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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千尋 - 指縫間的幸福【單】 [打印本頁]

作者: luck790103amy    時間: 2010-11-6 01:57 PM     標題: 千尋 - 指縫間的幸福【單】

本帖最後由 luck790103amy 於 2010-11-7 01:17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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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有人說,我們的愛情,是一種習慣,
  因為認識得太早,那時候的我們都太小,
  也許,拿糖果誘拐妳喊我第一句「哥」,
  就是一個錯誤的開始……
  但,怎麼可能不是妳?
  如果不是嬌小的妳愛穿高跟鞋,我要為誰的跌跤心疼;
  如果不是貪吃的妳愛龍眼冰,我要為誰打下一竿的龍眼;
  如果不是看電視的妳怕冷,彼得兔的毯子會跟我一樣孤單,
  親情、友情、愛情,去刁鑽其中的成分,
  才發現,如果不是妳,都不重要。
  幸福是住在指縫間的寄生蟲,
  不是兩個人十指緊扣,連一秒鐘都不能多活,
  可惜,我明白得太晚……
  
  親愛的妹,旅行的時候把回憶帶上,想念的時候,我等妳,
  這次,我是說真的。
  
  「哥,我很愛當你的寄生蟲。」
  「我知道。」
  「你知道寄生蟲的命運嗎?」
  「什麼命運?」
  「宿主活著的時候,寄生蟲才能在你的身體裡面活著,
  如果宿主死了,寄生蟲連一秒鐘都不能多活。」

【出版日期】2010年9月17日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花園1411
作者: luck790103amy    時間: 2010-11-7 12:51 AM

第一章

  男人穿著一襲鐵灰色的西裝從道路那端走來,不疾不徐的沉穩腳步,踏實地印在柏油路面上,他右手提著一個公文包,裡面裝的全是訴訟文件,今天,他得徹夜工作。

  他是個冷靜犀利的律師,從事律師工作很多年了,打贏官司的機率將近百分之九十八,這個比例在律師界裡算是相當高的,因此,他可以稱得上是知名律師。

  他叫呂默恩,在法庭上他侃侃而談,每個論述都能激起法官或民眾的共鳴,但私底下的他相當沉默,若非必要,他很少說話,他對誰都是淡淡的,熱切、開朗是與他性格完全不符的形容詞。

  但其實,他是個溫柔的好男人。

  他的確很溫柔,尤其在面對一個叫做儲存艾的女孩時。

  兩人認識快一輩子,他們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和他相熟的朋友們都曉得,只要存艾在,冷靜犀利、冷血無情的呂律師就會換上一張臉,變得溫柔可親。

  很可惜,存艾不在,她去環遊世界,美國、日本、非洲、澳洲到處跑,她在每個截然不同的國度裡,完成自己的夢想,而他,是個不會控制心愛女生的男人,為了她的想望,再不捨,都願意放手。

  因此,在她尚未回台灣之前,誰都別想看見他的親切臉孔。

  環遊世界是存艾從小到大,在嘴邊叨念不止的話,於是他經常對她說:「將來我一定要賺很多錢,讓妳去玩。」

  現在,他果然賺很多錢了,而存艾果然能用他的錢,將世界各個景點儲存在記憶當中。

  默恩拿出鑰匙,打開屋門。

  這是棟五層樓的老房子,打從出生,他就住在這裡,父母親在前幾年退休後,搬到鄉下,過夢想中的田園生活,而兩個哥哥一個在美國當醫生、一個在日本開計算機軟件製作公司。

  照理說,全家人都不住在這裡了,單身的他,大可到事務所附近訂一戶豪華公寓,不但上班下班方便,也可以不必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大屋子,更顯冷清。

  但他堅持不搬,因為這裡,有太多太多……他與存艾的美好回憶。

  屋子後面有個不小的庭院,院子裡有三棵果樹,呂爸爸種下的。

  生老大時,他種下一棵芒果樹,生下老二,種了一棵蓮霧樹,默恩出生後,種下龍眼樹。

  呂爸爸希望,他們三兄弟能像這些多果植物,一生不愁豐收。

  門打開,他習慣性先把公文包放在院子裡,關上門、從門後的信箱取出信件,賬單、賬單、電話單、廣告單……笑意染上眉梢,冷然的臉龐現出柔和線條……他看見了,看見等了好久的粉紅色信封。

  進屋,把鑰匙往玻璃缸一丟,公文包、垃圾信全放在沙發上,默恩匆匆脫掉外套,打開信,細細閱讀。

  哥,你快樂嗎?我很快樂。

  昨天,我剛剛回到美國,大哥還特別請了一天假為我接機,回到家,行李還沒整理,就迫不及待坐下來給你寫信。

  知道我這趟去哪裡嗎?瑞士耶!一個像童話王國的國度,好像隨時隨地都會有個穿著圍裙的阿爾卑斯山少女,從可愛的小木屋裡推門走出來。

  我們逛了勞力士錶名店,看著櫥窗裡隨隨便便就要價幾十萬的名表,真是金光閃閃、瑞氣千條,眼睛都快被刺瞎了。

  因為是跟團來的,有導遊帶,他們送團員每個人一把銀湯匙,很精美ㄋㄟ,以後我要用它來泡咖啡,喝起來一定很有浪漫氣氛。

  (什麼?什麼?唉……怎麼你不在身邊,我的耳朵還會癢,一定是你在念我對不對?知道了啦,我的胃又爛又破,不能喝太多咖啡,不喝就不喝,那用銀湯匙來攪蜂蜜水喝,可以吧?)

  團員裡有幾個大戶,沒多久時間就豪氣干雲,刷了支勞力士錶,當我看到價錢時,差點兒昏倒,那些錢可以買一部車子耶。

  算了,我還是習慣戴台北二九九的地攤貨,這比較符合我的貧賤性格。

  行程裡,我最愛的點是鐵力士山,我們換坐三趟纜車。

  坐第一趟纜車時,往下俯望,綠地裡,黃花開得璀璨,許多牛只徜徉其間,仔細聽,還可以聽見牛鈴的聲音,這裡是夏季。第二趟纜車,窗外滿眼的綠,許許多多的針葉樹上結滿球果,那是最有聖誕氣氛的裝飾品,我在這裡開始覺得有些涼意,穿上外套,這裡成了秋季。坐上第三趟纜車時,眼見青山白了頭,皚皚白雪在陽光下映出耀眼光芒,冬季在我們面前展開。

  我們在山頂待了一陣子,進雪洞、玩雪球,黑人小姐超會堆雪球的,幾個滾轉就滾出一個可愛的小雪人,他們很大方,讓我和雪人一起拍照。

  夏、秋、冬,三趟纜車讓我哼了遍韋瓦第的四季。

  哥,等你事務所沒那麼忙,而你的存款用來買勞力士綽綽有餘時,你一定要來瑞士,見證童話世界的甜美。

  哥,前一陣子,我有點失眠,躺在床上,翻來翻去、沒事胡思亂想,我突然想,為什麼我要喊你「哥」啊?

  我絞盡腦汁、想很久才想起來,那個時候你大概六歲而我四歲吧,你沒有弟弟妹妹,只有兩個哥哥。

  也許是被呂大哥、呂二哥欺負得太凶了,你好痛恨當弟弟哦,在幼兒園裡,不管誰叫你弟弟,你都會怒氣沖沖地糾正對方,說:「我是哥哥不是弟弟,以後要叫我哥哥。」

  你越是這樣,老師越想逗你,三不五時喊你弟弟,直到你氣鼓鼓地跺腳翻臉。

  那個時候我胖不胖?記不得了耶,但我記得自己很愛吃,你給我棒棒糖,要我叫你哥,為了吃,別說叫你哥,就是喊你聖母瑪利亞,我都會點頭同意,所以我每天喊你哥,你每天給我東西吃,我吃得好快樂哦。

  後來你上國小,我沒得吃了,真傷心ㄋㄟ,我常坐在幼兒園的欄桿前面等你,老師問我,「存艾,妳為什麼不和小朋友一起玩?」我就回答,「我要等哥來。」

  可是,你沒來,一次都沒出現,超無情的。

  章老師看不下去,她打電話給呂媽媽,告訴她關於我們兩個的「兄妹之情」,沒多久,呂媽媽帶一大盒棒棒糖到幼兒園給我,她摸摸我的頭,說:「小存艾,妳要努力長大哦,等上國小就可以和哥哥見面啦。」

  從那天起,我開始努力「長大」。

  四歲耶,四歲的事我居然還記得,那麼久,久到我以為自己早已忘記,看來,我真是個天才,對不對?(呵呵,你敢說不對嗎?邪惡微笑中……)

  我還記得,我們真的很有緣,上國小第一天,我就在校門口碰見你,我追著你的屁股後面叫哥,你卻連理都不理我,害我傷心了好一陣,真是沒良心的人。

  好啦,哥,不寫了,我好累,柔軟的床正在對我招手……

  妹存艾

  闔上信,默恩失笑。

  存艾說得沒錯,他是沒良心的人,可也不能全怪他,誰教她當時長得那麼「碩大」,胖到把手腳縮起來,就可以直接在地上滾。

  雖然他還認得她甜甜的聲音,雖然他還是喜歡她叫哥的口氣,問題是,哪個國小男生喜歡自己的屁股後面跟著一顆球?

  但她很有耐心,一天到晚跟著他、一天到晚追著他喊哥,弄得同班同學都以為她是他真正的妹妹。

  回房間,他拿來熨斗、把她的信打開,等溫度夠熱了以後,將信燙平,擺進一個雕著精緻紋路的木盒子裡面,那裡,他存了十七封信。

  十七封信、十七個月,她已經離開這麼久了啊,但她的容貌、她的聲音、她的撒嬌,依舊在他的腦袋裡清晰可見。

  自衣櫃找出一套休閒服,他走進浴室,打開蓮蓬頭。

  水嘩啦嘩啦落下,一下子濕透他的黑髮、濕透他結實的肌肉紋理。

  那年……也是個下雨天,他小六、存艾小四,雨水濕透了兩人,第一次,她走進他的家,成了他們家的一份子,不管是爸媽或哥哥們都很喜歡她,喜歡她甜蜜蜜的嗓音,喜歡她開朗活潑的個性。

  ******

  默恩是很重視形象的男生,怎能容許身後有顆球滾來滾去,他要走酷哥路線,又不是走諧星路線。何況同學會嘲笑他,問:「你妹是吃什麼東西長大的啊,是不是吃ㄆㄨㄣ?」更可惡的人,還把剩下的飯菜倒進他的便當盒裡,叫他帶回去給存艾吃,做好資源回收、愛地球。

  在極度無法忍受之後,他把存艾抓進學校廁所,對她撂狠話。

  「我不從事畜牧業,妳這隻豬不要在我後面滾。」他的嘴巴很毒,從小就有當律師的潛質。

  存艾半張著嘴,眼睜睜看著他轉身走掉,還傻傻地在腦袋裡研究畜牧業、豬和儲存艾三者,到底有什麼關聯?

  她花了好幾天,才弄懂他嫌她太胖,女生自尊心有一點點小損傷,可是她真的超愛哥的,於是下定決心,第一個星期戒棉花糖,第二個星期戒珍珠奶茶,第三個星期戒蛋糕……這種戒法成效比較慢,但她消失多年的脖子終於逐漸在人間出現。

  存艾的性格裡有某些解釋不來的固執,比如,她明明自尊心受傷了,還是非得跟在默恩身後,一聲聲哥啊哥的,不停叫。

  儘管他很抓狂,儘管他不爽一個豬頭豬腦的女生跟在屁股後頭,但,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真的很喜歡存艾喊他哥。

  所以……隨她去啦。

  這天,下課時間,天空下起雨來,被風一吹,斜斜的雨絲打上教室窗戶,默恩撐著傘走到校門口,發現比他早下課的存艾站在傳達室前面,進退兩難。

  看見他,她的眼睛登時發亮。

  默恩瞄她一眼,說實話,即使看見脖子了,她仍然很胖,只有眼睛還可以,黑黑亮亮又圓圓大大,她的脾氣很好,老是笑彎兩道眉毛,像現在這樣。

  「哥。」存艾對他揮手,他撐傘走到她身邊。

  「妳沒帶傘哦?」

  口氣冷冷的,默恩正準備進入青春期,突然增加的男性荷爾蒙到處衝撞,讓他脾氣有點大、口氣有點壞,幸好她不會介意。

  「早上差點兒遲到,雨傘和便當都忘了帶。」存艾嘟起嘴,仰頭看著天空,紅撲撲的兩團菊花肉在嘴邊擠壓。

  好吧,他承認,其實她的嘴巴也不錯,紅紅嫩嫩,像洋娃娃,但如果沒有旁邊的菊花肉,看起來會順眼更多。

  「妳中午沒吃飯哦。」

  「對啊,我快要餓死了。」她壓壓自己的肚皮,那裡有三層,很適合拿來滷筍乾。

  「放心啦,妳的脂肪那麼多,餓不死的啦。」他瞄一眼她的肚皮。

  小四的存艾聽不懂他的諷刺,繼續搭話。

  「哥,你要回家還是去補習?」

  六年級的學生要準備上國中了,所有人都在找補習班,聽起來,那個國中、高中好像很可怕。

  「我要回家,今天晚上沒課。」他抬高下巴,用鼻孔對她說話。

  「哦,那哥……拜嘍。」她伸出五指朝他揮一揮,臉上又是眉兒彎彎的笑臉。

  「拜妳的頭,我送妳回去。」說著,他拉起她的手。沒辦法,誰教她喊哥的聲音那麼好聽。

  「不必啦,我晚一點再走。」她掙開他的手。

  哎喲?本少爺難得對她好,她還不識相,他瞪她瞪得很用力。「妳是智缺還是腦殘?」

  「智缺、腦殘……」有什麼不一樣嗎?她抬頭望他。才小六,哥就比一般同學高半個頭,害她看他看得脖子酸。

  他沒好氣地說:「雲那麼厚,雨不會停的啦,妳等再晚都沒用。」

  「我忘記帶便當和雨傘到學校,也忘記把鑰匙帶出來,我們家那邊沒有地方可以躲雨,所以我還是在這裡,等到我媽媽下班以後,再回去。哥,你先回家啦,我媽媽九點就下班了。」她笑著回答。

  白癡哦,現在才四點,她打算站在小簷廊下等五個鐘頭?要是雨越下越大,這塊小地方根本擋不了雨,好不好!

