備好吧,如果需要幫手,就大喊一聲Hero。」

  「沒問題,我們是一體的咩。」

  說著,她勾住他的脖子,送上自己的唇。

  他們不只是一體,還是情人,情人可以做的事很多,除了聊天、吃飯、看電影……就算在沒有任何硬體設備的頂樓,還是可以轟轟烈烈做出激昂熱血的大……事業……

  如果人們做每件事情都需要有個原因或者對它做出某個結論,那麼她去燙頭髮,可能是因為辦公室裡新加入一個年輕帥哥,風度翮翩、神采風流;而他在錢包裡面塞了兩個保險套,是因為那個妹妹常常在對他說話時笑得滿臉燦爛,於是他猜,需要帶一點「防身用具」,以備不時之需。

  而不想結婚的男人,最近卻頻頻打開婚紗店網站,若不是因為他突然碰到驚為天人、死了都要愛的女人,就是搞大女朋友的肚皮,她的父親正在對他發出追殺令。

  那……弄弄和夏雨談戀愛這件事呢,它的原因和結論是什麼?

  她追不到海齊,退而求其次?

  原因太薄弱了。

  都會男女因為寂寞催促,在不同地方、不同人身上,試圖尋找一段段新鮮愛情。但弄弄從不曾感到寂寞,那樣一大群家人,他們把她空閒的每寸時間給填得滿滿的。所以寂寞……被否決掉。

  因為在那個散步前後,她用盡心思總算想清楚,她對夏雨的感情,不只是喜歡、不只是依賴、不只是安全感,還有很多不能說出口、不敢承認的……愛?

  好吧,這個原因勉強成立。那麼再往下推論,為什麼對他的愛不能說出口、不敢承認?

  因為夏雨不是普羅大眾,他不要婚姻、不要孩子,而當時年幼無知,一個義氣讚聲,她也把自己歸類於不婚族,她的歸類讓夏雨有了安全感,願意和她進行這場沒有結論的戀愛。

  因此,他們熱熱烈烈地發展愛情事件,積極勤奮地將愛情維持在最完美的境界,他們不吵架、不爭鬧,他們講的每句話都充滿幸福的粉紅色泡泡。

  他們經常去玩,不管身邊有沒有個插花的胖小子,他們都讓每段旅程充滿甜蜜回憶。

  他們在深夜裡私語,他們在彼此身上尋找刺激,他們把共同生活的每一分鐘過得精彩絕倫。

  因此,弄弄拚命說服自己,永恆不是一輩子、一生或一世紀,永恆是當下,永恆是夏雨臉上的笑意,永恆是他們相牽相系的手心。

  前兩天,海齊很難得地癱在沙發上,身體用一塊毯子包裹起來。

  他感冒了,可即使生病,他也不安份地待在房間裡,他是閒不住的人,醫學院的訓練更讓他習慣把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利用到淋漓盡致。

  所以生病歸生病,他還是要佔住沙發中點線,還是要試著找事情做,就算他所做之事沒腦袋、沒意義,也無所謂。

  「如果你在路上看到一排法拉利,一部接一部,而且車門上都繫著緞帶,你會聯想到什麼?」

  他發問,但坐在他左手邊的弄弄在看建築雜誌,坐在他右手邊的夏雨在讀報紙上的國際財經版,沒人理他。

  他伸出兩條腿,分別踢踢弄弄和夏雨,把他們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將問題再重複一次。

  夏雨回答,「經濟起飛,民生富裕指數上揚。」

  弄弄回答,「法拉利汽車開新廠,免費請民眾試乘。」

  他歎氣,再問:「如果是一排賓士車呢?」

  夏雨說:「賓士車在台銷售破千萬,推出新車款。」

  弄弄說:「立法委員高票當選,遊街示威。」

  海齊二度歎氣。「一排光鮮亮麗的車子,還繫著緞帶,難道不會讓你們聯想到婚禮?你們都交往快十個月了。」

  十個月算什麼?有人交往了十年還不是無疾而終。

  弄弄大笑,「那麼難的聯想,誰想得到。那我問你一個簡單的,如果一排賓士車中間夾了一台裕隆呢?」

  「裕隆跑錯車道?」夏雨回答。

  「不是,是奧梨子假蘋果,他以為整型前和整型後大不同,別人看不出來它是裕隆。」

  弄弄公佈答案,說完後兩人齊聲大笑。

  蕭海齊各瞪兩人一眼。以為他不曉得他們在轉移話題嗎?他是生病不是智缺。

  「說說看,有什麼原因讓你們非結婚不可?」他硬是不讓兩人稱心如意。

  弄弄瞪他,擺明這個話題不受歡迎。但他不理會,一意孤行要答案,因為這是閃閃交給他的任務,他必須使命必達。

  得不到回應他自問自答,「如果有小孩,你們就非結婚不可,就算弄弄無所謂,老爸也不會放過夏雨,閃閃也許會看在相處多年的情份上不動夏雨,但問問、閱閱一定會雇殺手砍了他。」

  「你以為我生活在十七世紀,不認識何謂避孕?」弄弄揮揮手。要生不生,掌握在女人手上的啦。

  夏雨沒回話,卻凝神細聽蕭海齊說的。

  海齊說對了,他從沒認真考慮過避孕這件事。他曾經問過弄弄,她就像現在這樣,很大姊頭地揮揮手說:「安啦,我還不想當老媽。」

  一句話,他便安心地把此事拋在腦後。

  這樣是錯的、不負責任的,夏雨自省著。

  蕭海齊心知說動不了弄弄,但夏雨是個有良心的人,或者可以從他身上下手。他於是繼續說:「也可以是為錢,夏雨那麼會弄錢,弄弄只會大粒汗、小粒汗,賺點勞力辛苦錢,如果結婚的話,弄弄的身價就會一路向上飛。」

  弄弄一拍桌子,食指指向他的鼻頭,「蕭海齊,你在污辱我嗎?我是獨立的新時代女性,我的身份價值需要一個男人來給嗎?

  「告訴你,我要的東西會靠自己的雙手來爭取!安啦,雖然我沒有那個腦袋念醫學院,但我有信心,將來一定過得比你更富裕。」

  但夏雨認為,海齊又說對了。

  他該考慮弄弄的經濟與收入,雖然她是新時代女性,不需要靠誰來替她創造價值,但……他該為她辦個戶口,將每月的利潤所得放進去。

  「不然,為排除寂寞好了。人老的時候,就會期待親人在身邊,當老人是很辛苦的,他們的動作會變得緩慢、思考會變得缺乏邏輯,每天都在和時間比賽,看誰先走到盡頭,而這當中最可怕的是寂寞。

  「忙碌的年輕人,沒有閒置時間停下來多看你一眼,更別說陪你聊天,如果有個老伴在,你們會有共同回憶、共同話題,可以互相扶持與照顧。假設……沒有老伴,會變成獨居老人,孤獨地看日出月升、孤獨地在角落裡慢慢腐朽死去,光是想像就覺得好可憐。」

  關於這點,夏雨就無所謂了。因他明白,自己絕不會讓弄弄變成獨居老人。

  但這回,海齊的話讓弄弄再也無法瀟灑揮手,大聲說:安啦。

  因為他說對了一件事,她害怕孤獨死去。

  見弄弄無語,蕭海齊以為自己已經說服兩人,笑歪了嘴,各拉過兩人一隻手,放在自己的胸前交疊。「那麼結婚吧,你們。」

  弄弄和夏雨互視對方一眼,很有默契地用另一隻手揮拳往他胸口一敲,他當場哀號。

  「我是病人耶!」他愁眉苦臉,壓著發痛的胸控訴。

  「說!你收了閃閃移少好處?」弄弄跪上沙發,兩手掐住他的脖子。

  「沒有……我發誓……」他呼吸困難。

  「也對,閃閃只要對你笑兩下,你的魂就沒了。」她鬆了鬆手,三秒後又掐回去。「說!你還有沒有在覬覦閃閃青春的肉體?」

  「我沒……」他艱難回話。

  「弄弄,什麼叫做青春的肉體?」小小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弄弄抬頭,就見無知的小小和臉色鐵青的閃閃,當下慌慌張張鬆開手,跳下沙發,立刻乖乖站好。

  「你很閒,嗯?」

  閃閃略帶鼻音的「嗯」讓弄弄渾身起雞皮疙瘩。

  「還、還好。」

  閃閃捏捏她的手臂,說:「你最近好像缺乏鍛煉,蝴蝶袖都出來了哦。」

  「呃,好像是,我去洗地板,從頂樓到地下室?」

  閃閃雙眼直盯著她不放。

  「我去換床單,一、二、三、四、五,五床都換新的。」

  閃閃仍然沒有轉移目光。

  「我去擦窗戶、洗廚房,我去當個認份的灰姑娘。」

  閃閃這才滿意點頭,弄弄卻愁了一張臉。

  「你要記得……」

  沒等閃閃說完,她就接話,「我不只是吃白食的,還是拖油瓶--」

  弄弄靠在夏雨的肩膀,孬孬躺在兩個人的腳邊。

  孬孬的行動越來越緩慢,飯越吃越多,叫聲卻越來越弱,但它的眼睛還是一樣溫和無辜、充滿智慧。「充滿智慧」是小小說的,他不曉得從哪本故事書裡面讀到這句話,馬上用在孬孬身上。