  存艾是單親家庭,媽媽必須工作賺錢,早上八點上班,晚上九點下班,她的晚餐往往得等到媽媽回來才有得吃,在那之前,媽媽會在家裡堆放零食,而那些熱量很高的零食,造就了她顫巍巍的腰間脂肪。

  默恩用看白癡的目光看她。她中午沒吃、晚飯又要到九點才有得吃,再加上淋幾個小時的雨,到時候她不昏倒才怪。

  「走啦,到我家等雨停。」這個決定,他下得不是很甘心。

  「去哥家哦!」噹,她眼睛瞬間綻放出兩道光芒。「好啊、好啊。」她順理成章地走入他的傘下,笑咪咪地幫他拿起便當盒袋。

  她眼底的光芒,將他的不爽一掃而空。

  「袋子裡還有餅乾。」他說。

  呂媽媽是標準的家庭主婦,帶孩子、做家務,還三不五時烤餅乾、做麵包,知道存艾家裡的情況,每次烤餅乾、做點心都會為存艾多做一份,所以她的肥肉有一半是呂媽媽造的孽。

  肚子早就咕嚕咕嚕叫的存艾,沒有在客氣的,抓起袋子就開始翻找餅乾。

  「啊,找到了!」她打開保鮮盒,一面走一面吃。「蔓越莓的耶,哥,你有沒有幫我跟呂媽媽說謝謝,她做的餅乾好好吃哦,我媽也超愛的。」

  「有。」看見她的滿足,他忍不住,一絲笑意浮上臉龐。

  「哥,呂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耶,我好喜歡她呢,要是她來當我媽媽就好了。」

  「妳媽很凶嗎?」他皺眉反問。

  「不會啊,可是她很忙,沒時間陪我。」更沒有時間烤餅乾,但她很懂事,知道媽媽很愛她,知道她們兩個要互相照顧、互相扶持,要相依為命過一輩子。

  他用食指推推她的頭說:「妳是笨蛋啊,又不是三歲小孩,還要媽媽陪。」

  她想了想、點頭,笑道:「知道了,存艾長大、不要媽媽陪,可是……哥,你要一直一直陪存艾哦。」

  他想也不想就回答,「等妳瘦下來再說。」

  回家路上,東一句、西一句,兩人聊個不停。

  可走到一半,雨勢突然變大,小小的雨傘遮不了一個男孩和一頭小母豬,他把她拉到騎樓下等雨停,她扯扯他的袖子說:「哥,為什麼不走了啊?」

  「雨很大,繼續走,衣服會全濕。」

  「有什麼關係?只要回到家就行啦,老師教我們要勇往直前,不可以碰到一點點小麻煩就停下來。」

  從小,她就是不顧頭尾、一味向前衝的個性,她不怕冒險,不怕摔、不怕死,只怕哥不理人。

  「這跟勇往直前有什麼關係?」他斜睨了她一眼。默恩和存艾不同,習慣深謀遠慮,習慣謀定而後動。

  後來他才明白,這跟勇往直前沒什麼關係,倒是跟她熱愛淋雨有大關聯。如果他沒硬把她帶回家去,她會在他走之後,回到家旁的小公園,淋雨淋個痛快。

  「濕就濕,有什麼關係?反正回家就可以洗澡啦。」

  說著,她用肥胖的小豬蹄抓住他的手,一下子衝入大雨中,她一面唱歌、一面笑,聲音甜美清脆。

  五分鐘後他們回到家裡,兩個人都淋成落湯雞,呂媽媽把他們趕進浴室,洗個香噴噴的熱水澡,之後,存艾穿上默恩的衣服走進客廳。

  他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有點緊繃,鈕扣因為她的腹部贅肉扣不住,呂家老大、老二指著她猛笑,呂媽媽氣得拿蒼蠅拍打缺乏紳士風度的男孩們。

  呂媽媽人很好,一直很喜歡圓滾滾的小存艾,她把她抱在腿上說:「存艾長得真漂亮,呂媽媽沒有女兒,妳給呂媽媽當女兒好不好?」

  存艾眼睛看著餐桌上滿滿的菜,心裡想著又香又甜的小餅乾,要是能當呂媽媽女兒的話……腦子裡浮現自己一手抓雞腿、一手抓薯條,笑哈哈、大快朵頤的景象……

  於是,會為了棒棒糖叫默恩「哥」的存艾,當然也會為了美食和餅乾叫人家「媽」嘍,她想也沒想,圈住呂媽媽的脖子,甜甜地喊了聲乾媽,然後不計前嫌,對著兩個剛剛嘲笑自己的男生叫「大哥」、「二哥」,她……鼻子裡、腦袋裡,充斥著食物香。

  從這天之後,存艾進進出出呂家,把呂家當成自己家。

  默恩關上熱水,用浴巾拭去滿身水珠,換上乾淨衣服。

  倒一杯開水、走到書桌前,打開計算機。他習慣用 E-mail 給存艾寫信,因為知道她性急,肯定等不了他寄航空信。

  Word 還沒開啟,笑容已經在他臉上滿溢,每次,心裡想到存艾,他就會忍不住微笑。

  妹,我很快樂,因為妳很快樂。

  有幾件事,先告訴妳,免得忘記。

  第一,我很喜歡妳剛到家,就迫不及待給我寫信,「迫不及待」是一件好事情。所以,我決定慷慨地存一筆「巨款」到妳的戶頭裡。

  第二,我不是說過很多次,妳出國,看到什麼,想買就盡情買,不過是比一部車還貴的錶,又不是多嚇人的東西,記住,妳也有本錢當大戶的,因為妳的哥,負擔得起。

  第三,妳是笨瓜,我不要妳喊我聖母瑪利亞,她是女的,而我很喜歡當男生,沒有變性的打算。

  第四,失眠的時候就想想哥吧,想我們一起玩的時候,想我們一起窩在床上打屁的時候,想得心甜甜的、腦袋冒出腦啡因,就會容易入眠,我是這麼做的,真的很管用。

  最近工作仍然忙碌,開庭出庭、開庭出庭,我進出法院的次數,比進出家門的次數多。

  前幾天,我接下一個免費案子,那是個監護權的官司──爸爸媽媽搶兒子。

  爸爸在外遇、離婚後,放棄兒子的監護權,後來他將外遇娶進門,卻發現她不孕,這點,讓爺爺奶奶對新媳婦很不滿,於是男人決定向前妻要回兒子。

  對前妻而言,兒子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從沒離開過身邊,兩人感情深厚,她很傷心,說她已經退讓,把丈夫讓給外遇女人,為什麼現在連兒子也要讓出去。

  那位媽媽是我在買早餐時認識的,她沒有別的本領,只有身為家庭主婦磨練出來的堅強與韌性,離婚後,用為數不多的私房錢頂了家早餐店。最近台灣刮起一股有機風,她搭上這股風潮賣起有機早餐,生意還不錯。

  為了幫助她,我很傷德地,到處搜尋男人和外遇的壞事情,很幸運,我拿到三年前,男人為了妻子不肯離婚,毆打妻子兒子的驗傷單,有這張單子證明男人的暴力傾向,我對官司有必贏把握。

  我下定決心,不但要贏得監護權,還要替他們母子爭取更多贍養費。

  但那位母親聽到我的想法後,沉默了半天,什麼話都不說,替我準備好早餐,就繞進櫃檯後面。我不懂她的意思,直到我早餐用完、要離開之前,她才坐到我對面,告訴我,她只要兒子的監護權,其它的,什麼都不想要,並懇求我,別讓她的前夫難堪,那男的,畢竟是她孩子的父親。

  我驀地發現一個事實,那個男人對她已經無心,而她,仍然愛戀著那個背叛的男人。

  回辦公室後,我想了又想,一段感情產生,如果不是兩個人同時決定停止,那麼,將是件很殘忍的事,這讓被愛的一方可以不斷予取予求,繼續壓搾著仍然愛戀自己的人。

  存艾,如果我們兩人的愛情,沒有停在同一個時間點,那麼會不會有一方很可憐?如果真的有那天出現,妳要記得,先背過身、先停止愛我,因為,我捨不得妳可憐。

  台灣進入梅雨季,雨下得讓人發霉,提醒再提醒,不要老是看到雨,就衝進雨中痛快淋一場,就算妳的身體很壯,也不要多事,找機會讓病毒在自己身上發威,懂不?別嫌我管東管西,那是妳的壞習慣多到很欠扁。

  記不記得妳上國中時,有一次我回家,明明看見妳的腳踏車,進到屋裡卻到處找不到妳的人,眼看外頭的毛毛雨越下越粗,我猛地想起妳的壞習慣,衝到屋外大喊,「儲存艾,妳給我馬上出來,要是衣服淋濕,我一定狠狠揍妳的屁股。」

  接著,我聽見龍眼樹上的沙沙聲,妳這傢伙,為了怕被修理,心一急、爬到樹上去。

  我對妳大吼,「快點下來。」

  妳那個為難表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妳是想下來卻下不來,可偏嘴硬說:「我不,這裡風景好得很。」

  真是鬼話!哪個笨蛋會在下雨天爬到樹上看風景的?我發狠話,「數到三,再不下來,我就進屋,再也不理妳。」

  「可是,這裡的空氣很清新咩。」妳俯望我,嘴邊的笑,說有多古怪就有多古怪。我心眼壞,刻意一動不動站在樹下看著妳的糗態,憋住笑、緩慢倒數,要看妳怎麼辦?

  沒想到,妳竟然使出一套最沒志氣的解決方案──大哭。

  妳在樹上嚎啕大哭,一面哭、一面罵,「都是龍眼樹的錯啦,沒事長這麼高幹什麼?都是哥壞啦,喊那麼大聲把我嚇得沒膽爬下去……」

  妳的哭嚎聲把大哥、二哥引出來,看見妳一面哭、一面罵人的模樣,可愛到沒人肯拿梯子救妳下來,衷心希望妳能繼續表演。

  說真的,別再淋雨了,就算妳是海神波賽頓的私生女,都不准妳把淋雨當成休閒遊戲。

  先這樣,我還有一些文件要讀,記得,給我寫信,但是不要用粉紅色的信封,看起來很×××

  哥默恩

  默恩把信發出去,想像著存艾讀信時,嘴邊甜甜的笑容。

  明明就是他比較忙,但常常寫信的是他,而那個手寫信,則是每個月才會出現一次的傑作。

  誰教她的打字速度慢到令人髮指,他已經不只一次提醒,世界上有種叫做視訊的便利東西,也不知道她在堅持什麼,就是打死不用。

  抓出資料夾,他今天晚上得工作,但桌邊那個噁心的粉紅色信封,讓他控制不住心思,怔忡發呆起來。

  ******

  上國中後,荷爾蒙發揮作用,好像也沒見存艾怎麼減肥,她就是瘦了下來,並且整個人抽高十幾公分。

  這一瘦,她不再只有眼睛、嘴巴還可以,她的五官立體起來,大餅臉成了瓜子臉,細白修長的雙腿在熱褲下,深深吸引男生的眼光。

  默恩回家的時候,存艾正和二哥默宇在客廳裡聊天,而聊天的內容讓人抓狂。

  「存艾,妳有沒有男朋友?」默宇問。

  她抓抓頭髮想半天說:「應該……算沒有吧。」

  「妳騙二哥,我聽說情人節那天,妳收到很多巧克力。」

  「巧克力是班上同學送的啦。」

  「妳笨哦,不想追妳,人家幹嘛花錢買巧克力?」默宇用參考書輕敲了她的額頭一記,沒見過比她更遲鈍的女生。

  「可是我又還沒有滿十八歲。」她揉揉額頭。二哥最愛動手動腳,要是被他敲笨,月考考砸了,哥一定超氣。

  「誰告訴妳,滿十八歲才可以交男朋友?妳媽會禁止妳?」

  「我媽很忙,沒時間管我。」

  媽媽為了養她,工作很辛苦,常說:「我要賺很多錢,我們家存艾英文很好,要是能出國唸書一定很棒。」她是媽媽的希望和依靠,她發誓當孝順的女兒。

  「那不就得了,交交男朋友,又不會少塊肉。不然……二哥當妳男朋友,妳覺得怎樣?」說著,他一把勾住存艾的肩膀。

  她咯咯笑兩聲,這個話要怎麼回答啊,只好紅著一張臉笑說:「二哥,你不要鬧我啦。」

  那個聲音聽起來不像拒絕,比較像欲擒故縱,站在門邊的默恩聽得火大了。

  「不是鬧,二哥真心要和妳交往。」說著,默宇瞄一眼門邊的小弟,他早就發現默恩站在那裡。

  「你是二哥,哥哥是哥哥,不可以當男朋友啦。」存艾推開默宇。

  「這樣嗎?那默恩也不能當存艾的男朋友嘍。」他向默恩拋去一記眼神。

  默恩沒理會他的挑釁,走進屋裡,二話不說、往樓上房間走。

  「哥回來了!」

  存艾發現,從沙發裡跳起來,跑到他身邊,把默宇完全丟在腦後。

  默恩不理她,繼續爬樓梯,存艾追在他的屁股後面,口口聲聲喊著他,他不理,因為他正在鬧彆扭。

  進了房間,砰地,他把門甩上,她沒問也不敲門,直接打開房門,跟進去。

  「哥,你在生氣哦?」

  很委屈ㄋㄟ,今天是她的生日,她還以為哥會帶她去吃好吃的,沒想到連塊小蛋糕都沒有,還要對她發脾氣。

  他假裝沒聽到她的話,書包放下,把裡面的課本參考書通通拿出來,在桌上迭好擺齊,再抽出待會兒要複習的部份,他是個有計劃的男生。

  看著他的動作,存艾也把書包裡的參考書拿出來,照他的方式擺好,巴結道:「哥,你派的功課,我都有寫完哦。」

  還是不理,他走到衣櫃前,拿出乾淨衣服。

  「哥,我有對答案哦,幾乎都對了耶,這次月考說不定可以考得很好。」她一直追在他的屁股後面,口氣更巴結了。

  他照樣不說話,抽出一條大毛巾、準備進浴室。

  在進浴室同時,她一把扯住他的衣角,不讓他走掉。「哥,你不可以這樣啦,莫名其妙生氣,我又沒有做錯什麼。」

  白癡,連他在氣什麼都不知道,他死瞪住她問:「妳收了男同學的巧克力?」

  「不能收嗎?巧克力很好吃耶。」

  「我買給妳的還不夠多嗎?」她前輩子一定是河馬,除了玻璃鐵釘,什麼東西都可以吞進去。

  「可是存貨多,肚子餓的時候,才找得到東西吃嘛。」

  「妳就不怕肥死胖死、不怕脂肪肝哦。」

  「我又不胖,我已經很努力瘦了啊。」她委屈道。

  「有嗎?我怎麼沒看見。」他把鼻子翹高,睜眼說瞎話。

  「吭,哥喜歡紙片人哦。」

  他冷眼看她。他怎麼可能給她這種高難度的挑戰,可他故意挑剔她,抬起下巴說:「對,我就是喜歡紙片人。」

  她漂亮的小臉瞬地黯了下來。「好啦,如果哥喜歡的話……」

  存艾的臉擰得很厲害,讓他硬不下心繼續為難她,於是歎氣。這次就算了!

  「說實話,有很多男生在追妳嗎?」

  「送情書的算不算?」她認真問。

  「什麼叫做送情書的算不算?」

  「如果送情書的不算,就只有七個。兩個送花、三個送娃娃、兩個殺到我家,他們都說自己是我的男朋友。」可他們又不是。

  他的眉頭打上結,歪歪的兩道,像鬧肚子的毛毛蟲。「那如果再加上送情書的呢?」

  她扳動手指數了半天。「哇……那就很多了,我算不清楚耶。」

  多到算不清楚

  默恩上上下下看著存艾,又沒多美麗,只不過臉蛋還可以,只不過那兩條腿還可以,那些男的是餓很久哦。

  「妳是怎麼跟人家說的,為什麼他們會認為自己是妳的男朋友?」

  「也沒說什麼啊,就他們問我,「存艾,妳有沒有男朋友?」我老實回答,「沒有。」然後他們說:「從現在開始,我就是妳男朋友。」可是,哥……我真的沒有跟他們說好ㄟ。」

  如果她都是用拒絕二哥那種口吻來回答人家的話,就不難理解別人的反應了。

  「下次男生這樣問妳的時候,妳就大聲回答,「在考上大學之前,我不想交男朋友。」口氣要確定、態度要清楚,不可以模模糊糊。」

  「哦,知道了。」她用力點頭,在心底複述一次,口氣要確定、態度要清楚。

  青春期的默恩對存艾很壞,動不動就恐嚇她、修理她。

  很多年過去後,他自我反省時,就會想著,是不是因為那幾年他對她太差,上天為了懲罰他,以至於後來這些年,他必須不斷愛她、不斷想她,不斷對她放心不下。

  「哥……」

  存艾把他的衣角扭成螺絲,看著他手上的休閒服,所以等一下……他們不要出去哦,所以……他忘記她的生日哦,所以他、他……嘟起嘴,她很可憐。

  他扯回自己的衣服。「妳也去拿一套衣服,我洗完換妳洗。」她穿他的衣服已經穿得很習慣了。

  「不是啦,我是說,我們今天不要出去吃飯哦?」她低著頭問,身體像鐘擺,搖來搖去,搖不停。

  「媽做好飯了,幹嘛出去吃?」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蛋糕早擺在冰箱裡面,媽上個星期就訂好了,晚上爸要回來一起慶祝,爸媽早把她當成一家人看待。

  「哦。」她失望,兩個肩膀垮得很厲害。

  他失笑。「去把書桌左邊最小面的抽屜打開。」

  說完,他進入浴室,迅速把門鎖上,他怕她太高興,不管三七二十一衝進浴室裡,他的裸體很貴的,不隨便提供參考。

  「哦。」

  又是新的參考書吧,她的功課不行,哥擔心她考不上好學校,怕她離家太遠,就給她買了一本又一本的參考書,寫到她的手快斷掉。

  存艾打開抽屜,兩顆圓圓的眼睛突地瞪大。「是禮物耶!不是參考書!」她高興地放聲尖叫。

  Yes、Yes、Yes。哥沒忘記她的生日耶,衝到浴室門邊,她一把扭上門把。鎖上了,真可惜。

  她猛拍門,朝著裡面大聲說話,「哥,謝謝你,謝謝你記得我的生日,謝謝你送我禮物!」

  話說完,她衝到床邊,打開包裝紙,那是一個訂制的手工娃娃,有她小小的瓜子臉、大大的眼睛,有她的兩根長髮辮,還有她的學生制服和他帶她去買的黑皮鞋。

  好可愛哦!她用力把娃娃抱緊、用力把娃娃壓在胸口,整個人笑得好花癡,可是……誰在乎。

  忍了三秒鐘,她二度沖到浴室門邊,對著裡面喊,「哥,娃娃叫做小艾艾,好不好?」

  他沒應她。

  她換話問:「哥,你生日的時候,我也送你一個小恩恩,好不好?」

  她只聽見沖水的聲音。

  「哥,小恩恩和小艾艾當男女朋友好不好?」

  浴室裡面的那個人還是不理她,而且半刻意地,拉開喉嚨、唱歌。

  「哥,那……你也當我男朋友好不好?」

  倏地,歌聲停頓五秒,五秒之後,繼續。

  「哥,你當我男朋友,要是以後人家問,我就大聲說,我有男朋友啦,然後就拒絕他們了。」臉紅紅的,告白讓女生很不好意思耶。

  這次,歌聲完全靜止,浴室裡的默恩雖沒說話,但嘴巴咧到後腦勺。

  「哥,你說好不好?」

  「哥,你說好不好?」

  「哥,你說好不好?」

  同一句話,存艾連續問了十次,就是要問出他的答案,猛地,他打開門,還沒有穿上衣服,只在腰上圍了一條浴巾。

  哦哦,害羞害羞……好害羞哦……她很害羞,但是嘴邊的笑很賊。

  他看著她,一瞬不瞬。

  「哥,你說好不好?」

  存艾的音量縮小五成,但笑容不褪,他沒告訴她好不好,只輕輕地罵了句「笨蛋」,然後,一個熱熱的吻覆上她的嘴唇。

  這年,他高二、她國三,他們正式成為男女朋友。

  他很清楚、她是笨蛋,他更清楚自己愛上的女生是笨蛋,因為全家都知道他喜歡她,知道她早在他的人生規劃裡面,可是她還在那邊問:「哥,你說好不好?」
作者: luck790103amy    時間: 2010-11-7 12:53 AM

本帖最後由 luck790103amy 於 2010-11-7 01:15 AM 編輯

第二章  

  默恩喝了點酒,沒醉,但腳步有些輕飄。

  事務所打了個大勝仗,他請全部員工聚餐,屬下們樂得狂灌酒,他也吞下不少黃湯。

  回家時,周璃葳想開車送他,他拒絕了,因為他……不給任何女人機會,即使他的「妹」不在身邊,即使他有很大的偷腥空間。

  大學畢業、服完兵役後,他直接進入職場工作,他的成績不錯,申請研究所根本不成問題,但他一心賺錢,想趕快把存艾娶回家。

  他愛存艾,很多年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幼稚園大班?不,他沒這麼早熟。小學?他的眼光有這麼差,會隨隨便便愛上一顆球?

  說實話,他也弄不清楚,也許是在她天天追著他的屁股後面喊哥的時候,他就愛上她。也許是她把他家當成自己家、來去自如時,他愛上她;也或許是她三不五時賴在他床上,而他發現,他喜歡自己的床鋪染上她身子淡淡的馨香時……

  總之,他愛聽她喊「哥」的輕揚音調,愛看她浮著兩片紅暈的臉頰,愛她撒嬌地牽著他的手說:「哥,我們要相親相愛,愛很久很久很久哦。」也愛她總是不害羞地指指自己的胸口對他說:「哥,存艾是什麼意思呢?意思就是,我這裡啊,存了很多的愛,哥可以儘量使用,不必擔心奢侈浪費,因為我對哥的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啦。」

  大哥默承說:「你對存艾是習慣,不是愛。」

  他反對,感覺在他心底,誰能比他更瞭解自己。

  二哥默宇說:「璃葳是個好女人,可以的話,你應該給她一個機會。」

  他對二哥的話嗤之以鼻,因為世界上的好女人太多,而他想給機會的,只有一個叫做儲存艾的女生。

  想起他的存艾,默恩又在不知不覺間笑出來。

  拿鑰匙的手有幾分顫抖,花了比平常更久的時間,他才打開屋門,而當他看見信箱裡的粉紅色信封時,心情雀躍。

  用力關上門,飛快進屋,他連灌下幾杯冰開水,驅逐酒意。

  拆開信,熟悉的第一句話跳出來時,他笑開雙唇。

  哥,你快樂嗎?我很快樂。

  我去日本賞櫻花耶,你知道現在的旅行社有多扯,竟然安排我們坐在樹下吃便當、賞櫻花,那些土生土長的的日本人一定很冤,那本來是他們的民族活動,現在竟然被一堆外國人鵲巢鳩佔。

  不過我們的運氣不夠好,天上下了一陣雨,沒帶傘的人只好乖乖坐在車上賞櫻花雨、吃便當,有帶傘的人才能下車去逛一逛。

  猜猜,我帶傘沒?(你肯定要猜我沒帶)

  呵呵,答錯,我帶了,但我把傘借給同團的老太太,自己下車淋雨。

  先別罵我,我發誓,這是我淋過最浪漫的一場雨,如果再給我重新選擇,我還是要去淋,(拜託,那是櫻花雨耶,不是隨時隨地想淋就有得淋,好不好?)重點是,我沒感冒、沒生病,我天生屬鱷魚的,身強體壯沒有天敵。

  哥,你知道的,對雨,我有強烈的狂熱感,說不定你是對的,我真的是海神波塞頓的私生女。

  哥,你之前提的那件事,就我爬到龍眼樹那件啊,我還記得。

  你真的很壞心眼,明知道我下不來,還故意看我出糗,有你這種男朋友真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不幸。

  不過,我要平反、翻案,那天我不是刻意跑去淋雨,而是生氣。

  我生氣你和那個周璃葳走得那麼近,我在吃醋,她怎麼可以靠你那麼近、怎麼可以一次、兩次、三次跑到你家裡,那是我的專屬權利啊,喂,搞清楚,誰才是你正牌的女朋友,我很早就把你定下來了,好不好?

  我氣到肚子快炸掉,就把準備了一整年,要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埋在龍眼樹下,不送你了,可埋東西已經夠慘,還碰到下雨,慘上加慘,我委屈得想大叫,沒想到你比我先叫,害我把喊叫聲憋回去。

  我很可憐耶,你還要揍我一頓,這種情況下,我不躲到樹上去,要躲到哪裡?

  哥,龍眼結果了沒?好想念龍眼的滋味哦。

  二哥曾經問過我,「為什麼你那麼喜歡吃龍眼?」

  他弄錯了,原本我並不愛吃,是呂爸爸告訴我,龍眼樹是你的生命樹,於是那棵樹對我而言,便存在了某種意義。

  我愛它的主人,便一併把它愛進骨子裡,我愛靠在他的樹幹上讀書、想事情,愛把它甜甜的果子收進肚子裡,愛對它訴說心事,愛圈著它、環著它,把臉貼在它壯壯的身上。

  對我而言,它就是我的小恩恩。

  講到這個,告訴你一件很傷心的事,我的小艾艾掉了右眼,我到處翻,到處找都找不到,可能是清潔的阿姨把它掃掉,害我心情低落好幾天,可憐的小艾艾變成獨眼龍,我不知道只用一隻眼睛看世界,會不會看見扭曲空間。

  我擔心她失去另一隻眼睛,就用線狠狠地縫了好幾回,企圖牢牢固定,沒想到,不縫還好,一縫就把它剩下的左眼縫出重度殘障。

  所有東西都會壞掉、所有的生命都會老、都會死亡,我討厭這種感覺,我真希望時間能夠定在這一秒。

  哥,偷偷問你一句,周璃葳還是對你一往情深嗎?

  P.S.:我喜歡粉紅色的信封,因為它給我戀愛的感覺。

  妹  存艾

  讀完她的信,默恩沒去洗澡,反而拿著鏟子,打開後院大燈,一鏟一鏟地在龍眼樹下挖寶,這幕要是被不知情的人看見,肯定誤會他在半夜挖坑埋屍。

  他沒花多少力氣,就挖出一個鐵盒子,上面的包裝紙已經腐爛,鐵盒也嚴重生銹,他把鐵盒放在一旁,加快動作,把泥土蓋回去,因為他答應過某個女生,要好好照顧這顆生命樹。

  回屋裡,他拿抹布拭去上面的泥土,打開鐵盒,裡面還有個不透明的玻璃罐,搖搖玻璃罐,裡面有許多小紙條,拔掉塞子,他從裡面倒出許多卷成小小卷、塞在一段段吸管裡面的小紙條。

  他隨意抽出一張,上面寫著。

  我希望二十五歲之前可以嫁給哥,生兩個小鬼,在後院種下芭樂樹和荔枝樹。

  打開第二張。

  我希望趕快學會煎牛排,把周璃葳的廚藝比下去。

  打開第三張。

  我希望老天爺幫忙,讓周璃葳考上非洲大學,離開哥很遠。

  他失笑,哪有人把自己的希望送給別人當生日禮物。

  存艾沒考上默恩的高中、不能再次當他的學妹,但也考得不算壞了,反正她的腦袋極限就在那裡,不能太強人所難。

  所以默恩的下一個目標,是逼存艾和自己考上同一間大學,兩人再當一次學長學妹,因此她才上高一,他就給她一堆永遠都寫不完的考卷,他對存艾,比補習班老師更嚴格。

  在高三那年他認識一個女孩子,她叫做周璃葳,長得漂亮、有氣質,是學校男同學心目中的女神。

  她相當大方,第一次見面就對他說:「你好,我叫周璃葳,三年十八班,我注意你很久了,你是個有領導能力的男生,我希望能夠和你當朋友。」

  他抿唇微笑,沒反對,自從青春期的荷爾蒙減少分泌,他的脾氣明顯好許多,雖然還是定酷哥路線,但人際關係還不錯。

  她說:「我第一次注意到你,是你拿下最佳辯士,你的口條清晰,思路邏輯都讓人驚喜,你有想過,大學要念什麼科系?」

  他也注意過周璃葳,不只因為她功課好到名字經常出現在學校公佈欄的榮譽榜上,也因為他們在辯論比賽中,當過幾次對手,但他從沒主動攀交。

  「都高三了,當然想過。」他早就立定目標,並努力朝目標前進,都說了,他是自律、有計劃的時代好青年。

  「你想念什麼?」她問。

  「法律。」

  她一怔,完美的笑容出現。「太好了,我也是,我希望將來當一個律師,不過我想……我會比你更早在律師界闖出名聲。」他沒回答,但眉頭微皺。她太篤定,篤定得讓人覺得她很驕傲。

  周璃葳不介意別人說她驕傲,因為,驕傲是有能力的人才能做的事。

  「別忘記,你要花時間當兵,那個時間可以讓我贏你一大段。」

  「話不要說太滿,妳不知道律師執照很難考嗎?」他澆她兩瓢冷水。

  「對別人而言,那的確是一種困擾,但對我來說,考試從來不是我的問題。」

  「妳對自己真有自信。」他失笑。這個女生自信得很超過,但……不會讓人討厭。

  「這就是女強人的特質啊。」她突地比出食指,在他面前晃。「誰都別想阻止我當女強人。」

  默恩揚眉。周璃葳的確是與眾不同,她大方、自信,說話的樣子,高傲得像個女王,比起老在他面前臉紅、半天說不出話的小女生,他更能接受這種人當朋友。

  「妳和其他女生很……不同。」

  「你要我裝可憐、扮害羞?那就真的困擾到我了。」她湊近他低聲道:「比考律師職照更困擾。」

  說完,她大笑、他也跟著笑,那是一種棋逢對手的暢快感。

  他們走出校園,騎單車的學生飛快從他們身後穿過,一不小心,碰撞到周璃葳的左臂,害她重心不穩,差點摔跤,幸好他眼明手快,把她扶住,沒讓她去親吻柏油路面。

  「謝啦。」她站直身體,拍拍袖子。

  「不客氣。」他放開手。她咬唇,覷他一眼,落落大方問:「剛剛那回事,我可不可以解釋為……姻緣天註定,老天有意安排我們變成男女朋友?」

  「不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

  「因為女強人會相信人定勝天,不應該相信姻緣天註定。」

  「聽起來,當女強人很吃虧。」她輕嗤一聲。

  「也有佔便宜的一面。」

  「比如?」

  「妳可以把一群男人踩在腳底下,睥睨全世界。」

  「真是感激哦,你把女強人形容成希特勒。算了,我猜你已經有女朋友。」她朝他揮揮手。

  默恩不否認,點頭。「對,我有女朋友。」

  「她是很聰明很可愛很善良很溫柔很小女人的女生?」

  他認真想想,搖頭。「她很任性,但我喜歡她。」

  這就是重點,即使存艾有一千個缺點,遍尋不著半個優點,但他還是喜歡她、愛她,根本不必伴隨任何條件。

  周璃葳輕笑,笑容裡有兩分失落。「知道了,祝福你和你的女朋友。」

  「謝謝。」

  「不過……還是知會你一聲,我很樂意當你的備胎,如果哪天你們散了,要記得第一個考慮我。」

  他搖頭,比她驕傲的口吻更篤定十分,道:「妳不會有這個機會的。」

  兩人相視而笑,道過再見後,他站在校門口等待存艾。

  他們約好,今天要去找補習班,他剩下一年就要聯考了,要抓緊時間衝刺,沒時間替她補習,只好把她的爛數學交給補習班老師。

  默恩看看手錶,時間不早了,存艾怎麼還沒到?

  再等五分鐘,他找出手機,撥通電話。「儲存艾,妳在哪裡?」

  「在你們學校門口啊。」

  「我怎麼沒看到妳?」他向四周張望。

  「你怎麼看得到我,你那麼忙。」她喝了一譚子醋,口氣酸溜溜。

  「妳在說什麼鬼話?」

  「不是嗎?你忙著和美女說話,忙著把美女抱在懷裡,哪有時間分神看我。」

  她在嫉妒?