  她不曉得孬孬的眼底有沒有充滿智慧,但它無辜的表情,的確經常鼓勵了他們--有心事就來對它說吧,它會無條件接受的。

  孬孬的狗屋是家裡風水最好的地方,它的左邊曬得到太陽,冬天的時候,往那裡一趴,寒冷會自動走開。而狗屋的右邊有棵樹,夏天的時候,靠在樹幹上,它會為你遮出一方陰涼。

  因此孬孬的狗屋是最受歡迎的談心地方。

  此刻的弄弄披著彼得兔長毯,手撫著孬孬的長毛,問夏雨,「Hero,你覺得我在你的標準內還是標準外?」

  「什麼意思?」他從來沒想過在她身上設定標準。

  「標準就是一般、大眾印象,也就是--」

  「你不必費心替我解釋何謂標準,我只是不懂你的問題。」

  「就是……我這樣說好了。想到漢堡,你會想到兩片圓麵包,中間夾著一塊漢堡肉、蛋、蔬菜之類的,如果你說:老闆,請給我一個漢堡,然後你付五十塊,老闆交給你漢堡,一打開,嗯,就是普通漢堡,『標準內』。

  「可如果打開……哇,是心型麵包、裡面夾的是牛排、有機蔬菜,你驚艷、你狂喜,這個漢堡遠遠在你的『標準外』。」

  夏雨聽完她的話,仍舊沒回答。

  弄弄猜,也許他沒弄清楚她的意思,歪歪頭,想了想。「好吧,大部份男人對女人會有一些基本想像,比方希望女人溫柔、美麗、聰明、善良、脾氣好,而且每個人的標準都不一樣,也許你覺得要像林志玲才稱得上漂亮,他卻認為只要五官沒有放進果汁機攪拌過,都算美麗;也許你認為聰明的標準是龍應台,他卻認為注音符號認得齊全就算高智慧。

  「所以,我呢?標準內還是標準外?」

  這個問題夏雨很謹慎,深思過一番才回答。「第一,我不為女人定標準,因為我也不喜歡自己在別人的標準外或標準內;第二,就算你不溫柔、不美麗、不善良、不聰明,請問,你是不是弄弄?是不是那個第一次見到我,沒被我凶狠模樣嚇到,反而抱住我,喊我Hero的宋予弄?」

  她聽懂了,咧開嘴角,恣意大笑。「是啊,我就是那個弄弄。」

  「那就對了。我的弄弄不必把麵包切成心型、不必在裡面夾牛排、不必費心放有機蔬菜,就會讓我驚艷,和你在一起,不必做任何事,都會讓我狂喜。」

  他的話很貼心,那不是Hero會說的甜言蜜語,但愛情將他訓練出奇跡,尤其他那句「我的弄弄」,她喜歡當他的弄弄,喜歡她是他的。

  他們談戀愛已經整整一年,成效比想像中好上一百倍。她相信這樣的感情風吹不散、雨敲不斷,他們會一直一直一直持續下去。

  望向院子,那棵用聖誕紅堆疊越來的聖誕樹,是全家人花了一整個週末下午裝飾完成的,她放上許多飾品,小天使、小鈴鐺、小星星,擺了還要再擺,擺到海齊抗議,說它像個開滿金釵的鬼婆婆,弄弄不介意,因為她愛熱鬧,愛一群人圍在自己身旁。

  「Hero,如果有一天,我們非要失去彼此,那個原因絕對不可以是你不愛我,好不好?」

  他沒說話,只是莞爾一笑。他不為不可能的假設性問題做出答覆。

  而她,看懂了他的眼光。

  「如果某年某月某日,有某個也不需要標準就能讓你驚艷的女孩出現,可不可以請你誠實告知?」

  他的笑更大了,心知他如果回答,就是白癡。

  而她,一樣看懂他的答案。

  抱住環在自己腰間的手,她不知道長輩說的話是真是假,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愛情到最後都會成為親情或者習慣,但她真的相信,就算沒有證書來證明,沒有法律來約束,他們之間不會改變。

  至於愛情啊,不管是變身為親情或習慣,他們都會像現在這樣,甜甜蜜蜜,幸幸福福。

  弄弄真的以為,寒假的基本定義是吃飽睡、睡飽吃,但工作關係,她還是得每天出門。

  沒關係,這點她認了。但起碼讓她多睡兩小時,不過份吧!

  可是……很抱歉,她連這點小小的、卑微的希望都無權實現。

  原因兩個:一,閃閃要上班而小小放寒假(哇咧,世界上有種叫做安親班的服務機構,沒人聽過嗎)。第二,夏雨和海齊比她更忙,沒空帶小孩。第三,閃閃是個沒有責任感的女主人兼愛下指令的姊姊,而寒假的第一天,弄弄接到的三十二個指令當中的一條,叫做給孬孬準備早餐。

  知道孬孬是多麼龐大的黃金獵犬嗎?

  重點是,縱然它很老了,對什麼都不上心,獨獨對吃這件事很堅持……堅持在清晨六點得到它的早餐,因此弄弄不及時起床幫它處理,它會晃著老邁的身軀,拾級而上賴到她床上,用體重強迫主人填飽它的胃。

  而寒假,孬孬比誰都清楚,弄弄就是它的臨時主人,即使它彷彿、似乎、好像是得到老年癡呆症。

  鬧鐘在五點四十五分的時候響起,弄弄想,再睡一下下好了。

  這一下下,分針從九移到三,弄弄一面昏睡一面想,孬孬很快就要出現在床邊,可是她昨晚和Hero聊天聊太晚,孬孬……只能抱歉了。

  她的眼睛持續閉著,對著指針耍賴!再睡一下、再睡一下……當分針再度滑到十時,孬孬還沒上來。

  突然,她想起昨天晚上孬孬發神經似的跟在每個人身邊繞圈圈,還貼著小小,任由那個小子作弄,那情況實在違背一隻老狗該有的體能狀態。

  直到夜深,孬孬被閃閃趕出房間,被海齊無奈大喊:孬孬,你再不出去,啊不然你來幫我寫報告……

  孬孬不會寫報告,只好來到夏雨房裡,靜靜地窩在床的一角。

  她對夏雨說:「今天孬孬的眼睛看起來特別哀傷。」

  夏雨則揉揉她的頭髮說:「哀傷的是你的心情,不是孬孬的眼睛。」

  對,昨天他們討論到她的教授,那位教授在教授界裡算是相當年輕的,但他的老婆比他更年輕,後來年輕的師母愛上年輕的同學。

  搞到後來,教授不知道該不該當掉成績很爛的年輕情敵,因為他害怕自己會在網站被人強烈抨擊,公器私用。

  這是件悲傷的事情。

  七點了,孬孬還沒出現?難不成它的老年癡呆症更嚴重,嚴重到它的生理時鐘亂了?

  弄弄逼自己下床,隨便擦把臉、刷牙漱口,衝到樓下狗屋。

  咦?它不在!

  會不會待在夏雨的房間裡?不對,孬孬認床,再晚它都會回到狗屋睡覺。

  可是除了夏雨的房間,還真不曉得要去哪裡找,她帶著滿心的狐疑去敲夏雨的房門。

  「怎麼了?」

  夏雨打開房門時已經穿戴整齊,因為下午有場座談會,他得做些準備。

  「孬孬不見了。」

  「怎麼可能,它會不會在海齊房裡?」

  「你以為孬孬沒自尊嗎?昨天被海齊趕出門,怎麼可能去找他。」

  夏雨莞爾。「孬孬有自尊,但它也是只心胸寬大的狗,不會介意海齊的一時情緒。」

  「說的也是。」她擠擠鼻子。「我剛搬來的時候,孬孬體力還很好,它常常把我和閃閃撲倒在地。」

  「它好像特別喜歡你和閃閃。」

  「它是公的咩,當然喜歡雌性生物。」

  「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幫它找一隻雌孬孬?」

  「你這個話不是白問嗎?你又不是不知道,孬孬很早就結紮了,就算找一隻雌孬孬來,它也沒本事對人家怎樣。」

  「結紮?是因為家裡養不了兩條大狗嗎?」

  「不是。我沒跟你說過孬孬的故事嗎?」

  「沒有。」

  「孬孬是條受虐狗,被老爸發現的時候全身都是傷,它身上植有晶片,老爸以為它走失了,好心地帶它回主人家裡,沒想到越接近孬孬的主人家,孬孬就越不敢前進。」

  「為什麼?」

  「問得好,老爸心裡也在想為什麼,後來老爸還沒按門鈴,就聽見一聲喝斥聲--死狗,我不是叫你不准回來,你非要我把你煮來吃嗎?

  「說著,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抓起腳上的拖鞋,就往孬孬頭上砸下去,力道之大,孬孬當場被打歪在路邊。原來孬孬被棄養後,曾經循著路找回舊家,只是每次下場都很慘。

  「老爸很生氣,換成我就揮拳揍回去了。但海齊說老爸強忍怒氣,冷靜問對方,『你不想養這條狗,是嗎?如果是的話,我可不可以收養它?』那個肥胖的中年男冷淡說:『隨便,你要就牽走。』就這樣,孬孬成了這個家的一份子。那個時候,它就是只太監狗。」

  夏雨莞爾,「原來大叔不只收留受虐兒,還收留受虐狗。」

  「老爸是全世界最有愛心的男人,他最偉大的地方是什麼你知道嗎?」

  「什麼?」

  「他娶了閃閃,解救天下男人於水深火熱之中,天底下的男人應該發起募捐,一人捐一塊錢,用黃金給老爸做一塊大牌匾,上面寫著--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宋予弄……」

  閃閃詭魅的聲音陡地傳來,弄弄後頸的汗毛一根根豎起。她抓抓頭,考慮要不要回頭接受終極考驗。

  皺眉、癟嘴,她換上一副憂心的表情,轉身大聲道:「閃閃、大叔,孬孬不見了!」

  「不見?怎麼可能,它那麼戀家。」閃閃被轉移了注意力。

  「我也覺得奇怪。」弄弄偷偷吐舌頭,呼,這一關過了。

  「我們分頭去找,夏雨,你找四樓、弄弄找三樓、大叔去二樓看看,我去一樓。對了,弄弄,把海齊挖起來,叫他去頂樓找。」

  頂樓?閃閃太看得起孬孬,它那個龐大身軀怎麼可能爬得到頂樓,更別提它有關節炎。

  但她不敢頂嘴,乖乖往海齊屋裡喊人去。

  他們分頭找,都沒有孬孬的蹤影。

  他們聚在一起找,還是沒有找到孬孬!

  孬孬不是小型狗,不可能塞進小縫隙裡,大門沒有打開,孬孬不會跳牆,家就這麼大,它還能往哪裡去?

  「孬孬會不會被綁票了?」

  弄弄出聲,所有人都沉下臉。

  「你少笨,要綁也綁小小,誰會綁一隻得了老年癡呆症的狗。」蕭海齊輕斥。

  他的原意是安慰大家,沒想到惹來閃閃白眼加不爽。「放心,真的有歹徒的話,我們家會推派你去被綁。」

  夏雨和弄弄交換一眼,他突然想起弄弄昨晚那句--「今天孬孬的眼睛看起來特別哀傷。」

  猛然轉身,他往廚房方向跑。

  「Hero,你想到孬孬在哪裡了嗎?」弄弄抓住他的衣袖。

  「不知道,先找找看再說。」他轉身,往地下室的方向走。

  「不會的啦,我們家孬孬怕黑,它絕對不會到地下室。」天底下有誰家的狗屋要裝夜燈?他們家孬孬就要。

  夏雨沒分身回答,按下按鈕,樓梯燈亮起,弄弄嘴裡說不會,還是跟著他到地下室,樓梯未走到底,他們就看見孬孬龐大的身軀躺在那裡。

  她大喊一聲,往下衝。「孬孬、孬孬……」

  她跑到孬孬身邊,抱起它的脖子,孬孬的毛還是很長,但溫暖不見了,孬孬低垂的眼皮蓋住那雙溫馴的眼睛,它的身體冰冷而僵硬,它……死了……

  弄弄的聲音引來全家人,閃閃看見弄弄的模樣,淚水迅速模糊視線。

  「夏雨,你怎麼知道孬孬在這裡?」蕭海齊問。

  「我曾聽說過,寵物狗為了不讓主人傷心,會在死亡之前找個隱密的地方靜靜死去。」他伸出手抱住弄弄。

  她哭紅了眼睛,把頭埋進孬孬的毛髮裡。「對不起,我昨天就覺得不對勁,我如果多注意就好了,如果我陪著孬孬,孬孬一定不會孤獨死去……」

  蕭書臨靜靜地看著眼前這一切,須臾後做下決定。「夏雨,你陪弄弄上樓,小小交給你們照顧,這件事先不要讓他知道;海齊,你早上要出門嗎?如果可以的話,可不可以幫我跑一趟徐叔叔家?」

  蕭海齊知道他要做什麼,小小的確小到不適合認識死亡,「老爸,你和閃閃去處理孬孬的後事吧,我會把狗帶回來。」

  蕭海齊指的是徐叔叔家裡的那條狗,它也是被主人棄養的。黃金獵犬是大型犬,很多人覺得它憨厚可愛,卻沒考慮到狗長大需要更大的空間、更大的運動量,在這個家庭空間普遍不足、主人普通忙碌的大都市裡,大型狗常常遭到遺棄。

  前陣子徐叔叔撿到狗,又捨不得將它送到流浪動物之家,問了老爸幾次,老爸考慮到孬孬,便沒把它帶回來,現在……他們需要一條狗來安慰全家。

  「好,閃閃你去開車。」說著,蕭書臨彎腰抱起孬孬。

  閃閃吸吸鼻子起身,理智告訴她,如果想瞞過小小,動作就得加快。

  他們分工合作,在最短的時間裡將孬孬帶離開家。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1-4-12 11:27 PM

第八章

  房間裡,弄弄哭得不能自己,她害怕死亡、痛恨死亡,從很小的時候就害怕,當母親被那個禽獸壓在身下,當母親茫然的望著自己,她以為她已經代替自己死去,母親那張慘白的臉,讓她深深地、深深地對死亡感到恐懼。

  「乖,別傷心了,碰上大叔,孬孬不遺憾。」夏雨輕撫著她的背安慰。

  「我氣自己,要是我能夠多注意孬孬一下,我真的發現孬孬看我的眼光和平常時不同……」

  孬孬孤獨地在地下室慢慢死去、冷卻、僵硬,那個時候,它心裡想的是什麼?是他們一起玩鬧的時光?還是它被前主人虐待的痛苦?

  「別傻氣,沒有人可以預知死亡。」夏雨將她抱進懷裡,輕輕撫慰。孬孬的離去,沒有人好受,它早是這個家的一份子。

  「Hero,我看過一本書,書上說,寵物是我們上一輩子的親人,因為緣份,讓我們在這一世重逢。」弄弄吸著鼻子,撫了撫不斷浮起疙瘩的手臂。

  「孬孬不只是我們上輩子的親人,也是這輩子的親人,我深信,下輩子它還會是我們的親人。」

  「你確定?」

  「確定。」他的口氣篤定,那個篤定,定了弄弄的心。

  「可我心好慌。」

  「不要慌,有一天,我們會在另一個世界與孬孬相逢,終有一天,牌局重洗,緣份深厚的我們,仍然不散,會聚。」他如此深信。

  「可是我怕了,好怕。」她緊抓住他的手不放。

  「怕什麼?」

  「怕一個人,怕死掉的時候沒有人知道……Hero,我好後悔,我可不可以收回說過的話?」

  「什麼話?」

  「我不只要戀愛,我還要結婚、要生小孩,我要一群家人圍在我身旁,陪著我哭、陪我笑,我不要像孬孬……孤獨死去……」

  他的身子一僵,肌肉緊繃。

  「不可以嗎?我不可以嗎?」沉默不語的夏雨讓她心驚,仰起頭,雙手圈住他的頸項,可憐兮兮地問著他。

  心在窒息,記憶中那張猙獰面容壓迫著他的神經,他的手指在顫慄,但她望著他的眸子裡充滿希冀,許久……他緩緩歎口氣,低下頭,額頭碰著她的,柔聲道:「不,你可以。」

  「謝謝……謝謝……」她感激地抱住他,軟軟的唇湊上他唇間。

  這一回,他沒有回吻她:心事重重的他愁眉深鎖。

  這段日子,她每天都有掉東西的感覺,老是見她摸摸口袋、找找包包、翻翻抽屜、檢查衣櫃……她重複著這些動作,但事實上,她並沒有失去任何東西。

  一直到了很久很久以後,她才猛然驚醒,原來啊,當時她正在失去他……

  夏雨開始在夜裡鎖門,讓她不得其門而入,然後她打手機給他,手機是關的。

  她怒氣沖沖質問他,他抱歉一笑,「對不起,我最近開始操作美國股市,因為時差的關係,晚上到凌晨四點是我最忙的時候。」

  然後,他交給弄弄一本用她的名字開戶的存款簿。

  在以前,在她只想當他一輩子女朋友的時候,她不會收的,因為那時錢代表的是污辱,污辱她這個二十一世紀的新時代女性。

  但現在,她收下了,因為孬孬去世那天他允諾了她,要結婚、要生小孩、要給她一群家人天天圍在身邊,陪著她哭、陪她笑,他不讓她一個人孤獨。

  所以她把存款簿貼在胸口,滿足地深吸口氣。她知道夏雨是個重允諾的男人,允了她,便開始努力賺錢,開始替兩人的將來做打算。

  「你這樣會不會太累?又要上班工作,又要操作股票。」她想也不想便圈住他的腰,因為太幸福,她沒注意到他的身子變得僵硬。

  「放心,我會找時間休息。」他拍拍她的頭,將她推離開自己身上。

  「不然我去告訴老爸,要他別叫你到公司上班好了。」她仰著頭,認真說道。

  「我想,不太好。」

  「為什麼?」

  「因為葉子叔叔需要幫忙,而且他對我非常好。」

  「那……」她嘟嘟嘴。「那我們以後不就沒有時間約會?」

  「弄弄,你忍耐一點,我很快就會賺到足夠的錢,給你蓋一間夢想中的屋子。」

  他的話讓她笑了,笑得又甜又美。「可是我的耐力不夠,可不可以別讓我等太久?」

  他無言,深邃的眼睛望著她。

  她不懂,明明是深情款款的眼神,怎會讓她覺得心驚膽顫?