  好看的笑容把他的嘴唇往上拉。原來小女生慢慢長大了,遲鈍如她,終於也理解男女之間容不下第三人,好得很,他可以利用這一點,叫存艾跟二哥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默恩不生氣,反而有一點點心喜,因為想霸佔對方的欲望,是愛情的特質之一。

  「所以妳決定繼續躲在某個角落偷窺,不想出來?」

  「對,我是偷窺狂咩,你自己去和補習班老師約會吧。」她從鼻子裡用力哼氣說。

  「真可惜……既然妳不想出來的話,那我打電話給周璃葳,約她一起去。」

  「誰是周璃葳?」她的語調拔尖,像插了兩根鐵釘在喉嚨。

  「妳剛剛說的美女啊。」

  原來她叫做周璃葳!只聽一次,存艾牢牢將這三個字記住。

  「你說可惜,是可惜什麼?」她悶悶問。

  「沒什麼,妳先回家吧,我會找時間幫妳探聽補習班,到時候,妳再自己去試聽。」他轉開話題。

  「你們到底要去哪裡?」她口氣急了。

  「沒事,妳乖乖回去,天氣不太好,也許會下雨,妳早點回家,別亂跑、別淋雨,知不知道?」

  「我不要,你說嘛你說,你要去哪裡?」

  存艾一急,下意識從柱子後面現身,於是,他看見了,輕笑,把手機掛掉。

  「喂、喂,把話說清楚啊,你幹嘛掛電話啊……」她還在對著電話大喊。

  默恩三步並兩步飛奔到存艾身旁,一個爆栗彈上她的額頭。「掛電話是因為手機費很貴。」

  翹起嘴巴,超委屈的,她扯住他的衣袖,追根究底地問:「你到底要周璃葳陪你去哪裡?」

  「她的名字,妳聽一遍就記住啦?」他斜眼看她。

  「對啊,那又不難。」她嘟嘴道。

  「不難?妳背歷史人物有這麼厲害就好了。」他推了她的頭一把。

  「告訴我嘛,你們要去哪裡?」存艾勾住他的手臂,在他身上磨蹭。

  他搖頭,從口袋裡找出兩張電影票,在她面前晃晃。

  「你們要去看電影哦。」嘟起來的嘴巴,扁了。

  「笨蛋,哪有「你們」,是「我們」啦。」他很受不了地瞪她一眼。

  她笑了,是臉紅紅的那種害羞笑法。「所以那個我們……是呂默恩和儲存艾哦?」

  他很想再敲敲她的頭,要不是怕越敲她越笨,早就動手了,「不對,是呂默恩和儲笨蛋。」

  她才不怕他罵咧,握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緊扣,把臉貼在他的手臂上,軟軟聲地輕喚道:「哥。」

  「怎樣?」他從鼻孔哼氣。

  「我看到了,那個周璃葳雖然很漂亮,但是居心不良,她故意耍弱雞,故意跌在你身上。」

  「要白癡哦,那是意外,同學撞到她。」

  「說不定那個撞她的人,是她自己安排的,不然哪一天不撞,偏偏你在她身邊,她就被撞了,還那麼剛剛好,把她撞進你懷裡。」

  一面說著,她一面拍拍他胸口被周璃葳碰過的地方,那裡,臭掉了。

  「那麼會抽絲剝繭?妳是毛利小五郎?好啊,法律系讓妳來考。」

  考試……呃、嗚、啊、呀……她連忙轉移話題。

  「哥,我們要看哪部電影?」

  ******

  默恩一張張、把存艾所有願望看過後,把其中幾張挑出來,用圖釘、釘在軟木塞板上。

  再讀一遍上面的字句。

  我希望哥能畫一張儲存艾的素描給送給我。

  他猜,當時存艾會寫這張紙條,是因為她看見他美術課的素描作品,他真的畫的不錯。

  我希望能夠存夠錢,買施華洛世奇的項鍊。

  施華洛世奇的項鍊?想起來了,那是存艾的同學告訴她的。

  她說,一顆水晶裡面包含一個完美的愛情,所有戀人都要共同擁有一個水晶,而施華洛世奇的水晶項鍊很有名。

  我希望嫁給哥的時候,可以穿上《亂世佳人》裡面,赫思嘉用窗簾做的那套綠色禮服。

  默恩搖頭微笑。那次,他們一起看媽媽的收藏──《亂世佳人》,那是部很老的舊電影。

  我希望月經來的時候,不要那麼痛。

  我希望不要拿筆寫字。

  他把剩下的紙條收進一個新的紙盒裡,再把客廳整理乾淨。

  很規律地,他進浴室、洗澡、然後打開電腦回信,同樣規律地,他想起他的存艾,甜蜜笑容忍不住拉揚了眉頭,想到她啊,他總是忍不住。

  妹,我快樂,因為妳很快樂。

  幾件事情先交代。

  第一,最近我會寄一個新的小艾艾給妳,這次,請好好照顧她的眼睛,不要再讓她變成海倫凱勒。

  第二,誰說鱷魚沒有天敵?它的天敵就是人類,人類可以抽它的筋、剝它的皮,吃它的肉。所以,不怕死的話,下次妳再去給我淋雨試試看,看我怎麼把妳的皮剝下來,就算櫻花雨再浪漫,就算雨水真會讓妳熱血沸騰也不行,知道了沒?

  第三,玻璃罐我挖出來了,分類完畢,我把「已完成」和「未完成」的分開,其中一張寫著──我希望教育部長趕快換人做做看。

  恭喜妳,現在的部長換人了,但高中生並沒有比妳那個時候輕鬆幾分,可見得這種壓力,一個小小的教育部長根本負不了責任,我想,要負責任的是幾千年來,中國深植人心的科考經驗,和天下父母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想望。

  另外一張就讓我很困擾了,因為上面寫著──我希望能夠練好九陰白骨爪,把欺負我的人通通幹掉。

  身為律師,我不贊成妳完成這個願望,不過讓我猜猜看,能夠把妳氣到想幹掉的人,是不是那個常常逼妳把考卷借給她抄的女生?

  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妳,我想,那麼久過去了,妳聽一聽也沒關係。

  有次你們學校舉辦全市英語演講比賽,我代表我們學校參賽,比賽完,我特地繞到教室找妳,沒想到剛爬到二樓時,就聽見樓梯旁的廁所裡傳來一陣哭聲。

  那個聲音我想當熟悉,沒錯,愛哭鬼就是妳。

  我靠近廁所,聽見一個女生粗裡粗氣,說:「考卷借看一下,是會死哦。」

  妳一面哭一面說:「不可以啦,那是偷竊、是違法的行為,要被判刑啦。」

  「妳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

  「不要啦,我哥說不可以幫助犯罪。」

  聽到這句話,我深深為妳感到驕傲,原來我把你教育得這麼成功。

  「妳還囉嗦,我揍妳哦!」

  說著,她架高手肘,我連忙走到廁所門口,才發現她並沒有真正打下去,而妳卻放聲大哭,兩手捂著頭,嘴巴還在碎碎念,「不要打我啦,妳惡意傷害,我可以按鈴控告妳……」

  面對這種狀況,我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比較好?那個太妹可能怕妳的哭聲引來教官,忿忿地瞪妳一眼,離開廁所。

  我等在外面,看見她,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籃球場上。教人懷疑的是,她居然沒有尖叫反抗,只是傻傻地看著我,好像我是從哪個星球掉下來的怪物。

  我在籃球場恐嚇她,「我是儲存艾的哥哥,如果妳敢再欺負存艾的話,我一定要舉發妳在校園霸淩的惡劣行徑。」

  我不知道那次過後,她還有沒有繼續欺負妳,如果沒有的話……妳那個九陽白骨爪的願望可以不理了吧。

  最近天氣不穩定,還是那句老話,妳要去北極、南極都可以,不必擔心錢的問題,但要好好照顧自己、選一間信用好的旅行社,千萬不要給我搞自由行,一個女孩子自由行,會讓我很擔心,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如果被我知道妳淋雨淋到打噴嚏,我會立刻終止金錢援助,懂了沒?

  哥  默恩

  默恩打開網頁,抄下幾支電話號碼和住址,然後背靠在椅子上,想像著她收到禮物時的表情,想著想著,心又甜了起來。

  二十七天後,存艾將會收到一個大包裹。裡面有他畫的一幅人物素描,女主角是她,有一條用蛇鏈串起的蝴蝶水晶墜,一套綠色、和郝思嘉一模一樣的禮服,一部可以代筆的電腦,幾盒中將湯,以及許許多多她曾經想要,卻早已遺忘的小願望。

  最重要的是兩個布偶,一個像他、一個像她,一個叫小恩恩、一個叫小艾艾,如果有一天,他們不能再恩愛,他希望,這對小娃娃要代替他們,繼續愛著對方。

  ******
  
  這年存艾考上大學,和他同一所學校但不同系,這對她而言,需要相當的努力和運氣才辦得到,她辦到了,因為她有一個好哥哥。

  他們約在他家頂樓慶祝,他買一手啤酒、一個蛋糕,和一大堆她愛吃的零嘴,他們一面吃、一面說說笑笑,他告訴她,通識課程要選哪個教授比較好,而她說:「為了周璃葳的安全,你最好離她三公里遠,因為從現在起……」她用兩根手指頭比比自己的眼睛再指指他的臉。「我會時時刻刻盯著你。」

  周璃葳和默恩考上同樣大學、同樣科系,他們參加同樣的社團,她追他的野心昭然若揭。

  幸好默恩是柳下惠,她越明顯、他就躲得越遠,但躲再遠還是同學,總會碰在一起,幸好,璃葳已接受另一個男同學的追求,這不僅讓他鬆了口氣,也讓存艾心情愉悅。

  他捧腹大笑,說:「慘了,那妳要和全校的女生為敵了。」

  「為什麼?」存艾傻眼問。

  「因為學校有一半以上的女生在暗戀我。」

  「哈!」她的反應是一個鼻音和一對白眼。

  「至於璃葳,妳放心,人家已經有男朋友了。」他提醒她。

  「你怎麼知道她不是為了讓你放下戒心,才隨便找個男朋友當背景?說不定,她想從好朋友開始,和你重新建立新關係。」以退為進,有沒有聽過?欲擒故縱,有沒有聽過?笨咧。「哦哦,毛利小五郎變成兩性專家了。」他扯扯她的辮子,把她的頭扯歪一邊,她順勢窩進他懷裡。

  「女人就是天生的兩性專家,我們對於愛情永遠看得比男人透徹。」

  「說的跟真的一樣。」他嗤笑。

  「本來就真的啊,就算他們不是演戲,而是真正的男女朋友,你怎麼知道他們會天長地久?說不定比來比去,她硬是比出一個結果……世界上沒有人可以取代她心目中的呂默恩,到時候,你怎麼辦?」她咄咄逼人。

  「小心眼,妳非得假設一個狀況,來我這聯想她對我很有意思。」

  「什麼小心眼?不然你說,她幹嘛三不五時到你家?幹嘛想到就提醒你,如果我們完了,她要當後補第一號?」

  「那叫做開玩笑。」默恩維護周璃葳,是因為他漸漸把她當成好朋友、漸漸認同她的能力。

  「呵,我不跟你爭辯!等以後,我們再來看看,是你對還是我對?」存艾別開臉。

  「好啊,來打賭?」

  「嗯,如果她為你終生不嫁,你輸;如果她嫁給別人,我輸。」

  他笑得很無奈,她未免太有自信,誰說,璃葳的下場不是沒嫁他就是嫁給別的男人,她怎麼沒想過,到最後璃葳贏得勝利、抱得帥哥歸?

  不過,怪誰呢?是他讓她的自信過度膨脹,是他讓她堅信。他的心已經栽在她手裡。

  他們開始聊起學校新鮮事、聊人生規劃,聊寒假一起到花東三日遊,聊一堆有的沒的事。

  然後,一手啤酒還沒喝完,存艾已經醉了一大半,她睜著迷蒙醉眼、靠在他肩上,毫無預警地,淚水滴滴答答流下。

  「怎麼了?」他扶正她,讓她靠在自己懷裡。

  「哥……你說,我媽媽是不是好女人啊?」她遲疑地問。

  「她是。」

  他見過儲阿姨幾次,她很體貼,也對存艾充份信任,她不擔心女兒交男朋友,她相信女兒知道尺度在哪裡,而且,幾次交談後,她對他有充足信心。

  「如果她是好女人,那她為什麼不肯繼續等待爸爸回家,為什麼要嫁給別的男人?」她一直一直在等爸爸回來,每天都等,沒有放棄過。

  事實上,存艾的母親從未結過婚。

  年輕時,她愛上一個男人,那個男人是她的上司、是個有婦之夫,明知道這樣做不對,可她就是無法扼止想要接近對方的欲望。

  於是,他們發生婚外情,她和男人都有深深的罪惡感,但他們阻止不了自己,直到男人的妻子發現這段感情,傷心欲絕地找上存艾的母親,希望存艾的母親能退出成全她的家庭圓滿。

  她同意了,不管是誰,她都該這麼做,男人並非不愛自己的妻子,只是愛情來得又猛又烈,讓他亂了陣腳。

  於是,她黯然離開,卻在離開之後,發現自己懷孕了。

  憑著一股衝動,她生下了存艾,以為這輩子有過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已經足夠,往後她只想和存艾相依相恃一輩子。

  沒想到,存艾高二時,她又認識一個男人,他是中美混血兒,也是公司的客戶,他已經與前妻離婚,兒子也上了大學,他到臺灣洽商時,公司派她去接待,幾次接觸之後,兩人慢慢發展出感情。

  為了怕影響存艾的心情,她等到存艾考完大學,才把這件事告訴女兒。

  他們決定結婚,如果存艾不願意,可以留在臺灣繼續念書,如果存艾肯,她自然希望女兒能夠一起到美國生活。

  結果存艾選擇了前者。

  為了這事,她找過默恩,她覺得很對不起女兒。請求他繼續照顧存艾,她說自己很自私,但多年的孤獨讓她醒悟,將來,存艾會有自己的生活,她不可能一路跟隨,而她年紀越長,就越害怕一個人死亡。

  「儲阿姨是好人。」他斬釘截鐵說。

  若不是夠好,她可以選擇不生下存艾,選擇拋棄存艾,她不必一個人辛苦熬過多年,她有權利得到一個好男人,至於存艾的父親……既然給不了她幸福,再多等待都是空談。

  「那我爸怎麼辦?」

  「他有另一個家庭,根本無力照顧妳們母女。」

  「可是我想他啊。」存艾抗議。

  他無語,因為他知道存艾有多熱愛想像中的父親。

  經過很久,他問:「存艾,Uncle Peter對妳好嗎?」

  她不願意說謊,可也不甘心這麼輕易鬆口,承認繼父對自己很好。

  「Uncle Peter真心把妳當成一家人嗎?」

  咬緊下唇,很久很久,她才勉強點了下頭。

  「妳覺得,Uncle Peter有沒有辦法帶給儲阿姨幸福?」

  好討厭,哥怎麼老愛勉強人?

  不能說謊,可是實話真的很討厭,她明明知道Uncle Peter看媽媽的眼光和哥看她的一樣,如果不是有很多的愛,沒有人能有那樣的眷戀目光。

  擠眉弄眼,存艾又逼自己點了一次頭。

  「那就夠了,儲阿姨值得好男人疼愛,她不需要再浪費時間去等待一個不會回頭的男人。妳愛儲阿姨,就要從她的角度去設想,總有一天,妳會長大、妳會展翅高飛,妳會忙得沒有時間頻頻回顧,而儲阿姨她會老得無法和妳並肩,那時,她需要的是一個不忙、可以坐下來陪她說話談心,在她身邊一起和她走生命旅程後半段的人。」

  「所以我愛她,只要確定她能得到幸福就夠了?」

  「對,真正的愛,妳該顧慮的不是自己的想法,而是對方的感受,真正的愛,是對方幸福、妳就會快樂,否則那不叫愛,只是佔有。」

  存艾聽懂了,點頭又點頭,哽咽道:「哥,我不要佔有,我要放手,要媽媽幸福,要她快樂。」

  然後,她委屈得在他懷裡放聲大哭,哭得很淒慘,他卻笑開懷,因為他明白,她學會了真正的愛。

  「這樣才乖。」他拍拍她的背,親親她的額頭,話沒說出口,但他在心底對自己說,以後,儲存艾的幸福和快樂,由他一手負責。

  再開一瓶啤酒,她仰頭咕嚕咕嚕喝光光,她喝掛在地上,幸好天氣夠熱,而蚊子飛不上頂樓。因此他沒勉強她,任由她睡在地上,他仰頭看星星,想著未來和命運,他總是理性地計畫著,幾歲幾歲要做什麼事,幾歲幾歲他的成就要到達哪裡。

  他低頭看看睡趴的存艾,早先,他就把她一起算在自己的計畫裡了。俯下身,他親親她柔軟的嘴唇,他愛她,不必用言語去證明。

  躺在她身邊,把她抱進懷裡,他讓她聽著自己的心跳聲,今夜希望她無夢,一覺到天明。

  幾天後,存艾穿著一襲粉紅色的小禮服來找他,她的眼睛紅腫,鼻頭也紅通通,他知道她剛參加完母親和Uncle Peter的婚禮,知道她剛送了他們上飛機,他知道她需要什麼,伸手,他一把將她攬進懷裡。

  他抱住她,輕輕搖晃身體,他知道搖籃能夠讓嬰兒心安,未來他要成為她的搖籃,為她搖出幸福,搖出快樂和心安。

  他愛她,親愛的妹。
作者: luck790103amy    時間: 2010-11-7 12:54 AM

本帖最後由 luck790103amy 於 2010-11-7 01:13 AM 編輯

第三章

  算算時間,存艾給他寫的信快到了,這幾天,他的心情特別好,偶爾在不知不覺間還哼起歌,就像現在。

  他不知道息在哼什麼曲調,就是感到幸福愉快,存艾說對了,粉紅色信封代表愛情,他光想到那個粉紅色,整顆心就會跟著飛揚。

  存艾離開臺灣十九個月,加上最近即將收到的,他會有十九個粉紅色信封,等到湊足九十九個,他們的愛情就會亙古永恆。很有趣吧,生在2012、地球將要毀滅的人類,居然會要求「亙古永恆」,他和她到底憑恃著什麼,敢要求亙古永恆?

  「你在高興什麼?笑成那樣,很礙眼耶,你不知道我的官司打輸了嗎?」

  突如其來一句話,讓默恩愣了愣,回頭一看,是穿著一身藍色窄裙套裝的周璃葳,她端著空杯子,半靠在門邊,神情有幾分疲憊。

  「如果太累,就休幾天假吧,把處理不完的案子,移到我桌上。」

  「妳是想幫我的忙,還是想遠遠贏我一大段?」

  周璃葳錯了,儘管默恩去當兵、出社會的時候比她晚,但他成名的時間卻比她早得多,那時他接下一個沒有人敢碰的案子,小蝦米對上大鯨魚,所有人都不看好他,沒想到他硬是把那個當了好幾任立法委員的大老給拉下臺,這讓他名噪一時,墊定下成功基礎。

  之後,他開立事務所,挖角她跳槽,她二話不說同意了,因為……因為他對她而言,仍然是一個未完成的夢想。

  這點存艾沒說錯,女人都是天生的兩性專家。

  「丟掉妳的女強人心態吧,我是老闆耶,要是能多壓搾員工替自己賺錢,我會不做?我是可憐妳快不行了,去休幾天假,替自己找個新男友吧,要是妳把自己弄垮,我可找不到另一個像妳這種好手來幫我。」

  「說來說去你還是為自己,我以為你那麼好心,連我的感情生活一併關心進去。」她擠了擠鼻子,女強人的嬌俏只在他面前現形。

  「你沒說錯,我的確比較關心自己的利益。」

  「壞老闆。」周璃葳瞪他一眼。「借過啦,你的員工需要大量咖啡因來替你爭取利益。」

  「沒問題,讓給妳。」說著,他端咖啡走回自己的辦公室。

  一面走、一面想,他打算把手邊的事情儘快處理完畢,今天早點下班好了,說不定存艾的信已經寄到。

  打開電腦、叫出檔案,他迅速把公事處理妥當,然後習慣性地,在下班之前,他打開信箱,看看有沒有重要的信需要回。

  新信「艾艾」?是存艾嗎?她不是堅持手寫信比較有感覺?怎麼想到用電腦打字?

  點進信件裡,果然是他的存艾。

  哥,你快樂嗎?我很快樂。

  猜猜,我這站去了哪裡?我去美西,走在大峽谷的天空步道時,我想,天吶,我終於知道,「壯觀」這個詞代表著什麼意義,在大自然裡,人類的力量顯得多麼渺小啊。眼見著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我實在無法抑制滿心激動。

  天空步道在2007年開幕,聽說當初會建天空步道,是由一個華裔企業家,他想要「由上而下看煙火」的概念得來的。

  在大峽谷附近,我去了一家印地安餐廳吃烤雞,那味道……呃,我真想念臺灣的餐廳,哥,學校附近那間加湯加麵不加錢,酸菜讓你吃到爽的牛肉麵店,還有沒有在開?哦,中國人的智慧在飲食上面,表達得淋漓盡致。

  哥,你是不是覺得奇怪,為什麼我沒寄手寫信,卻用電腦發E-mail。

  那是因為,我收到你的禮物啦,知不知道為了這部電腦,我勤練打字,練到我的手快抽筋,Unele Peter嘲笑我是山頂洞人,因為現在根本找不到不會打字的年輕人。

  對了,你送我的禮物,每個我都超喜歡的,現在小恩恩和小艾艾就躺在我床頭櫃上,每天陪我睡覺,我常抱著小恩恩說話,就像在對你說話那樣,而施華洛世奇的項鍊就掛在我的脖子上,媽媽說很漂亮。(小弟想跟我要去送給他的女朋友,哇哩咧,沒骨氣的傢伙,自己不會賺錢,竟肖想拿老姐的東西去巴結女朋友。)至於綠色的小禮服,我要等到很特別、很特別的日子才穿上。

  哥,你老說我笨,其實哥才是笨到不行咧。

  我一直懷疑,為什麼左莉莉突然不再欺負我了?原來是你在背後搞小動作,不過……這個小動作很好,我喜歡,它讓俗辣存艾在後來幾年,沒有被她繼續荼毒。

  可是,你知道她為什麼不反抗你,傻乎乎地讓你拉著走嗎?那是因為她煞到你了,對你一見鍾情啊。

  之後,她常問我,你真的是我哥嗎?怎麼一個長得那麼帥,一個長得很欠扁,你說,這種問題,會不會問到我很無奈?

  你不知道左莉莉有多喜歡你,她要我送情書給你,我嘴裡答應幫她送,可是心裡才不想幫呢,我把她的情書看完就丟進垃圾桶,一封兩封三封,她很有耐心哦,寫了五封信才問我,為什麼你不給她回信?我才支支吾吾對她說,你已經有女朋友了。

  她一氣之下,說要去把那個女的砍了,那天下課,她硬把我拖到你們學校門口堵人。

  那次你剛好和周璃葳一起走出來,看著你們說說笑笑,都走到校門口了,還捨不得揮手說拜拜,她心裡不是滋味,我也一樣。

  後來,我們找了家冰店坐下來,說周璃葳的壞話,罵了半個多小時候才發現,罵再多也沒用,她就是長得很讓人自漸形穢啊,如果只是胸大無腦、臉美心醜也就罷了,偏偏她不但美,還是你們學校法律系的才女。

  那天和左莉莉分手之後,她再也沒有提過你。

  原來就算是小太妹,碰上愛情也會變得柔情似水。

  其實那次,我有壞心眼,我心想,如果左莉莉去把周璃葳痛揍一頓、恐嚇個幾聲,說不定,周璃葳就是不敢肆無忌憚地接近你,到時,我再在你身上貼滿我的標記,眾美女們就會瞭解,呂默恩是儲存艾的私人收藏,請遠觀、別褻玩。

  唉,認真算算,自從上大學之後,我就像依附在你身上的寄生蟲,靠著你給的養份過活,我用你的錢,奢侈無度地使用你無限制提供的愛情,你難道一點都不覺煩膩嗎?難道從沒有想過把我丟掉?

  也許,偶爾你要試著替自己著想,也許偶爾試著把我擺在一旁,為自己快樂、為自己幸福,你覺得呢?

  你大可以放心哦,就算被你晾在一邊,我也可以過得很自在,因為我有愛我的媽媽和Uncle Peter,還有個欠扁的同母異父小弟弟,和不同父母卻要叫哥哥的大男生,說真的,哥哥很疼我哦,像真正的哥哥疼愛妹妹那樣。

  哥,我認真的,我要你快樂,為自己的快樂而快樂,我不要你因為我快樂而快樂著。

  妹  存艾

  把信存檔、列印、收進包包裡。

  默恩滿足地笑著。他的存艾很厲害,才幾天就會打信,他應該替她高興,早先時候,他逼她學打字,她是打死都不肯,還說什麼是中華文化的擁護者,絕不能讓優美的文字被堅硬的電腦壓迫。

  可惜,他好不容易才喜歡上粉紅色信封的說,好吧,下班後繞到書局,買幾個小女生最愛用的粉紅色信封。

  對了,再去那家加面加湯不加價的牛肉麵店,吃到飽。

  ******

  這年暑假,存艾從大學畢業,她還真的很不會念書,四年大學被她念成五專,在最後一刻險險過關。

  下午兩點,她要去一間百貨公司面試櫥窗設計,默恩中午就從辦公室裡離開,帶午餐到她家裡。

  存艾嘴裡咬著壽司,手裡拿一塊,轉身塞進他的嘴裡,他打開嘴巴,咬幾口,說:「妳乖一點,不要亂動。」

  他在幫她梳髮髻。

  他有一雙很能幹的手,打字又快又正確,修理傢俱,可以媲美木工,他還會幫她梳頭髮、幫她寫履歷表、幫她整理作品集,連做菜都做得比她棒,有這種一百分男人,女人怎能不安心當寄生蟲?

  「我怕你餓啊。」她鼓著嘴巴說。

  「等妳去面試時,我再吃,妳趕快吃完,等一下我幫妳畫唇膏。」

  他很厲害,她連口紅都畫不好,他只不過靠一本化妝書,就可以把她打扮成美女,連她身上穿的淺藍色洋裝,都是他幫她挑的,有他在,她顯得很愚鈍。

  「你要陪我去面試?」

  「對,面試結束,我帶妳去慶祝。」

  他請了一下午假,說是陪她,倒不如說自己不放心,他怕這個小笨蛋中途出差錯,出差錯也就罷了,頂多拿不到工作,但要是被欺負呢?這是經常出現在小菜鳥身上的事情。

  「你怎麼知道我會被錄取?」她嘻笑問。

  「我對妳有信心。」他想也不想就回答。

  「是你對自己整理出來的作品集有信心吧。」她給他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就是有本事整理得像大師作品,他是萬能的無敵英雄。

  「別忘記,作品都是妳的,對自己有點信心。」他只不過是略加整理。

  「如果還是不錄取呢?」

  「吃飽沒?」他沒直接回答。

  存艾點頭,他抽出一張濕紙巾,把她的嘴唇擦乾淨,開始替她畫口紅。「如果對方不懂得賞識人才,那就到我那裡上班。」

  「哥,我又不是流浪狗,你已經認養我四年了耶,我總該學著獨立吧。」

  其實,媽媽和Uncle Peter每個月都有寄生活費給她,是哥喜歡她用他的錢,因此帶她上大賣場、帶她買衣買鞋買食物,帶她出去玩,她的食衣住行,他蠻橫地一手包辦。

  害她養成習慣,習慣依附在他身上,習慣向他要求吃穿,她只差沒搬到他家裡住了。

  「弄好了。」

  他收拾桌上的東西,存艾一把搶過來,再把便當塞到手上。「你先吃,這些我來就好。」

  她快手快腳把桌面整理乾淨,其實,她還算能幹,是他老愛說她笨,然後搶先一步,把所有的事情預先幫她安排好,他寵人的手段很高招。

  他把壽司塞進嘴裡,若有所思地說:「妳不是流浪狗,但是養妳會讓我很快樂。何況我那裡真的缺人手,如果妳肯過來幫忙,我會很高興,反正肥水不落外人田。」事務所正在草創階段,他需要幫忙。

  「不好啦,你不是已經聘周璃葳到你事務所裡上班?」

  「她是個很好的律師,可以替我跑許多案子。」

  「我知道啊,我也知道她搶不走你的心,可是那麼優秀的女生在你身邊晃來晃去會引發我的危機意識,萬一我不小心抓狂起來,你怎麼辦?乾脆眼不見為淨比較好。」

  「胡扯,她有男朋友了。」

  「你算算,從頭到尾她交過幾個男朋友,那些男人來來去去,只有你一直在她身邊耶。」她湊近他,口氣很曖昧。

  「我們是很好的工作搭檔。」

  「搭檔是你的認知,說不定她心裡想的是近水樓臺先得月。」

  「別胡扯,對我而言,她只是個很好用的員工。」

  「對呀,所以我同意你用她啊。」

  他搖頭,沒好氣地拉拉她的耳朵。「我聘誰為我工作,還要妳的同意嗎?」

  她笑開,笑得張揚得意。「是不需要啊,但是……我確定,你會在乎我的感受。」

  沒轍了,是他反她慣得無法無天、驕傲透頂,能怪誰。

  「妳幹嘛那麼在乎璃葳?」

  「這是天性,就像野生動物一感覺到有天敵靠近,就會豎起全身寒毛,預備應戰。」最重要的一點是,他身邊所有女人中,周璃葳的條件最優,不挑選她當假想敵,挑誰呢?何況,她的第六感真的很靈。

  「還天敵咧。」

  他笑著推了下她的腦袋,她順勢倒進他懷裡,笑說:「其實理智上,我比誰都清楚,哥愛我,誰都不能取代我的存在,只是情感上……我還不太能夠無視。」

  「妳啊,要學著信任我。」

  「嗯。」

  「好了,走吧,時間不早。」

  他拉起她的手,她拿起作品集和小包包跟在他身後,好像從很早以前,她就習慣跟在他身後,一步一步跟,一天一天隨,跟著他的腳步,安安心心等他在前面為她披荊斬棘,好讓她順利踩出每一步。

  她真擔心,他把她養得這麼好,要是哪日,她失去他,日子要怎麼過?