  夏雨出版第二本書,他的演講多到得時常跟葉子叔叔請假,然後有電視台到家裡邀他去講解股票,如果他同意了,那是個帶狀節目,他勢必得花更多時間在工作上頭。

  知道這件事後,弄弄氣到頭皮發麻,她奔到他房間前,放開嗓門大喊,「Hero,你給我出來。」

  門裡面一片寂靜。

  他還沒回來?不對啊,現在是他操作美國股票的時間,所以他是故意相應不理。

  她很氣惱。不理她,代表什麼意思?

  她伸出強健有力的小腿,狠狠地踢上他的門,「趕快來開門,不開門的話,我就把門踹破!」

  裡頭依舊一片寂靜。

  火上添柴,她舉起拳頭,連續敲叩他的房門,那兇惡的氣勢,好像抓奸的大老婆,好像他屋子裡藏了個美艷無雙的二奶。

  「怕了嗎?怕也沒用,不要躲、不要藏,你馬上給我出來說清楚、講明白!」

  砰砰砰砰砰,她的拳頭不痛,門都受不了了。

  她在敲過第五十三下後,門終於從裡面打開,夏兩全身濕答答的,連頭髮上面的泡泡都沒沖乾淨,只在下腰處裹了條浴巾。

  原來,人家沒有躲藏或害怕,只是在洗澡。弄弄臉紅了紅,但想到她要問的事,她再壯氣勢--對於他要去電視台工作這件事她很在意。

  「我有事要找你談。」

  「可不可以等我幾分鐘?」他無可奈何的請求。

  「可以,但是盡快,你忙我也不閒。」

  「好,不會讓你等太久。」他溫和地笑笑,轉身走開。

  她走到他的書桌前,電腦裡面的數位不斷跳動,看得她頭昏眼花,也只有怪人才能在這些跳躍的數字中得到快樂。

  偏偏,她愛上的那個,就是怪人!

  呼,弄弄用力吐氣,想把所有不愉快全數吐盡,只不過哪有那麼容易?

  認真想想,他們有多久沒一起出去吃飯、看電影?有多久沒說傻話、笑得笨兮兮?是因為他們已經脫離熱戀行列、進入沉潛期,還是因為愛情在尚未化為親情之前,已然逐漸淡去?

  皺著眉,她看向他床頭上的畫作,那是她十二歲的作品,畫的是一個葡萄圍、一個家和一群樸實而快樂的家人。

  原來,長久以來她只是嘴硬,說她不要婚姻、不要家庭,說她和他一樣,有著受虐兒的陰影,事實上,十二歲的自己就渴望建立幸福家庭,她不過是欺騙他,欺騙自己。

  是不是……她不小心吐露真心,他便決定和她一刀兩斷?

  浴室的門驀地被打開,穿戴整齊的夏雨走了出來。

  她扯了扯嘴角,笑出一抹淒涼。

  如果是以前,熱戀時期的那個「以前」,他會圍著浴巾走出來,衝著她笑。她會朝著他笑,然後惡意伸手,抽去他身上那條巾子,而他會懲罰性地壓在她身上,然後滾來滾去,滾出一室旖旎……

  可他穿得那麼整齊,代表什麼?代表他對情人間最愛做的事已經不感興趣?當兩人之間連性都覺得興趣缺缺,是不是擺明分手已近?

  「拿去,我不需要你的錢。」

  她把存款簿放在桌面上,轉身,坐到床邊。

  他拿起存款簿,看兩眼,問:「在鬧脾氣?誰惹你生氣?」

  「還有誰?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

  她很想掄起拳頭,學韓劇在他胸前捶啊捶的,捶得風情萬種、捶得沒興趣的弟弟再度對她感到興趣,可……唉!她捶不出那種效果,只捶得出滿臉潑婦相。她明白,自己不應該當潑婦的,海齊說過,發脾氣可以解決問題的話,豬就可以飛上天,乳牛可以擠出燕窩,母雞生下干貝。

  「說說,我做錯什麼惹你不開心?」他拉來椅子,與在床上的她對坐,語氣如往常般溫和,但她就是感到不對勁。

  他寧可坐在她對面,也不願意上床來,讓她坐在他的大腿上?她還需要更多的證據來證明,他後悔他們的「曾經」?

  「你玩美國股票、寫書,沒有空餘時間給我,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至少你在家裡。可是你越來越過份,竟然要上電視節目,怎樣,想當風流型男、追求美女主播,還是想進入演藝圈,讓你全身上下的桃花開到最旺盛?」

  說不當潑婦的,可一生起氣來,她就是阻止不了自己。

  夏雨歎氣,拉過她的手,把存款簿塞回她手裡。

  「如果你是為這個生氣,那麼並沒有,我沒有接下電視台的工作。」

  他的話像根針,瞬間刺破她的怒氣。

  他沒有……

  「怎麼可能?你怎麼可能放棄這種大好機會?我聽說美女主播親自來我們家,邀請你和她合作,她還笑得一身狐狸味,你怎麼……」

  他失笑。「沒錯,那是個很好的機會,不管她有沒有笑得一身狐狸味。但重點是,上一集電視的錢,我得跑五場演講,你比我更清楚,成名之後伴隨而來的是什麼,但我放棄了。」

  「為什麼?」

  「因為你會生氣。」他溺愛地揉了揉她的頭髮。

  因為她會生氣,所以他把送上門的大好機會往外推?

  他還那麼重視她,一個男人重視女人,重視到未來前途都可以放一邊,她怎麼能夠懷疑……懷疑他變心……

  悄悄地,赧紅爬上她的臉,因為她的無理取鬧、她的胡思亂想……

  「把錢好好收著,我賺錢、你蓋房子,這是我們共同的理想和願望,我們要一起努力做到。」

  弄弄凝望著他。

  他那麼拚命,不就是為了讓她蓋一間屬於他們的新家?他又沒有逃、沒有躲,純粹在洗澡,她卻要懷疑他不敢面對自己?她實在不該為自己多度膨脹的想像力而火大。

  她越想越不好意思,頭越垂越低。「對不起。」她講得很小聲。

  「什麼?」他沒聽清楚她說什麼。

  「我說對不起,我就生理不順咩!你不要介意,想不想吃宵夜,我給你煮一碗麵,好不好?」

  他歎息。「不必。你忙不忙?」

  「不忙、不忙,我閒得要死。」

  哇咧,她閒?她明天要交的報告還沒整理好,那個死臉教授不把全班當掉很不爽……

  「可不可以陪陪我,一下子就好?」他拉起她的手問。

  再一次,讓他放縱一回,因為他愛她,愛得不能自己。

  夏雨的神情古怪,她看出來了,但她不明白原因。

  笑笑,她撲身向前,勾住他的頭頸,抱住他,像以前那樣。

  「沒問題,這種事情不必問,我樂意得很啦。」

  她跨坐在他的兩腿上,小小的掌心捧起他的臉,吻,像蜻蜒點水,一下一下又一下,之後越吻越熱烈,他的弟弟覺醒,她感覺到了。

  啊咧,誰說她沒有魅力,誰說他對她沒有興趣,明明就禁不起撩撥。呵呵,她把所有的懷疑和想像丟到九霄雲外。

  教授,如果當人是你所欲,那麼就請您盡情當吧……

  弄弄在反反覆覆、懷疑與自我否定間,度過漫長的六個月。

  夏雨不再對她甜言蜜語、不再和她並躺在床間,六個月以來,他們沒有做過任何一件情人之間應該做的事。

  可是他仍然對她溫和,仍然收納她的生氣與不滿,仍然疼她、寵她,把所有她想要的擺在她面前,這樣的情況,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正確。

  他愛她?不對,愛一個人會想要時時刻刻待在她身邊,他沒有。

  他不喜歡她?更不對,不喜歡不會事事都考慮到她,不會把她的一切擺在最前線。

  就像上次她的設計稿出不來,老爸捨不得罵她,但工程延宕的另一個名稱叫做燒銀子,於是葉子叔叔跑到家裡來逼她。

  頭一回被罵,她嘴硬的說:「設計是種任性的工作,越任性才能創作出好作品。」

  葉子叔叔火了。「殺人是種隨興的工作,我今天剛剛好時間充裕、有足夠的空間隨興。」

  只是小小的口氣不佳,夏雨就黑下臉,對葉子叔叔說,「延宕的工程款由我這邊支出,弄弄工作壓力太大,現在不想做。」

  他說完就帶她出門,不理會身後的葉子叔叔氣得跳腳,也忘記葉子叔叔曾對他的好。

  他寵她寵得這樣理所當然,她憑什麼指責他對自己的感情起了變化?

  於是弄弄不斷說服自己,他的忙,為的是兩個人的將來。她告訴自己,婚姻和談戀愛不一樣,前者需要付出更多的責任與心力。

  直到這件事發生,她的說服變得無力--

  他帶回一個女孩,據說是同事,她和夏雨編在同一組,為了企劃案,兩個人必須關在房間裡徹夜討論。

  真的是徹夜討論嗎?

  她不知道。她只能假裝送茶、送水果,進進出出窺探兩個人的動作;她只能在床上徹夜難眠,傾聽鄰房有沒有傳來呻吟聲;她只能在隔天一大早頂著熊貓眼為大家做早餐,假裝若無其事之外……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然後她在抱著書、準備離開家時,看見夏雨和那個女孩在說話。

  女孩不高、夏雨不矮,他得低著頭把耳朵湊上,才能聽見她在說什麼。

  他聽得很開心,而女孩說得很盡興,那是經過一晚辛苦夜戰做不出來的表情,除非他們昨晚做的不是徹夜討論,而是徹夜狂歡。

  然後,一個猝不及防的動作,女人吻上他的臉。

  心咚地一聲,掉在地板,弄弄傻傻地站在原地,進退兩難,眼眶迅速泛紅,酸水充塞胸口,證實了多日懷疑,她並沒有比較快樂。

  她看著他送女孩出門,看著他折回返家,看著他滿臉笑容……

  她不生氣,只是害怕,至於怕些什麼,自己也不明白。

  他住她面前站定,她屏氣凝神問:「她是你的新女友?」

  他沒有回答,她猜,這是不是傳說中的默認?所有被抓奸在床的男人碰到元配的尖銳問題,都習慣默認。

  「她也是一個不溫柔、不美麗、不善良、不聰明,不必把麵包切成心型、不必在裡面夾牛排,就會讓你驚艷,和她在一起,不必做任何事,都會讓你狂喜的女孩?」

  夏雨又默認了,但他眼底有著明顯的痛苦。她太熟悉他,明白這樣的眼神叫做罪惡感。

  罪惡感?也對,他的改變是從到老爸公司上班後開始的,她以為他很忙,她相信他的努力是為了兩人的未來著想,她提出有力證據,他除了公司和家裡,哪裡都很少去……

  原來,這叫做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既然這是你的決定,為什麼要承諾我,我可以擁有小孩和婚姻?」

  他終於開口,可是那話殘忍得不像出自Hero之口。

  「你可以擁有婚姻和小孩,只不過提供者……不是我。」

  豆大淚珠倏地滾下。原來他不是承諾,從頭到尾只是她在自以為是?

  她被什麼東西射中?心好痛,痛得無法出口呼救。明明不冷的,她卻激靈地打起寒顫,彷彿置身寒冬。

  她驕傲的外皮被掀了,她的自尊被剝除,她茫然地看著她的Hero。

  是從什麼時候起,他不願意再當她的Hero?為什麼不事先知會她一聲?為什麼要砍人砍得教人措手不及?

  緊握十指,吞下哽咽,即便要死,她也要死得明白清楚。於是她又問:「那你何必給我存款簿,讓我心存幻想?」

  「那是你該得的。」

  又是一句讓人迅雷不及掩耳的殘酷句型。

  那個意思是……他們交往、他們上床、他們沒有未來和幻想,所以她得不到他的承諾與婚姻,卻能得到他的錢,和天底下的地下情人一樣。

  她該不該對他的大方感激涕零、俯首言謝?

  「……你是刻意的,刻意把她帶回來,讓我明白?」

  他不語,很好,默認加上默認And默認,默認出事實與真相。

  弄弄深吸氣,用力閉上眼睛。她不停告訴自己,不要生氣,海齊說過的,發脾氣可以解決問題的話,豬就可以飛上天,乳牛可以擠出燕窩,母雞剩下干貝……

  對,她要細心認真想清楚,把所有的可能和問題一一找出來,她不要當潑婦、罵街無益於自己……

  扭過頭,她欲走出門外。

  夏雨卻拉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

  如果弄弄生氣,他會放心;如果她破口大罵、胡鬧任性,他會安心,如果她對他一陣拳打腳踢,他會相信她將沒事。

  但她什麼都沒有做,只是扭頭就走--

  她甩開他,下一秒他又將她拉回。「你要去哪裡?」

  「去散步。」

  「我陪你去。」

  「不必了,我需要想清楚很多事。」

  「你要想清楚什麼?」

  「比如想清楚,我也許沒有想像中那麼愛你,比如,我愛上的只是自己的想像而已……」

  她否定自己、全盤否定,不再多言,她大步跨出屋門,走得毫不留情。

  夏雨神情憂鬱,仰頭向天,深吐口長氣。

  進屋時,他看見斜身靠在門邊的海齊臉色鐵青,與他對峙的目光裡充滿殺氣,舉起拳,一副想狠狠揍他一頓的模樣,但最終……他還是放下拳頭。

  他無法相信,夏雨會是個忘恩負義、見異思遷的男人。

  夏雨垂下雙眸,經過他身邊時,冷冷兩句話,刨上他的心。

  蕭海齊說:「早知道你是個混蛋,老爸根本不應該收養你!」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1-4-12 11:30 PM

第九章

  這個晚上,弄弄沒回家。

  夏雨和蕭海齊合力編了個謊話,讓閃閃和大叔安心回房睡覺,他們卻等在客廳裡,誰也不肯先回房、不肯先開口說話。

  直到短針走到三的位置,蕭海齊再也忍受不住,霍地起身。

  「我去找弄弄。」

  「不要,等她想清楚,她會回來的。」

  弄弄自尊心強,她絕對不願意自己狼狽的一面被看見,即使那個人是一起長大的海齊。

  「你就這麼放心?如果她在外面碰到危險呢?如果色狼尾隨在她身後呢?如果她想不開呢?」他壓抑著音量,卻氣得額頭青筋暴凸。

  弄弄是他的妹妹,他真心相待的妹妹,憑什麼夏雨有權這般傷她?偏偏把她推到夏雨身邊的人是自己,他後悔、懊惱,恨不得時間重新來過,他寧願自個兒下海當弄弄的Mr.Right。

  「不會的,弄弄會平安回來,她不會讓自己受傷。」她是個堅強的女人,再惡劣的環境都擊不倒她,沒道理……只是這樣,她會想不開。

  他冷哼一聲。「就因為她強得不會讓自己受傷,你便有權利欺負她?」

  夏雨沉默,無法反駁他的話。

  他恨恨瞪他。「我希望有一天你會後悔。」

  撂下話,他離開家門。

  不管弄弄的跆拳道是不是好到能夠自保,他都要去找她。

  夏雨望著蕭海齊離去的背影,慘澹一笑。

  他走到屋外,在孬孬的狗屋前面席地而坐。

  家裡換了一隻新孬孬,也是黃金獵犬,這個做法是為了小小著想,他還太小,小得不適合認識死亡。

  但新孬孬加入的第一天,小小就發覺孬孬變得不一樣。他只好費心上網,找到許多明星整型前和整型後的照片來說服他,他們家的孬孬只是到整型醫院走了一遭。

  即便如此,小小還是會發出疑問:為什麼孬孬走路變快了?為什麼孬孬不喜歡跟在我後面?為什麼孬孬不愛睡大覺……我好不習慣哦……

  小小那麼小,換了隻狗都會覺得不習慣,弄弄那麼大,換個男朋友……一定要花好長一段時間才能適應吧?

  夏雨背靠向狗屋,仰頭看著星空。他和弄弄,無數次在這裡看星星,弄弄喜歡替每顆星星編故事,牛郎星、織女星、天津四,夏日大三角的故事在她的嘴裡活靈活現。

  她說,那個第三者叫做天津四,他有錢又帥氣,是千年難得出現的好男兒,比起牛郎簡直強上幾百倍,織女除非是被蛤仔肉糊到眼睛,不然隨便挑挑都會挑上天津四。

  然後呢?織女移情別戀了嗎?他問。

  她搖頭,笑答,愛情啊,就是這麼莫名其妙的事,愛上就愛上嘍,就算所愛少一隻眼睛、斷一隻胳臂、缺一條腿,心裡面啊,最喜歡的還是他。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閃閃發亮,像天上的星星。

  那個時候,她好快樂,因為她正在談戀愛,而她愛的那個男人,眼睛正常、胳臂正常、腿也正常。

  她會好起來嗎?會很傷心嗎?會哭得不像個大姊頭嗎?

  她曾經問他,知不知道分離有另外一個名字?