  在車上,他給她一塊喉糖,提醒她,應徵時該注意的小技巧,她認真聽著,她明白,只要有關於她的事,哥比她自己更在意緊張。

  發現默恩額頭上的汗水,她噙起一抹淡淡笑意,從包包裡拿出面紙,替他拭去汗水,她說:「哥,你說的話還算不算數?」

  「哪一句?」

  「如果我沒錄取,可以到你的事務所上班?」

  「當然算數。」

  「那你就不必這麼緊張了呀。」

  握住她擦汗的手,他輕淺一笑。傻丫頭,他才不是擔心她錄取不了,他擔心的是她對自己失去信心,擔心她的驕傲受傷。

  百貨公司到了,他替她拉拉衣服,捏捏她的臉頰,仔細叮嚀,「我先去停車,面試結束就打手機給我,我會去接妳,記住,隨時隨地注意笑容。」

  「知道啦。」這些話,她已經聽了八百遍。

  「不管結果怎樣,晚上我都會帶妳去吃大餐。」

  「好。」

  「還有……在我眼裡,妳永遠是最好的,不懂得錄用妳的話,是那個上司沒眼光。」

  「嗯,我知道。」下車前,她撲到他身上,緊緊一抱。「哥,你是我很用力、很用力追來的,我永遠都不要把你放開。」

  「對,永遠都不要把我放開。」他重申她的話。

  這天,他們都還太年輕,年輕得不知道永遠是多麼長久的事情,而再篤定的口吻,都篤定不了愛情的堅韌。

  ******

  默恩還是提早回到家裡。雖然他已經收到存艾的來信。

  洗過澡,泡一杯咖啡,他走到後院,拔下一串鮮紅蓮霧,洗淨切片、灑上甘草粉,連同咖啡,一起端到書房裡。蓮霧也是存艾喜歡的水果,自家的,沒農藥,甜度不及市場賣的,但存艾就是喜歡。

  走到書桌前,打開電腦,電腦在跑的時候,他抬眼,看見自己釘在軟木塞上的兩張紙條,那是存艾的願望,拔下紙條,他再次細看。

  我希望二十五歲之前可以嫁給哥,生兩個小鬼,在後院種下芭樂和荔枝。

  我希望可以跟哥一起環遊全世界。

  一起……是他們最衷心的願望,他們希望所有的事都可以一起做,一起工作、一起玩樂、一起說話,他們常想像兩個人的生命是交纏成索的麻繩,一起又一起,每個環節都是「一起」。

  只可惜,世事難如人所願。

  打開資料夾,開新檔,他要給存艾回信。

  妹,我快樂,因為妳很快樂。

  我想了很久,想著怎麼樣才能為自己而快樂,從公司想回家裡。一面吃飯也一面想,洗澡時想、泡咖啡時想、採蓮霧時想,打開電腦這刻,我還是想著,卻始終想不出,我該怎麼為自己快樂。

  打贏官司時,我很快樂,因為我知道自己的名聲更好。可以接到更多案子、賺更多錢,知道那些錢可以讓妳從南極玩到北極圈。

  整理房子時我很快樂,因為我知道有一天,妳會回到我身旁,住在我給妳裝潢的公主房,笑瞇瞇地把兩條腿擱在高高的床上晃。

  看到一支好片子時,我很快樂,因為我可以馬上把它買下來,想像著妳窩在我胸口看電影時的快樂模樣。

  每件快樂的事情,總有妳來做Eeding,我的快樂早已和妳緊密掛勾,沒有妳,對不起,我無法為自己快樂。

  原來那個太妹叫做左莉莉,好幾次我在學校門口碰到她,我不知道她是來找我的,還以為只是不小心碰到,每次見到她,我都沒給她好臉色,板著一張臉,恐嚇她,讓她牢牢記住我的恐嚇。

  至於,妳說周璃葳讓妳自慚形穢,看到這句話,我忍不住搖頭,又想罵妳笨蛋傻瓜、腦殘加智缺,妳不知道妳在我心目中是最美好的嗎?

  高中時期的妳,真的對自己很缺乏自信哦,我想,這是臺灣教育帶給莘莘學子的禍害,幸好上大學之後,妳好多了,看來我逼妳考上一流大學是正確的選擇。

  妳的來信是我在辦公室裡收到的,下班後,我特地繞到學校附近那間加湯加麵不加錢的牛肉麵店吃麵,老闆還是和多年前一樣充滿活力,圓圓的大肚子一樣收在背心裡面,多走幾步路,肚皮就會晃動跳舞。

  等妳回來吧,等妳回來、我們一起去吃麵,加湯加麵,再把酸菜倒上大半碗,享受那個酸酸辣辣的口感。

  我很高興妳喜歡我寄過去的禮物,那是妳寫在紙條裡的願望,打開玻璃罐後,我決定要一一替妳完成,現在我的牆上只剩下兩張紙片,其中一張寫著,希望可以跟我一起環遊全世界。

  會的,有一天,我將帶妳一起去,只要我賺夠錢。

  妳曾經問過我,要賺多少錢才算夠,我算了算,加上通貨膨脹和貨幣貶值的話,假設我們可以活到八十歲,每個月、每個人,生活費需要八萬元乘以十二個月乘以兩個人再乘以五十年,就要九個六百萬,假如我們在生命的後面二十年得了老年慢性病,每個月需要醫藥費十萬加上請看護四萬,十四萬乘以兩個人乘以十二個月乘以二十年,等於六千七百二十萬,再加上環遊世界需要三千萬來算,這三筆加一加,要一億九千三百二十萬。

  所以,等我存到一億九個三百二十萬,我就和妳一起環遊全世界,如何?

  設下目標後,我會卯足力氣往前衝,相信我,不會太久的。

  很高興,我送的電腦妳用上了,很高興妳打字的速度越來越快,很高興妳喜歡我的禮物,但是,妳有話想說的話,敲敲鍵盤發信給我吧,不要光是抱著小恩恩講,這樣我會吃味的。

  P.S:我喜歡養妳、熱愛養妳,養妳讓我的積極賺錢師出有名,所以,儘量當我的寄生蟲吧,我很樂意。

  哥  默恩

  寫完信,默恩又看了看那兩張紙條,念過十遍,再把它們釘回牆上。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會的,他會完成她所有的願望。

  喝下最後一口咖啡,他走到後院,後院很寬,除了三棵代表他們三兄弟的生命樹之外,他還在樹下擺一組舒適的躺椅,那是為存艾準備的。

  幾年前,父母親決定搬家而他決定留下時,他就把這個屋子弄成存艾喜歡的樣子,那時候,他想著,存艾將成為這裡的女主人,在他忙碌工作的下午,她可以泡一杯咖啡,在樹下天馬行空。放縱自己的腦袋。

  會的,總有一天存艾會回來,只要他們的心境成功轉換,她就會回到他身邊。

  ******

  難得的假日,默恩放縱自己睡到自然醒,看看手錶,快十二點了。

  起床,刷牙洗臉,他走到樓下,竟然發現存艾沒過來。奇怪,這種時候,她通常會窩在他的沙發裡,看他為她準備的影片,可是……今天沒有,發生什麼事嗎?

  他沒繞到廚房吃早餐,先撥打她的手機。

  「存艾,妳在哪裡?」

  「我在百貨公司裡。」她的口氣不好。

  「那麼早就逛百貨公司?今天是周年慶?」

  「不是。」

  「妳不是說過,不到周年慶,百貨公司裡的東西不能買嗎?」這丫頭只搶特價品,其他的……以她的口吻來說,那是富商剝削平民百姓的陰謀。

  「可是我實在太生氣了,我非要買雙二十公分高的鞋子不可。」她很用力地踩著步伐,他幾乎可以聽見她的腳步聲。

  「生氣和高跟鞋有什麼關係?」

  「我的組長罵我是豬耶,豬耶,哥,我可不可以告她污蔑小動物?」

  他失笑。「妳該告的是毀損他人名譽才對,怎麼是告她污蔑小動物。」

  「那……兩條通通告。」

  「好啊,等妳確定不想待在那裡工作,我就告她。」

  他明白,存艾愛死了這份工作,那是她出社會,他陪她去應徵的工作,錄取後一路待到現在,每次有新的櫥窗佈置,她都會拉著他去逛,然後要他幫忙照相為證,這份工作讓她很有成就感。

  「組長憑什麼罵我笨?從我進公司到現在,她除了批評我們的設計之外,也沒弄出什麼有創意的想法,做事的還是我們這幾個可憐的屬下。」何況,天底下只有一個人可以罵她笨蛋,那個人叫呂默恩,不是豬頭組長。

  「那傢伙聽起來像屍位素餐。」

  「對啊。她罵人的時候口水亂噴,好像噴水池哦,我們又不是鯉魚,幹嘛一直噴我們。」

  「所以妳去買高跟鞋,是為了不讓她的口水噴到?」

  「不只這個原因,我還要高人一等,讓她對著我的鼻孔說話,要她仰人鼻息,抬頭看我的臉色。」

  仰人鼻息?穿高跟鞋還真是個好做法。

  「妳在哪裡,我陪妳去買。」

  「不必了,我已經買好了,從明天開始,我要她好看。」

  「好,就讓她好看,如果她不夠好看,我再把她告得鼻青臉腫。」他寵溺道。

  「對,就是這樣。」存艾終於笑了,積了滿肚子的火氣得到釋放。「哥……」

  「怎樣?」

  「我想去你那裡。」

  「好啊,我叫好披薩等妳。」他還沒說再見,電話那頭那個性急的女人已經匆忙掛掉電話。

  一個半小時後,他們吃飽喝足,桌上還擺有一大盤洗好、剝好的蓮霧,甜甜的甘草粉解除了嘴裡的油膩,兩個窩在沙發裡,存艾一面玩著他的手指頭、一面說:「哥,你把房子裝潢得好漂亮,可是你一個人住、會不會好無聊?」

  父母親搬出去了,大哥二哥在更早之前,為了工作沒住在家裡,以前一樓是客廳餐廳,二三四五樓,一層樓一個大房間,三個兄弟各有自己的天地。

  現在只剩下他獨居,他把四五樓規劃成客房,加裝了電梯,讓父母兄長回來時暫住,二樓是他的房間,三樓他弄了一個公主房,粉紅的色調,若不是設計師太厲害,很容易變得俗麗不堪,幸好他在設計上砸下大錢。

  公主房是專門為存艾留的,因為她喜歡粉紅色。

  偶爾她在這裡混太晚,懶得回家,就留下來過夜,房間衣櫃裡有兩排上衣褲子裙子外套和洋裝,全是她的size,就連貼身的內衣內褲衛生棉,他都替她準備了。

  「一個人回到家,的確無聊。」他接話。

  「要不要叫呂爸爸、呂媽媽回來住?」那麼大的房子,哥一個人住好可憐哦。

  「到鄉下養老是爸媽的願望,他們為我們兄弟忙了一輩子,有權利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和哥哥們都支持父母親。

  「他們還好嗎?」

  「很好,新建的花圃已經完工,種下玫瑰花,聽說今年就會有收成。」

  當花農是爸媽的夢想,年輕時為孩子留在都市里闖蕩,年紀大了,落葉歸根的念頭日盛,直到這兩年才確定成行。

  「下次我們去找他們。」

  「好,他們很喜歡妳,叫我常常帶妳去。」

  「沒問題。」

  話題斷掉了,她的腳很沒家教地跨在桌面上,身子歪在他胸口,玩夠了他的手指頭,躺下來,由下往上看,玩他剛冒出來的黑色鬍鬚,刺刺癢癢的,她的手指從東玩到西、再從西玩回東邊。

  他抓住她的手,提議。

  「不然,妳要不要搬過來和我住?」

  「搬過來?你要包養我嗎?」她笑得滿臉甜。

  他橫她一眼。「我以為我早就包養妳了。」

  「說得也是,要是沒有哥,我怎麼辦才好!」她鼓起腮幫子說。

  「沒有什麼怎麼辦,妳永遠都有我。」

  手臂一使力,他把她抱起,她永遠不必考慮怎麼辦,因為他在,他會替她排除所有疑難。

  「哈。」她笑兩下,說:「就是這樣壞掉的啦,我什麼事都靠你,腦袋變得越來越笨。你不在我身邊,我連思考都有困難,難怪組長罵我豬的時候,我氣到腦袋冒火,就是找不到話反駁。」

  「還生氣嗎?我去替妳恐嚇她。」反正這種事,他又不是第一次做。

  存艾嘻嘻哈哈笑著,腰一挺,勾住他的脖子用力給他親下去。

  「哥,我愛你。」

  「我知道。」他點頭,對這點,他和她有著同樣的自信。

  「沒有七年之癢的那種愛情。」她是現代人,但她的愛情很傳統,愛上就是一生一世的事情,沒有一年兩年、五年八年就會斷續的問題。

  「我知道。」

  她在他心底有幾分重,他就在她心底有幾分,而他,再也離不開這個女孩,她是他最值得的等待。

  「永遠不會變心的那種愛。」她強調又強調。

  「我知道。」

  天長地久對他們而言不是承諾,而是自然形成,仿佛盤古開天闢地那天起,他們的愛情就存在,就不會散。

  「哥,我很愛當你的寄生蟲。」

  「我知道。」他更熱愛被她寄生。

  「你知道寄生蟲的命運嗎?」

  「什麼命運?」

  「宿主活著的時候,寄生蟲才能在你的身體裡面活著、繁衍下一代,如果宿主死了,寄生蟲連一秒鐘都不能多活。」

  「知道了,我會讓自己活得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知道就好,那……」她眼神一飄,笑得很曖昧。

  「那怎樣?」他有了些許防備。

  「寄生蟲餓了。」

  「妳不是才剛吃飽?」

  「喂,你不知道嗎?寄生蟲是永遠都吃不飽的。」

  她抓起他的手背咬一口,輕輕的小小的一口,不痛、有點癢,然後再咬一口,他由著她去玩,她翻過身,越咬越過份,從他的手腕、手臂、手肘一路向上,當她小小的啃咬停在他的脖子上時,他興起一陣悸動。

  她的嘴停在他耳邊,小小的啃咬引得他心癢難耐,她的嘴滑過他耳際、來到他唇邊,他控制不住了,壓住她的後腦勺,把她壓向自己。

  熱烈的吻、輾轉來回的吻,他們的唇齒交纏,他們的身心相合。他擁著她、她抱住他,他們成了彼此的浮木,沒有誓言,他們已經決定了共生死。

  他們吻得失控,她小小的手伸進他的衣服裡面,撫摸他精壯的上半身。

  猛地,理智跳出來,他抓住她的手,將她推開。再一點點他就沉淪了。

  她喘氣、回看他,不能理解他為什麼要喊暫停。

  「哥……我要。」

  「不行,我們還沒結婚。」他是虔誠的天主教徒,簽過定約,婚前絕對不要性行為。

  「誰說一定要結婚才可以炒飯?這是幾十年前的老觀念了。」

  「我的愛情很傳統。」所以,他這種人有資格要求天長地久。

  「哦哦……」她欲求不滿。「反正我都會嫁給你的啊。」

  「那就等妳嫁給我再說。」

  「噢。」存艾跳下沙發,像熱鍋上的螞蟻般,裸著腳在地上走來走去。她就很想咩!下一秒,她拉起他的手說:「不然,我們現在就去結婚。」她的腦袋被費洛蒙控制了。

  「妳還小。」

  「我二十五歲、不小了。」她哀叫。

  「先想清楚,妳能自由只有這幾年了,結婚後妳就得收拾夢想,為丈夫、為孩子犧牲了。」他不認為她成熟到足以應付一個家庭。

  「真的不行嗎?偶爾越線,沒有人會說話的啦。」厚厚厚,哪有男人這麼純潔的啦,女人都主動送上門了,還不試著啃一啃。

  默恩不語,皺著眉頭。

  其實,他心情一樣起伏不定,他的衝動不會比她的更好擺平,他珍視她,她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寶貝,他會給她最好、最難忘的一夜,他們的第一次,絕對是深謀遠慮,而非一時激情。

  「哥,真的非要結婚才能做哦。」

  他慎重點頭。

  「你完蛋了,我決定了!我決定搬進來,我每天晚上都要誘惑你,直到你失身為止。」她下戰書似地對他說,忿忿轉身,氣鼓鼓地走到大門邊。

  他失笑。「妳要去哪裡?」

  「我要回去整理行李,你最好趕快去買鎮定劑,否則,今天晚上你就好看了。」

  他看著她怒氣衝衝的背影,忍不住大笑。傻瓜,他是因為愛她啊,他啊,對她還可以有怎麼樣的寵法?
作者: luck790103amy    時間: 2010-11-7 12:55 AM

本帖最後由 luck790103amy 於 2010-11-7 01:12 AM 編輯

第四章

  存艾從來就不是有計劃、規律的女生,但在寫信這點上,倒是充分表現了她的規律性,不管他寫幾封信給她,不管他是不是給了她代筆的電腦,她就是在每個月的固定日期裡,才給他回信。

  人懶,懶到這麼有規律,他是不是該對她拍拍手、鼓勵鼓勵了。

  打開信箱,這是默恩今天第三次開信箱,可她的信還沒到。

  煩!