  他回答:知道。分手、分開、分別、分割……

  她搖頭說不對,另一個名字叫做思念。哪一天,我們決定分手了,我會從分手那一天開始思念你。

  他們尚未正式分手,他已經非常非常非常地思念她……

  弄弄在天亮的時候回到家,她的眼睛是紅的,但不代表哭過,她只是徹夜沒睡,疲憊的雙眼充滿血絲。

  「你整晚沒睡,都在這裡等我?」

  「對。」

  他的答案讓她笑出微甜酒窩。整個晚上的路,她沒有白走了,她想清楚、想透徹,想出所有的前因後果了。

  「我們能不能談談?」她說。

  「你不累?」

  「不談開,我無法安心休息。」

  「好,我們談談。」然後他像以前那樣,小心翼翼地牽起她的手。

  五分鐘後,他們來到頂樓,他的手上多了牛奶、土司和一件毯子。

  她吃不下東西,他安靜的把毯子蓋在她身上。她累了,他便擔任她的人肉靠墊。他們啊,真是太熟悉了,熟到他的細微動作也能教她察覺出真心。

  「昨晚你去哪裡?」

  「我不知道,就是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我走了很久。」

  「那麼,都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但有些事,還需要向你求證。」

  「好,你問。」

  「你必須先發誓,接下來的問題,你會用實話回答我。」

  他捏緊了左手拇指與食指,弄弄莞爾,那是他左右為難的肢體表情。

  「你有沒有在電視新聞裡看見一個資料?那是英國人做的,資料說,一個人一輩子會說八千多萬次的謊言,但大部份是出自於善意。」

  「有。」

  這則新聞是他們一起窩在沙發時看見的,當時她問:「Hero,你覺得我美麗嗎?」

  他直覺回答,「美麗。」

  她問:「這個算在你的八千多萬次裡面嗎?」

  「我的一輩子會說八千多萬次謊言,卻會說八億多次的真話,那個回答在我的八億多次裡。」

  聽了他的回答,她笑了,笑得幸福美滿。「誰說Hero不能被訓練,愛情就是能把Hero變成繞指柔。」

  她的話拉回他的思緒。

  「現在,我需要的不是善意的謊言,而是實話,即使它真的很惡意。不過我發誓,不管你的實話是什麼,如果分手是你的希望,我們就分手。」

  他定定看著她,看了近三分鐘,然後點頭。

  「那個女人、你的辦公室戀情,是假的,對不對?」

  他的拇指和食指又捏緊了,好半晌,他困難回答,「是假的。」

  「除了我,你並沒有愛上別人,對不對?」

  「對。」他的眉頭快要打結。

  「你想要演一出大爛戲,把我氣得半死,然後把我們的愛情丟掉,對不對?」

  這次,他停了快十秒才遲疑回答,「對。」

  「讓你想這麼做的原因,是不是和孬孬去世那天我對你說的話有關?」

  夏雨沉默地把頭埋進雙膝間。

  她終究是瞭解他的,他的爛戲只能騙她一時,騙不了太久,就算她不出去走路、就算她不讓他擔心一整夜,她早晚會發現事實真相,那是因為她太熟悉他,如同他熟悉她的心。

  「你不想結婚的原因,是不是擔心……自己和父親一樣?」

  他陡地把頭抬起來,握住她的雙臂對她說:「我一定會和他一樣。」

  「你為什麼這麼篤定?」

  「我和父親出生的日月時辰一模一樣,那年我母親為了鼓舞父親,存了錢帶他去算命,他算我父親的每一件事都很準,失業、誘拐人妻、童年失怙……包括他會在四十三歲那年犯下殺人罪。他大怒之下,掀翻算命先生的桌子,我母親頻頻跟對方道歉,離去前,算命先生拉住我的手,送我幾句話。」

  「他說什麼?」

  「我的命盤和父親一樣,要多積福行善,最好能遁入空門、潛心修行,別害了人家的好女兒。」

  「我也想翻他的桌子。」弄弄苦笑,她的愛情竟是毀在一個算命先生的手上。

  夏雨握住她的手,認真道,「錯的不是他,是我沒有聽進他的話,我該積福行善、遁入空門,不該留在這裡害你……我好後悔,後悔自己的自私,我不應該控制不住感情、不應該愛上你,不該被你說服、放縱感情,是我的錯。」

  「那麼,如果我說,算了,把我講過的話當成屁,我不要結婚了、不要孩子了,我願意和你這樣一路走下去,我們可不可以不要在這個時候分離?」

  他看著她的目光充滿憐惜,雙手捧起她的臉,滿滿的心疼填滿他的五官。

  他永遠記得孬孬去世那日,弄弄哭著抱緊他說,她慌、她怕、她不要一個人孤獨死去,她要孩子婚姻、要很多的家人時時團聚……那是她的夢,明白昭示著她的真心。

  「弄弄,你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

  「我知道,我還是很好的大姊頭、很好的情人、很好的學生,我在各方面的表現都是最好的。」

  「沒錯,像你這麼好的女孩,有權利得到幸福家庭,有權利得到一群和小小一樣可愛聰明的孩子,你不應該為我放棄這些。」正因為愛她,縱使再不捨,他都得放手。

  「你憑什麼認定,失去你、得到小孩和家庭,我會比較快樂?」

  「你會,因為那張圖畫,我床頭的那幅畫。」

  原來他和她一樣,早就看清楚她的口是心非,只是從來不揭穿。

  「所以,無論我怎麼苦口婆心,你都非和我分手不可?」

  是的,為了她好。他沉重點頭。

  「就算分手後還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會很尷尬,你也不要緊?」

  「不會有這種情形,因為……我要到英國,回我父親身邊。」父親年紀很大了,當兒子的有義務照顧父親。

  他連這個都想好了呵!難怪他急著賺錢給她,讓她完成夢想,連分手都要這麼Man?他還真以為自己是Hero?!

  「那麼可不可以……我提醒你一句?」

  「可以。」他微微點頭。

  「哪天你發現,其實你血液裡放沒有暴力基因,或者你相信自己有本事控制那樣的基因,哪天你瞭解,算命的話和綜藝節目主持人的話一樣,隨便聽聽OK,大可不必認真……那個時候,你能不能回台灣看看我?屆時,若我身邊沒有一個比你更好的男人,我們試試……再續前緣?」

  她佔他便宜了,她不只說了一句,但身為她的Hero,他從不介意被她佔便宜。

  他手指輕觸她的臉,卻拉不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答應我。」她堅持。

  他審視著她的眉眼鼻唇,一點一點將她的容顏刻在心版上,經過片刻才點頭。

  很好,他答應了,Hero是不騙人的。

  弄弄滿意點頭,「你記不記得我們的分手步驟?」

  他記得,步驟一,先談論愛情不能繼續下去的原因,直到對方理解,為什麼不能在一起;步驟二,如果對方很傷心,要努力試著安撫對方的情緒;步驟三,確定分手後,兩個人要一起創造共同的回憶,好讓彼此在回憶起這段愛情時,充滿甜蜜……

  步驟一,他們完成了。

  他直接進入步驟二,拉過弄弄,把她擁進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背。弄弄在他懷裡笑了,他記得,記得她說的每句話……

  「從明天開始,我們要創造共同的回憶,等回憶積滿了,我們才能分手。」她在懷裡對他說。

  「好。」他點頭允諾。

  「那個回憶,要照我的意思去創造。」

  「好。」他還能寵她多少,就盡力寵吧,不設條件、不定範圍,他要寵她,寵得傾盡全力。

  「我要十天,會不會太過份?」

  「不會。」

  「不准開電腦、不准上班、不准去演講,你要完完全全屬於我十天。」

  「好。」他同意她。

  她是對的,他們之間可以沒有未來可期,卻不能失去過去,未來每一天、每一夜,他需要用很多的「過去」來填滿填平。

  十天當中的第一天,他們去吃麻辣鴨血。

  她吃得嘴唇都腫起來了還吃,拚命吃,吃一塊、說一個願望,她把鴨血當成生日蛋糕,只差沒在上面插上紅紅黃黃的小蠟燭。

  第一個願望是,Hero要幸福;第二個願望是,Hero要非常幸福,第三個願望是,不管未來在Hero身邊的女人是誰,他都要努力幸福……然後第五、第十、第十五個願望,每個願望裡面都有幸福二字。

  那個下午,她吞三次表飛鳴,到了晚上,還是拉肚子拉不停。夏雨看不下去,硬把她帶到醫院打針。

  第二天,她想要帶他去吃甜食。早餐中餐晚餐,她要用甜食把他塞滿滿。他雖然沒有反對,但堅持把甜食日往後壓,壓到她的腸胃不再出現抗議聲浪為止。

  所以第二天他們去坐雲霄飛車,弄弄坐過很多回,她在飛車上面放聲尖叫、放聲大哭,把滿肚子的不滿和委屈通通釋放。

  下雲霄飛車後,她吐得亂七八糟,夏雨才曉得,原來不只吃東西會傷腸胃,坐雲霄飛車也會,而傷心人,傷的不僅僅是心……

  第三天,他們去逛鬼屋。

  鬼不可怕,但她一路哭得淒慘,哭得鬼屋裡面的鬼被嚇到,愣愣地看著這位女客人一路哭一路大喊:你們對不起我!

  出鬼屋後,她罵了很難聽、很粗俗、很沒水準的話。「Fuck,哪有鬼那麼不盡責,沒嚇到遊客還被遊客嚇。」

  她的口氣很大姊頭、態度很大姊頭,但夏雨看了心疼,疼得說不出話,因為那個對不起她的人是他。

  第四天,他們去散步,從早上走到晚上,累壞了就找個地方坐坐,如果找不到地方就坐地上。

  這天,他們背後跟著身強體壯,越走越有精神的新孬孬,他們有時候沉思,有時候交談,談的全是兩個人之間發生過的點點滴滴。

  他們談到第一次見面時,他說:「我恍然大悟,原來溫暖是長成這樣……」

  她心疼地握住他的手心,如果不是命運,她願意把溫暖無限量輸送到他的掌心。

  他們談他們第一次接吻,臉紅心跳的感覺還在,可惜,他們將要分離。

  他們談啊談,談他們的戀情、談他們比麻吉還麻吉的情誼,談他們早有先見之明,戀愛不是件聰明的決定,都是海齊,害他們一步錯、步步錯,錯至今……

  談到心酸了、苦了、澀了,弄弄就蹲下來,抱住新孬孬,頭埋進它長長的金黃色毛髮裡,用淚水替它洗頭。

  夏雨看見了,卻別開頭,假裝沒有發現驕傲女生的狼狽。

  然後,他也在走路當中想清楚很多事情。比如,他愛她,從見面的第一天開始。比如,他不想分手,不想再也看不到她。又比如,如果路一直走下去,會走到世界末日的話,那麼他會很高興,高興時空停在那一刻。

  第五天,第六天……第九天,他做了從前做過或沒做過的事,然後第十天,他們一起去吃甜食。

  早餐是85℃的蛋糕和杏仁奶茶,然後他們去吃了花生豆花、巧克力、草莓大福,中餐明明塞不下了,還是買兩碗紅豆薏仁湯來吃……直到深夜,她手上拿著最後一塊提拉米蘇。

  當你一口、我一口時,弄弄問:「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你從來不碰甜食?」

  「因為……」他思忖著話該怎麼說。

  「說實話。」她不鹹不淡地摧促。

  他笑笑,老實回答,「我覺得甜食是天底下最虛偽的食物。」

  「為什麼?」

  「人生那麼苦,為什麼要用一大堆甜食來自我欺騙?」

  弄弄沒有應話,但她懂了。

  那一刀刺得又深又狠,只不過刺的不是他父親的腰腹,而是他的心。他不是不要婚姻家庭孩子,而是他連自己都不要,他不准自己幸福、不准自己快樂……他從來就不想放過自己!