  「呂律師,何董事長打電話來。」金秘書打內線進他的辦公室。

  「知道了。」他按下鍵接電話。「何董事長你好。」

  「呂律師,好久不見,最近還好嗎?」

  「很好,多謝何董事長關心。」他拿起一份訴訟案,細看裡面的內文。

  「是這樣的,上回我們一起吃飯時,碰到的那位劉董事長,你還記不記得?」

  對方小心翼翼的試探。

  「是,有印象。」

  「他想聘你當他們公司的法律顧問,你覺得怎樣?」

  默恩皺眉。他擅長的是離婚官司,也被稱為離婚界的殺手,怎麼會有人想聘他當公司法律顧問?

  「是可以,不過我們事務所裡有為周璃葳律師,她對商業法更有研究,劉董事長要不要考慮……」

  「不考慮,劉董事長只想聘呂律師。」

  何董事長斬釘截鐵的口氣,引起他的懷疑。他和劉董並不相熟,為什麼對方這麼堅持聘用他?「為什麼呢?」

  「那是因為劉董事長……」

  你有新信。

  當電腦出現新視窗,他高興極了,立刻打開。是他的存艾妹妹!哈,這懶丫頭未免規律得太過份。

  哥,你快樂嗎?我很快樂。

  這趟,我去了義大利,義大利是個吃「祖公產」的國家,靠著祖宗留下來的建築文化,每年的觀光收益,養活了政府和百姓。

  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佛羅倫斯,那裡的街頭藝人有的打扮成雕像、有的把自己弄成古代戰士,唯妙唯肖,觀光客只要花一塊錢歐元就可以和他們拍照。

  我特別鍾愛市政府廣場的雕像,每個雕像都見證了千百年歷史。他們俯瞰芸芸眾生,任歲月時光在它們身上滑過,認真想想,其實,一百年、五百年,不也只是彈指間的事情,對不對?

  人類應該放下執念,哥,你也是。

  行程中還有威尼斯,我是鴿子廣場上花了好幾塊歐元買飼料餵鴿子,那裡的鴿子不怕人,會飛過來搶我手上的食物,這讓我聯想到柴山的猴子,動物和人一樣,都是寵不得的,(這句話,哥要牢記,不要寵壞存艾,她是軟土深掘、得一寸進一丈的壞傢伙)越寵,越是過份。

  對了,哥,你有沒有看過《羅馬假日》?那是一部比我們年級都老的電影,在一處噴泉時,導遊告訴我們,《羅馬假日》就是在這裡拍攝的,電影裡的女主角吃的冰淇淋就是在這裡買的。

  導遊一講,大家都爭先恐後跑去買冰淇淋,哇塞,一球冰淇淋要八塊錢歐元耶,厚,又不是吃黃金!我猶豫好久,才勉強掏錢出來,可能是因為實在太熱又太渴了,竟然覺得味道真棒,可是八塊錢,嗚……我的心在滴血。

  還有那個龐貝城,西元七九年,維蘇威火山爆發,城裡的百姓來不及逃跑,轉眼間,整座城被火山所毀,導遊指著一個已經變成化石的人像說,真可惜,他們的生命在措手不及間失去,火山爆發,中斷了他們的歷史。

  他們的生命是失去,還是在那刻間成了永恆?他們的歷史是被火山無情中斷,抑或他們的死亡讓後人見證了歷史。

  哥,有個荒謬念頭在我腦袋裡面浮現,如果我們也在那場火山爆發中變成化石,我們相擁著、走入死亡的畫面,就可以被定名為「永恆的愛情」,棒不棒?

  哥,好羨慕你去吃牛肉麵,讀著你的信,我仿佛也聞到了牛肉香,在這裡有許多中國餐館,但太油太膩、我不愛,可老外愛死了,尤其是我那個沒血緣關係的哥哥,他的名字是唐既理,他告訴我,媽媽是先收服他的胃才收服他的心,讓他願意死心塌地地喊我媽一聲阿姨,現在想想,我這輩子最最大的遺憾是沒有好手藝,不能收服哥的胃。

  認真想想,好奇怪哦,哥到底喜歡我什麼?我不聰明、不能幹、不溫柔、不嫻淑、不會煮飯、不會打掃家裡,女人該有的特點我通通沒有,我沒收服哥的胃,卻先一步收服你的心。(有沒有察覺我的口氣很驕傲)

  哥,你要不要去配一副深度近視眼鏡?

  偷偷告訴你一件事,我又作了春夢,而且不只作一次,我夢見你在我身上,上上下下起伏地挺身,夢見你的汗水滴在我頰邊,夢見我們嘿咻嘿咻,炒飯炒得好熱烈,騎馬式、回紋針式,每一種姿勢都是最先進、最有高度的奧運金牌式。

  害我隔天醒來的時候,熱血沸騰,雙頰紅通通,媽發現、問我:「妳是不是感冒發燒了?」害我把棉被蒙到臉上,很丟臉地說:「我已經死了,有事找我情燒三炷香。」

  怎麼會這樣?我想了老半天,終於想出原由。

  都是哥的錯啦,那個時候要是丟開道德束縛,我們一天玩個幾次,每天玩、每天玩,玩到膩了,我哪會作春夢?如果我一不小心死掉,被法醫驗出我還是處女,我一定會丟臉到再死一次給法醫看,二十八歲的處女,我可以登上金氏世界紀錄、可以被收藏在珍奇博物館裡、可以在網路上爆紅,成為本世紀最好笑的笑話了。

  說來說去,都是哥的錯,你要賠我。

  東說西說的,竟忘記告訴你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哥,你有沒有聽過一個故事叫《最後的銅鑼聲》?

  故事裡說,憂憂與歡歡是一對好兄弟,他們離開家鄉到外地賺錢,很多年後,他們將做生意的錢分了、衣錦還鄉,但在返鄉的船上卻遇見死神,死神告訴他們,三天以後,他會找上門來,當憂憂、歡歡聽見他敲響手中的銅鑼聲時,他們就會死去。

  兩人回到家鄉後,憂憂緊張得不得了,他很憂鬱、很傷心,覺得辛苦了一輩子卻什麼福都沒享受到,就要死去。就這樣,他哀傷了三天,第三天清晨,死神的銅鑼聲敲響,憂憂被發現死在他自己賺來的錢堆上。

  歡歡也很憂傷,但他想,反正自己就快死了,於是把累積了一輩子的銀子拿出來,送給村裡的窮人,窮人們對歡歡心生感激,就集合大家到歡歡家裡,舞龍、舞獅、放鞭炮,震天響的鞭炮聲掩蓋了死神的銅鑼聲。

  死神敲了一次一次又一次,銅鑼聲始終傳不到歡歡的耳朵裡面,最後他放棄、離開,而第四天清晨,歡歡發現自己竟然活了下來。

  哥,這個故事有沒有教導了你什麼?

  那就是,別一心一意累積金錢,要懂得停下腳步,好好欣賞身邊的美麗風景才是。哥,我花了不了那麼多錢,你別急著累積財富,給自己留一點空間時間,到處走走,好不?

  唉……我真的真的真的好想念,不只想念那家牛肉麵店,不只想念我們逛過幾百次的東區街頭,不只想念讓人驚豔的101大樓,不只想念後院的果樹,我最最想念的是……哥。

  哥,你真的快樂嗎?是不是我真的快樂,你就會真的快樂?如果是的話,我會為了你,一直快樂下去。

  妹  存艾

  「謝謝何董事長的抬愛,謝謝你。」默恩掛掉電話。

  再讀兩次,他把存艾信裡字字句句存在腦海裡,莞爾,他彎腰、把抽屜裡的相簿找出來,翻到最後面,那裡有他們在101拍的照片。

  照片裡,她窩在他胸口,咯咯笑個不停,真好,他的存艾永遠這麼開心。

  那天的事,他記得很清楚,清楚到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再次打開抽屜,他拿出存艾折的小星星,她說,每個星星可以許一個願望,只要夠虔誠,願望就會實現。

  星星有兩瓶,兩瓶都是300cc的汽水瓶,紅色的是許願前、綠色的是許願後。

  默恩從許願前的瓶子裡倒出一顆星星,合掌,將它擺在自己的掌心裡,開始許願,「希望存艾快點回到我身邊。」

  分開掌心,他在星星上頭親吻,然後放進許願後的綠色瓶子。

  快回來吧,他的小存艾,他已經有點失去耐性。

  ******

  昨天工作得太晚,他答應假日要和存艾一起出去走走,但是他實在累翻了,轉個身,雖然看見牆上的時鐘已經走到九點,還是爬不起來。

  把棉被拉到頭上,阻擋窗外射進來的陽光,他還要睡。

  門被打開,存艾直接衝到床邊、拉下他的棉被,鼓著腮幫子望著他。

  「存艾……妳乖,我很累,再給我睡兩個小時,下午,我一定陪妳出去玩。」

  她才不要乖咧,乖寶寶都要不到糖,她瞪他,瞪得眼睛快要脫窗。

  「存艾……」默恩無奈歎氣。

  她咬牙切齒,老半天才說話,「都是你害的,你要賠我。」

  他用手擋在額頭上問:「我害妳什麼了?」

  「你害我做春夢,害我整個晚上翻來覆去睡不好。」她對他指控。

  什麼?他害她……這、這是從何說起?苦笑三秒。

  存艾怒氣衝衝爬到他床上,橫腿一跨,跨坐到他腰上。

  該死,她不知道男人早上起床都會搭帳篷的嗎?痛、痛、痛……這一坐,要是弄斷了帳篷架子,她得作一輩子春夢了。

  倒抽氣,他板起臉孔、命令她,「下去。」

  「我不要。」她後知後覺,不曉得男人早上會有搭帳篷的自然反應、不曉得男人也會有情慾,但怎能怪她,誰叫她和男朋友交往許多年,卻始終停在一、二壘。

  搞什麼嘛,他的三、四壘壘包是壞掉了嗎?

  「儲存艾,妳再不下去,我要生氣了。」他很痛,咬牙切齒、努力維持男人的自尊,所有男人的重點部位被攻擊,都不會表現得比他更客氣。

  「那最好,反正我也很生氣,你生氣、我生氣,我們一起來生氣,這樣比較公平。」她用力點頭。

  他對她沒轍,咬住唇,等待那陣疼痛過去,歎氣。「妳到底要怎樣?」

  「我要玩玩。」她說得半點不客氣。

  他很無奈。「都說了,下午帶妳出去。」

  「我要在家裡玩。」厚,那種玩可以到公共場所哦,她又不是唐朝豪放女。

  「好,看妳要租影片還是……」

  白癡、白癡、白癡,她已經暗示得這麼明顯了,他還聽不懂,氣死!

  存艾搶下他的話,「我不要,我要玩在床上玩的那一種,像我作的夢那樣,玩前面、玩後面,玩到兩個人哈呼哈呼呼呼叫,玩到汗水流不停,玩到全身骨架通通廢掉也沒關係,聽清楚,我不要只有玩親親,這次我要炒飯,要滷肉、要做滿漢全席啦。如果你不要,我發誓,明天就去找一個肯跟我玩「翻滾吧,男孩女孩」的好男人,把他的精氣神吸光光。」

  這是一個正常女孩會說的話嗎?有人可以臉不紅氣不喘,毫不害羞地用宣誓口吻逼男朋友上床?頭痛……他怎麼會愛上這號人物?

  「存艾,我說過了……」

  她一樣截斷他的話。「我不要等結婚,那個太久了。」

  這種事他們討論無數次,每次都是他單方面決定,不行,這樣子的話,身為女人太沒自尊,這次,她一定要拼命說Yes,Yes,Yes,一定要把他從頭到腳,從身體到心靈,徹底解放、一次搞定。

  「儲存艾……好,妳打電話去給我爸媽,只要他們同意了,我就跟妳演「翻滾吧,男孩女孩」,並且從第一集拍到第十集,拍到妳喊停。」他那她沒辦法,只好把責任推給爸媽,這樣很孬,他了。

  但……她不知道他信天主的嗎?不知道他們家的家教是貞節嗎?她都在他們家晃了那麼多年,還不認識他們的家規?

  呂爸爸呂媽媽……唉,她強勢的Yes,Yes,Yes轉瞬間軟了下來,硬糖變軟糖,口感還是很甜,但甜得沒個性,沒味兒。

  「哥,可是我真的很想耶。」她趴下來,疊在他身體上方,雙手扣住他的脖子,軟軟的嘴唇貼在他的頸項。「人家我朋友十八歲就有了性經驗,二十四歲就換了七個男朋友,經驗老道到可以用男生的性姿勢、性能力,就能推論出他的性格與未來。」

  「妳們女孩子平時聊天,都談男朋友和性經驗嗎?」他頭痛地問。早知道應該拉存艾入教的,怎麼現代女生會把貞潔看成是落伍、丟臉了。

  「對啊,我每次都是最衰的那一個。」

  最衰?她有沒有說錯,有他這種男朋友還喊衰,她的標準會不會太高?「為什麼妳是最衰的那一個?」

  「我朋友說,如果男朋友遲遲不肯動妳,只有兩種可能。」

  「哪兩種?」

  「一種是我缺乏成熟女性的魅力,另一種就是……就……」

  「就是什麼?」

  「就是你不行。」她斜眼瞄他。

  他不行?什麼鬼話嘛,難不成現代男人都提著「家私」,到處找女人性侵?