  她已經叫了他那麼久、那麼久的Hero,為什麼他不相信自己是真正的Hero?他們已經給了他那麼多、那麼多的愛,為什麼他還不肯愛自己?

  她把最後一口提拉米蘇放進他嘴裡,說道。「如果你認真品味會發現,即使沒有甜食,人生還是有甜蜜的部份。」

  「有嗎?」

  「記不記得我們丟飛盤給老孬孬,它怎麼都接不到的時候,你笑得東倒西歪?說你會永遠記得這麼好笑的事情。

  「記不記得小小學爬樹,竄了好幾次都上不去,你好心把他抱上去,他卻在樹上哭著大叫『Hero救命』,那時,你說小小是我們最甜蜜的負擔。

  「那個冬天,特別特別冷,我們燒了一盆炭火,聽海齊說鬼故事,我一直喊冷,你卻說那是你遇過最暖和的冬天……那麼多的事,怎麼會讓你品不出甜蜜滋味?」她微微一歎。

  他鎖緊眉頭,在她面前。

  她知道自己說服不了他,笑了笑轉移話題。她說,「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不管怎樣,都別斷了音訊,隨時隨地讓我們知道你在哪裡、做什麼,是不是和現在一樣……不允許自己快樂?」

  就算英國很遠,牽繫著他們之間的絲線,不能斷。

  「好。」

  「你可以選擇和我分開,卻不能阻止哪一日我們在街角相逢。」

  「好。」

  「那個時候,不管你是不是已經對我沒有半分感覺,都要朝我快步飛奔,都要笑著對我說:嗨,弄弄,別來無恙。」

  即便誤解,她也要誤解自己還在他的心裡。

  「好。」

  她點點頭,也回答他,「好。」

  「好什麼?」夏雨不懂。

  「我答應你,我不哭。」

  她的話很簡單,卻一下子酸楚了他的心。猛地,他擁她入懷,深深、深深地歎息,於是她明白,他愛她,一如往昔。

  只是那個討人厭的陰影揮之不去,只是那個令人憎厭的預言隔絕了他,不讓他放手,大膽去愛。

  她會等到他想開的那天嗎?說實話,那麼熟悉他的她,沒有半分把握。

  因為她比誰都懂他的固執、懂他維護她的心意,如果有那麼一絲絲可能性,他會傷害到自己,她深信,他寧可拿槍轟了自己,也不願讓她受半點傷害。

  「Hero……」

  「嗯?」

  「我們相遇的時間點,很完美。」

  會嗎?他以為他們的相遇點有些血腥、有些暴力、有些兒童不宜。不過,她要這麼說,他沒意見。

  「然後呢?」

  「我們相愛的時候很完美。」

  這個,他承認,這輩子他再不會有這樣完美的時光了,雖然與弄弄相愛的他不夠完美。

  「所以呢?」

  「所以分手後,我們沒有痛苦,沒痛苦便不會生氣,不生氣便沒有遺憾,沒遺憾便不會不愉快……所以,我們都要幸福,都要好好的,才對得起我們愛過的對方……」

  他酸了鼻子,俯下身,把頭埋進她的長髮裡。她不是新孬孬,但他學她,用淚水為她洗頭。

  夏雨離開那天,台北的天空在下雨,很大的一場雨,想要洗淨什麼似的,但記憶這種東西深藏在人們心底,不是想洗就可以洗去的。

  蕭書臨送夏雨到機場,他不懂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但他相信夏雨和弄弄是聰明的孩子,他們知道怎麼做對彼此最好。

  閃閃唉聲歎氣,她不斷暗示兩人,有什麼誤會解釋清楚就得了,不要輕易放棄愛情。她說,只要是相處,就會有誤解、有紛爭,他們該做的是解決,而不是說再見。

  弄弄搖頭說:「我們之間不存在誤會。」

  是的。造就他們分手的原因是瞭解,她瞭解他恨自己、恨命運,從現在到以前,她也瞭解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是童年陰影,而那個陰影……她歎息……

  就拿孬孬來說,他們愛了它那麼多年,它是那樣地信任他們,可只要他們手中拿著水管,它就會嚇著躲開。

  明知道自己不會挨打,孬孬還是恐懼著他們手中的水管,就像夏雨明知道他和父親不同,卻仍然恐懼著身子裡的相同基因。

  現令,她唯一能做的是等待,等待再度相逢,那時他們都足夠成熟,不再受陰影所控,便可以笑談著今日一切。

  在老爸的車子駛出家門那一刻,承諾不哭的弄弄,還是哭了。

  千防萬防,她防著分手後有人得離開這片天空,她那樣努力,努力把他當成Hero,努力地把愛情藏在背後,千不該、萬不該……那日被海齊說服。

  她不曉得,愛情會不會在兩人背過身後灰飛煙滅,但她明白他仍然愛著她,在心底深處,深深愛著。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1-4-12 11:32 PM

尾聲

  時間在過,可以很快也可以很慢,而弄弄選擇了最快的那一種,她把一天二十四小時安排得天衣無縫,再也插不進任何閒暇時刻。

  因為忙碌會刪除人們較多的情緒,而且會讓她躺在床上時,在最短的時間內入睡。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害怕深夜,害怕經過夏雨的房間,害怕想起他床頭那幅葡萄園的畫,害怕他們之間存在的夢,是假的。

  常常,她在恍種間自問,她的人生裡,是否真的曾經出現過一個Hero?

  夏雨失約了,他沒寫信、沒有打電話或視訊,他徹底地斷了與他們的聯繫。弄弄深切懷疑,是不是他知道自己在背後流過無數淚水、破壞約定,於是不把約定當一回事?

  她在臉書上對他做人肉搜尋,但他徹底銷聲匿跡。

  他離開五年,這五年,她從研究所畢業,進入老爸的建設公司,她從小助理成為年薪破三百萬的設計師。在這當中,她還做了件瘋狂的事,那件事讓她的耳朵被閃閃念得差點兒聾掉。

  走在路上,弄弄背著大包包。

  那個包包有多大?比她的背要大上一倍。

  現在的她曬得有點黑,因為懶得整理,乾脆把頭髮剪短,耳下十公分的短髮讓她看起來更像小女生。當她出現在街的那端時,會讓人誤以為是發宣傳單的小妹。

  因此當夏雨看見她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現在的她,比那年他離開時的弄弄更小,更年輕。

  夏雨回來了,在海齊的拳頭伺候過、再經歷閃閃的嘮叨攻勢,最後在小小……呃,不,他不小了,已上小學的小小在長年食物攻擊下,長得很巨大,幸好他還沒有太老,老到打不贏他,否則Hero這個名字將會成為史上大笑話。

  最後,他被閃閃趕到門外,迎接即將回家的弄弄。

  當然,他還是沒弄懂,要他迎接弄弄這句話有什麼不對勁,為什麼說這話時閃閃眼底會閃過詭譎神色?為什麼海齊要搶在他離開前奪門而出,並且飛快撂下一句,「我這兩天不回家。」

  不過弄弄……他日夜思念的人兒,他好想她!他想他們在一起相處過的每分每秒,想她助跑跳到他腿上,給他一個熊抱,想她老是勾住他脖子,一次一次喊他Hero,想她需要散步才能思考……

  這個習慣他也學會了,在英國那幾年,他常用散步來思考無數事情,包括他的愛情和他的未來。

  在英國,他和父親一起生活,如果說,當年因為年紀太小,他對父親的印象只有冰淇淋和鐵馬,那麼這幾年他從父親身上學習到許多生活哲學、態度和看法。

  父親覺得他離開弄弄的理由荒謬至極,不但請來頗有學術地位的命理專家,為他推翻那個信口雌黃的江湖術士的說法,還蒐集許多小時候家庭環境不好,長大卻成就非凡的例子。

  父親還找來一本書送給他,作者是康絲坦姿。布裡斯寇,寫的是她在童年時期被母親與她的男朋友虐待,後來力爭上游,成為英國第一位黑人女法官的真實故事,他重複閱讀,在閱讀當中,一次次想著他不願意回想的過往。

  他並不是真正的Hero,因為在回想中,他仍然害怕、仍然惶恐。那段時間,他經常在惡夢裡掙扎,然而每一回把他從惡夢當中拉出來的,是弄弄那雙小小的卻很溫暖的手。

  那股暖流,緩緩地從她的掌心流進他的掌中、手臂、心臟,然後順著血管流至全身,讓他在惡夢中獲得拯救……

  他問父親,「如果我身體裡有暴力基因,促使我對家人使用暴力,怎麼辦?」
 
  父親笑著說,「每個人身上都有父母親的遺傳基因,是不是每個得了癌症的父母,孩子必定死於癌症?不會嘛,對不對?只要他們選擇了健康的生活、健康的食物。

  「同樣的,當你碰到挫折時,難道不能選擇健康的態度,然後積極面對,非要學你的父親用酒精來自我麻醉?並用酒精為藉口,傷害你愛的人?

  「兒子,你和你父親不一樣,你有能力解決問題,不需要酒精來為你解除困境。何況,你是真心愛弄弄的,和你父親接近你母親的理由不同,他要的,只是我的鈔票。

  「我始終認為,為一個不確定的問號放棄可預知的幸福是不智的。孩子,你認真想想,值得嗎?」

  幾天後,父親和夏雨做了個約定,他進入父親的公司當主管。

  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空降主管,工作上會受到多少阻礙可想而知。

  他父親說:「壓力是測試一個人本性最好的方式,如果你能在三年內順利主持公司,並且不對屬下發脾氣……或者酗酒解除壓力,那麼,你就回台灣吧。告訴你深愛的女孩,你通過測試,百分之白確定,你不會傷害身邊任何人。」

  他接受這個挑戰,甚至加強挑戰的難度——他不放棄原本的工作。

  初到英國時,他想辦法籌到一筆小到不能再小的資金,開始炒作英國股票,直到他和父親做約定時,他的收入已經和上班族差不多。

  他告訴自己,如果在三年內,讓父親公司的業績成長三十個百分比,且讓自己的股票值達到兩百萬英鎊,他就回台灣。

  他做到了。像是經過一場嚴苛的認證考試似的,他終於拿到合格證書。

  三年內,他沒有對任何人發過脾氣,就算員工擺明和他對干。

  三年內,他沒有在任何一次挫折時,想過用酒精鬆弛自己的神經。

  他認為,這樣的自己有足夠的能力確保身邊的女人不受傷害,而這樣的自己也有權利追求幸福。

  可就在他想回國時,父親卻病了,這一耽擱就是兩年,那段日子,蠟燭兩頭燒,他忙得連睡覺都沒有辦法,然後,父親離世,他處理完英國的事業產業,馬上訂機票回台灣。

  他一直在想,見到弄弄後的第一句話該說什麼?

  然後,他想起來了,想起他對她的承諾。

  他要朝她快步飛奔,要笑著對她說:「嗨,弄弄,別來無恙。」

  眼前的弄弄低著頭,走得有點緩慢,是工作太辛苦了嗎?

  不管經過多久,他的心還是會因為她而怞痛。都怪他笨,還笨了那樣久……

  舉起腳步,他打算飛奔,而那句「嗨,弄弄,別來無恙!」已經銜在嘴邊。

  弄弄像被電觸到似的猛然抬頭,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有此怪異舉動,直到她與他四目相接,她才弄懂……原來啊,那叫做心有靈犀一點通。

  她目不轉睛地望著夏雨,一動也不動。

  如果是拍偶像劇,這時候就該出現一首歌曲,歌曲一面播放,過去的鏡頭一幕幕出現,等鏡頭拉回到兩個人身上,男女主角會流下兩行清淚,然後用慢動作朝對方奔去、擁抱,最後,背景音樂變得更大聲,字幕打出The end,結束。

  可惜,這裡不是偶像劇場景,所以沒有動聽的歌曲,也沒有慢動作鏡頭或者其他。

  她變得緩慢的腦袋裡,不斷地打出一行字:他回來了、她的Hero回來了……

  她想哭,可是淚腺裡面沒有存貨,她只好傻傻地、傻傻地看著他。

  他回來了,是不是代表他已經想通了?他不再害怕婚姻,那段陰影已經自他心底徹底解除?

  終於讓她等到了!所以老師說話要聽,做人要懂得忍耐,棉花糖要留著慢慢吃,耐心會回饋你成功與希望……

  她笑、又笑、再笑,滿肚子的開心喜悅,不等他朝自己奔來,她正準備主動朝他飛奔,再下一個動作是跳躍,就算他不是坐著,沒有兩條腿當她的板凳,沒關係,她可以當一回抱著尤加利樹的無尾熊。

  然而此時,一個小男孩慢條斯理地走到弄弄身邊,拉拉她的衣角,仰著頭問:「媽咪,你怎麼了?」

  一個問句青天霹靂砸來,阻止了兩人麻辣重逢。

  她想起自己有兒子了。而他想著,原來她走得慢不是因為疲憊,而是為了等待走在身後的兒子。

  她結婚了,他認為。

  早講過幾百次了,他們彼此熟悉到不行,只要一個眼神,她就曉得他在想些什麼,她連忙丟下大包包,伸出雙手搗住他的眼睛。「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說完上一句,立刻轉身對小孩子說:「兒子,你先回家,我有事情對大叔講。」

  男孩懷疑地看了兩人幾眼,而夏雨拉下弄弄的手,認真地看了男孩很多眼。

  那個孩子有一雙像他的眼睛、一個像他的鼻樑、一張像他的嘴巴,他不明白,為什麼弄弄的兒子會這麼像他?

  他發現了!

  「不要懷疑,那絕對是胎教的效果。那個時候我天天想你,每天都看著你的照片,所以……他會像你……但他絕對不是你兒子,那個時候你說不要孩子婚姻,我發誓絕對沒有陽奉陰違……對了對了,他今年三歲半,你算嘛,你已經離開五年多,怎麼樣都不可能有個三歲半的兒子。」她急忙解釋。

  「那麼孩子的父親是誰?」

  「我不認識他。當年我年幼無知,做了件瘋狂的事。」

  所以……是一夜情?夏雨皺起眉頭,滿面郁色。

  「可不可以別用這種眼神看我?這樣我很有罪惡感耶!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陰影,你害怕婚姻,我害怕上床……對對對,你與眾不同,你是Hero嘛,跟你上床很有安全感,想要一上再上,把你從頭到腳玩光光……可是外面的男人光是碰到我的手,我就噁心想吐,在這種狀況下,我怎麼能夠生小孩?

  「可我又渴望小孩和親人,能夠不必上床就可以得到孩子的最好方式,就是接受捐精啊……沒錯、沒錯,我是想你,想你不留半點音訊,只好用你給的錢去一趟英國,可我想找你又找不到,然後就、就……好,我承認,我真的發瘋了。」她解釋得語無輪次。

  但夏雨很厲害,還是接起來她的前言後語,得出結論。

  「你在英國接受捐精。」他被雷打到,第二回合。

  「對,但我不是白癡,我在捐精名冊上面挑了個台灣人,他很高、身材很好,而且他的英文名字很帥,最重要的是,他的學歷是研究所。」這些保障了她兒子未來的身高、體重和腦袋。

  「那個捐精人的名字是?」

  「呃,叫做Wade。」

  Wade?!雷公偏愛夏雨,於是,他被轟第三回。

  捐精……他想起自己籌募第一筆資金的陳年往事。

  「你那個臉,我把你嚇死了?我發誓,我永遠不會再做這麼瘋狂的事,我會努力當良家婦女,我會——」

  他不說話了,伸手給她一個緊密擁抱,說不清楚心中的狂喜。原來啊……他們早就在姻緣簿上做了標記……

  「弄弄,我好想你……」

  「既然想我,為什麼不給我們一點音訊?」這句話,她在心底埋怨過千百回。

  「海齊告訴我,你已經有男朋友,我不想當你心中的石頭。」

  「海齊說……我有男朋友?」她面露猙獰之色,張開嘴,露出口中獠牙。

  看著她的表情,他猜到什麼似的。「你沒有男朋友?」

  弄弄倒怞口氣,往家的方向跑去,一面跑一面喊叫,「蕭海齊,你死定了!」

  現在,他終於弄懂海齊為什麼要奪門而出。

  他慶幸自己想通,終於回來,回到弄弄的身邊,找到這輩子的幸福。

  ——全書完——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1-4-12 11:33 PM

奇怪偏愛  千尋

  大家好,我是千尋。

  今年是還債年,先把弄弄的故事出清後,接下來就是穗勍和穗青了。他們都是套書裡面的小配角,可能因為個性鮮明,讓讀者們留下深刻印象,希望能讓他們快快長大,譜出自己的戀曲。

  三人當中年齡最大的弄弄先一步長大。從小她在育幼院長大,養出母雞帶小雞的個性,這樣的女人,愛管人、愛當大姊頭,很有義氣地對待身邊每個朋友,這樣的女生或許可以配上一隻弱雞,讓她的母雞性格發揮到最高點。

  然而,母雞卻愛上一個Hero,那個Hero很強壯,壯得弄弄可以三不五時朝他衝刺,跳上他的大腿,穩穩坐著,說心事、聊夢想,在日夜相伴中,他們的愛情隨著歲月增長,原本是青梅竹馬,無風無雨的愛情故事,卻因為各自的心頭陰影,硬生生讓愛情畫下句點。

  架構這個故事的時候,我真的想過,就這樣錯過吧……因為愛情發生的時候,他們都太年輕,年輕得學不會面對自己的陰影。

  錯過的愛情或許不美麗,但留下的遺憾會更動人心--這是我的奇怪偏愛。我喜歡沒有結局的故事,喜歡在闔上書本那一刻閉上眼睛,為作者沒說完的故事做接續。

  但斟酌再三,還是寫下一段尾聲,一段讓兩人有足夠理由與條件繼續下去的尾聲。

  我不知道這樣的結尾會不會被讀者所喜愛,如果你覺得不足,那麼試試看,把眼睛閉上,想著弄弄、想想那個遠渡重洋的Hero,想想多年後街角相逢,他們如何笑談當年的一切,由你來填補、豐富他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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