  「胡說!」

  「我知道啊,哥那麼健康,一定不必用到威爾剛。」

  太小看他了吧,威爾剛?他這輩子都用不到。

  「哥……哥……」她湊在他耳邊,聲音軟軟、嘴唇軟軟,連身子都軟得像沒骨頭。

  「做什麼?」

  「我們玩一次,試試看嘛,好不好?」說著,她親上他長滿鬍鬚的臉頰,刺刺的、癢癢的,害她一面親一面笑。

  「不好。」堅定、堅定,他答應過聖母瑪利亞,尊重婚姻、尊重未來的妻子。

  「沒關係啦,我早上起床已經跟聖母聖子祈禱過了,我請它們今天休假一天,閉上眼睛,不要管我們在棉被底下做什麼。」存艾咯咯笑出聲。

  他又氣又想笑,誰會去跟聖母聖子商量這種事,也只有她這個沒腦袋的女生。

  「我猜,是妳單方面的決定,聖母肯定沒跟妳點頭說可以。」

  「不對,是我不讓她有說不行的機會。我跑得很快。」她沖著他嬌俏地眨眨眼睛。

  「聖母不會同意的。」

  「她會,她還會感激我樂意於創造宇宙繼起之生命。」

  「不會,她會為了現代女性的道德沉淪留下血淚。」

  「不,她會因為現代女性解除性束縛而感到喜悅。」

  想當年,瑪利亞未婚懷孕,不知道被多少人輕蔑,受過多少白眼,她儲存艾是為了替她討回女權而努力,聖母一定以她為榮。

  「才怪。」他一口氣否決她。

  「哥……」她盡全力發揮軟糖的力量。

  「下去。」

  「哥……」

  「不許。」

  「哥……」

  「我說……」

  火了,猛了,存艾再度宣誓,「不管你說什麼,我都豁出去了,我要吻你。」

  「妳沒刷牙。」他捂住自己的嘴。

  「你也沒刷,很公平啊。」

  她強勢地拉開他的手。雙唇直接貼上他的,她一黏上,就把他吻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她的手在他身體上下遊移,她的腳磨蹭著他的大腿,她把昨天從色情片裡看到的招數拿出來用,就不相信他不臣服。

  突然,他以為被她坐斷的「家私」起死回生,咚!六點直奔到十二點,他的費洛蒙大量分泌,他的腦袋出產大量嗎啡……

  就在她高舉雙臂,打算脫掉礙事的睡衣時,瑪利亞聖潔的臉龐在半空中出現,多年信仰跳出來搶救他即將沉淪的靈魂。

  彈起身,默恩慌張地推開存艾,慌張地躲進浴室裡。但在最後一秒,他還記得提醒,「存艾,去換衣服,十分鐘後,我們去逛101。」

  為什麼是101?很簡單,因為他現在某個器官正處於101狀態。

  存艾氣斃了,她捶著他的棉被,發狠道:「聖母瑪利亞,我恨妳。」

  ******

  存艾的恨很快就消除了,在他們坐電梯來到101頂樓時。

  她看著臺北盆地,看著那些像火柴盒小汽車的車子來來回回奔跑,看著路上的人們成了一排排乖巧的小螞蟻,她笑開懷,說:「從這裡下去之後,我也會變成螞蟻雄兵的一份子。」

  他沒好氣地補了句,「對,記得,當只乖一點的小螞蟻。」

  「什麼意思?我不夠乖嗎?」

  她要是再狠一點,就會直接找把斧頭劈開浴室的門,把他從頭到腳狠狠性侵一遍,讓他全身找不到半片完整。存艾瞪他一眼,目光很輕蔑地掃了掃他的下半身,挑釁道:「等一下回去,我要去買兩瓶威爾剛。」

  他挑挑眉說:「這樣太慢了,有沒有帶身份證?」

  「有啊,做什麼?」

  難不成……他妥協了,要帶她開賓館?當!她的雙眼瞬間散發出晶亮光芒。

  「我們馬上去登記結婚,我保證,不需要威爾剛,未來的三天三夜,妳都下不了床。」他丟下戰貼。

  結婚啊……關於婚姻,他有他的信仰,她也有她的。

  小時候媽帶她去算命,算命先生說,如果她在二十八歲之前結婚,就會離婚,她不願意拿自己的婚姻打賭,她要和哥一生一世。

  何況同事說過,「結婚是人生第一個墳墓,走進婚姻所需要的勇氣,是走進太平間的三倍半。」

  她不知道三倍半是怎麼計算出來的,但她天生對墳墓過敏,所以結婚……再等等吧。

  到最後,他們沒去法院,他們待在101拍了許許多多照片,她窩在他的胸口說YA,一個個YA,一個個V字手勢,代表他們的生命裡有滿滿的幸福與勝利。

  那天,她買了許多彩色紙條,說要給他折星星,折滿滿滿的一大瓶。

  存艾說,等她折完這一大瓶,她就有足夠的勇氣走入婚姻,然後她會在婚姻裡的每一天拿出一顆星星來許願。

  願她的婚姻與眾不同,願她的婚姻是幸福城堡不是墳墓的衰楊枯草。

  ******

  默恩獨自去了一趟101,那裡的風景還是和那時一樣,可惜,懷裡沒有一個賴著、鬧著,說要和他圈圈叉叉的女生,心,空蕩蕩的。

  他下電梯,電梯裡有幾個女孩子在笑鬧,春風得意的笑臉讓他想起他的存艾。

  她好嗎?一定很好,環遊世界是她的夢想,她說過她的前輩子是哥倫布,血液裡有滿滿的冒險基因。

  他說:「女孩子還是乖一點好。」

  她噘著嘴,笑了,「乖女生早已瀕臨絕種。」

  他捏捏她的臉,說:「好吧,冒險就冒險,只不過,要允諾我,妳會毫髮無傷回到我身旁。」

  是的,他只要她毫髮無傷,其他的,他都無所謂。

  回到家裡,他沖一杯咖啡,關掉手機、拔掉電話線,坐到電腦前面,這是他最幸福的時間,因為他要寫信,寫給他的妹。

  妹,我很快樂,因為妳很快樂。

  這句話不是開場白,也不是虛偽的場面話,是真心、真誠的話,只要妳快樂,我就會快樂,妳永遠不必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

  所以,盡情讓自己快樂吧,因為我已經把快樂的權力交付給妳。

  告訴妳一個笑話,收到來信的時候,我正和一位元何董事長講電話,他告訴我,有位開電子公司的劉董事長希望我當他們公司的法律顧問。

  這種能賺錢的事,我當然是一口應允了,不過基於職業道德,我還是好意的提醒,周璃葳的商業法比我更專業,但對方堅持要我,不管我的專業是不是跟得上我的收費。

  後來,我才知道何董事長是想做媒,聽說那個劉董事長的千金剛從國外大學畢業,留在家裡的電子公司上班,他們想把我們湊成一對,我笑著婉拒了。

  我告訴他,我已經有要好的女朋友,她的名字叫做儲存艾,這個儲存艾啊,在心底存了滿滿的愛,那些愛通通是我的,沒有其他男人可以分享,有這麼多的愛可享用,我哪裡需要別的女人?

  猜,到最後,我會不會拿到新工作?

  對了,上星期我遇見一個人,猜猜是誰?妳肯定猜不到。

  是左莉莉,她要我替她打離婚官司,她現在是個貴婦,頸上的鑽石項鍊會讓妳看得目眩神迷,她已經沒了太妹的樣子,見到我,她嚇一大跳,我也嚇一大跳,她吶吶地解釋,是朋友介紹她過來的,她沒有刻意打聽。

  我知道,我在業界是出了名的快狠準,離婚官司找我準沒錯。

  璃葳常因此笑話我,說明明是專情的男人,卻專做壞人姻緣的壞事。或許就是這樣,我才得不到一心想要的婚姻。

  左莉莉離開時,看見璃葳進我的辦公室,丟了句話,「我就知道,你們一定會在一起。」

  左莉莉離開後,璃葳歎氣說:「不惹風流事,枉擔風流名。」

  唉,在這點上面我的確有些對不起她,所有人都以為她是那個讓我不出門相親的原因,有人打趣她,有人說說笑笑讓她找不到臺階下,我從不解釋,因為……誰叫她賺我的錢,而付錢的人是老大。

  存艾,妳不必遺憾自己沒學到一身好廚藝,因為就算沒有,妳也成功地收服我的心。

  我愛妳,不管妳夠不夠溫柔嫻淑;我愛妳,不怕妳做的菜會不會讓我中毒;我愛妳,不管我們的身影有沒有留在龐貝城裡面,寫下永恆的史詩。

  至於近視眼鏡嘛?不必了,因為我不是用雙眼看妳,而是用心讀妳,就算心被蒙蔽,也沒關係,因為我愛妳,愛定了。

  還有,妳的提醒太慢,在很多年前我已經把妳寵壞,至於妳想當柴山的嫡猴還是威尼斯廣場上的鴿子,由妳自行選擇。而執念嘛,不是不能放,而是不肯放,愛妳,是我最大的執念,我要守著它,走過我的一生。

  對了,八塊錢歐元真的不算多,愛吃冰淇淋就多吃它幾根有什麼關係,不必處處替我省錢,不然我賺錢就會失去意義;至於《羅馬假日》的DVD,我上次有看到百貨公司在賣,這兩天就幫妳寄過去,看完要記得給我寫心得報告。

  先這樣,下回再給妳寫信。

  哥 默恩

  關掉電腦,他想到在101看到的那雙高跟鞋。

  他太粗心大意,忘記替存艾那件綠色禮服配一雙合腳的鞋子,最好是高跟鞋,因為他的存艾喜歡別人仰她的鼻息。但是,穿高跟鞋好嗎?她會摔倒,摔得一塌糊塗、亂七八糟,沒有他在旁邊扶她一把,他就不要為難她的腳丫了。

  真是夠了,他想寵她、想讓她開心,卻又擔心她的膝蓋手肘受委屈,做人真的很難。

  ******

  「哥,我們的腳板好像耶,都是白白長長的。」他們赤腳,坐在屋簷下。

  他一把將她攬到胸口,笑著看著眼前的四個腳丫子,誰的腳板不像,五根腳指頭,一個足背一個足弓,至於白白的,那是因為他們習慣穿襪子,沒受過太陽洗禮的腳,當然會白得讓人嫉妒。

  「啊啊啊……小力一點啦,很痛耶。」她縮縮被他碰著的手肘。

  「妳也會怕痛?」他睨她一眼。

  都二十幾歲的大女生,竟然還會摔倒,摔到需要進醫院讓醫生縫傷口,真是夠了。

  「當然痛死了,那個醫生下針像在縫牛皮,害我想哭都不敢掉眼淚,他根本不是醫生,是屠夫嘛。」

  「真搞不懂妳是怎麼摔的?」他埋怨。

  聽見她從醫院打電話過來,他想也不想,終止開到一半的會議,飛車衝到醫院裡,他不懂,只是摔跤怎麼會摔進醫院裡?於是想像力跳出來告訴他,她不是摔跤而是出車禍,這一想像,嚇掉他半條命。

  「妳沒哭?」說謊!他捏捏她的下巴。

  他在醫院看見她時,她沒辦法朝他飛奔而來,但嚎啕大哭的聲音,嚇到身邊經過的人,還嚇得一個剛領完藥的老太太彎下腰,拍著她的背、拼命安慰,有沒有搞錯?

  「都是高跟鞋惹的禍!」存艾做出結論。

  「不會穿高跟鞋就不要穿,有人叫妳小矮人嗎?」她傷在手腳,而他傷在心頭上,一抽一抽的,要她的傷口復原,那個抽痛才會停止。

  「一定是報應啦。」她揉揉鼻子說。

  「報什麼應?胡扯。」

  他推推她的頭,她才不讓他推走,一骨碌,又把頭埋回他胸口,那裡是她的安全巢穴,所有小鳥受了傷,要找的就是這一方溫暖。

  「是報應啦,摔倒的時候,我心裡正在罵我們家組長。」

  「她對妳不好,辭職就行啦,幹嘛把自己弄得全身傷?」

  他最氣這個,每次告訴她,別做了、別做了,她卻怪得很,就算被人欺負得回家大叫大跳,隔天還是乖乖換衣服、去上班,真不曉得,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工作,讓人又恨又愛。

  「其實,組長對我有比較好一點點。」她嘟起嘴、說良心話。

  「我怎麼看不出來?」

  昨天,不是還抱設計圖回來修改,一面改、一面罵人家組長沒人性。

  「她罵我豬頭的次數比較少了。」她舉證實例。

  這樣也算好?真是!

  她的雙手環在他腰間,身子像沒骨頭的麻糯,軟軟貼在他身上,眯眼笑著說:「哥……我想吃龍眼冰。」

  龍眼冰是他最常弄的,她的胃偏冷,卻愛吃冰不愛吃補品,聽說龍眼是溫補,因此每年的龍眼盛產期,他都會一竿子、一竿子絞下龍眼,剝殼去籽,放在保鮮盒裡凍成冰,他想寵她的嘴,也寵她的胃。

  「知道了,坐直,我去拿。」

  他把她的手腳擺弄好,轉身進廚房拿來龍眼冰。

  存艾吃一口。哦,超爽的!她色色地瞧著他,嘴裡含著龍眼,拉下默恩的頭,把龍眼餵進他嘴裡,他瞪她一眼,吃了。

  「哥,我愛你。」

  這三個字具有神奇魔方,每次她說,都會逗出他的笑容。「我知道。」

  「很愛、超愛、沒人比得過我的那種愛。」

  「我知道。」而且還是很霸道、很佔有、很自私的那種愛。不過,他喜歡。

  「哥,如果哪一天,有人逼我不准愛你,怎麼辦?」

  「誰會那麼無聊。」他瞅她一眼。

  「有啊,昨天我作夢,夢見一隻大恐龍站在我們兩個中間,它恐嚇我,不准愛你,不然就要把我吞進肚子裡,讓我香消玉殯。」

  他大笑,笑得前俯後仰。

  「我說真的,作完那個夢,我早上心情壞透了,因為我知道,那是種壞預兆,果然,你看,我摔跤了。」她指指自己的傷口。

  「嗯,讓我猜猜,那只恐龍肯定有一個名字。」他捧住她的臉說。

  「什麼名字?」

  「周璃葳。」

  「你以為我在亂吃醋。」

  「不是,妳是在嫉妒,嫉妒我和璃葳每天在一起超過八個小時。妳嘴裡說有自信,事實上卻對自己、對愛情沒信心,妳口口聲聲說,世界上我最愛妳,卻不相信世界上、我真的最愛妳,儲存艾,妳太讓我失望了。」他垂下眼瞼沉聲道,故意玩她。

  「不對、不對,我真的相信哥最愛我,真的對我們的愛情充滿信心,我才不嫉妒你和誰在一起超過八小時,因為我確定自己在哥心裡,是時時刻刻、貨真價實的二十四小時。」

  「哥,我是真的作夢了,而且我作夢超準,像我夢見蛇在追我那次,人家說是土地公在跟我討金紙,我是不是燒完金紙,就沒事了?像我夢見被狗追、踩到狗大便那次,我不就中了一萬多塊的樂透?像我夢到恐龍,不就摔得亂七八糟。真的,很準的。」

  「那如果夢到蛇、狗和恐龍一起追妳,妳會怎樣?」他失笑,因為她認真的表情好可愛。

  「那、那……那我會變成奧運選手。」光跑都來不及,還有時間想自己會變成怎樣?她又不是瘋了。

  說完,他大笑、她也跟著大笑。他抱住她,說:「傻瓜,夢都是跟現實相反的。那只恐龍告訴妳,不准愛我?」

  「對,不然的話,他要把我吞進肚子裡。」

  「所以呢,恐龍真正的意思是說:儲存艾,妳一定要好好愛妳哥,不然我就會把妳從嘴巴吞進去,再從屁股吐出來。」

  「嘔,好噁心。」她擠眉弄眼。

  「對,好可怕,所以妳一定要好好愛我,永遠都不准擔心,懂不懂?除非妳不介意當恐龍大便。」

  她橫了橫眼,下一刻又變成沒骨頭軟糖,窩在他胸口,挨著、膩著,說:「我又不是智障,沒事把這麼好的哥讓給別人。」

  他低下頭,親親她的額、親親她的手,親親那些高跟鞋闖下的禍,他問:「這個星期天有沒有空?」

  「有啊,做什麼?」

  「我帶妳去買二十雙平底鞋。」

  「才不要,穿平底鞋我怎麼高人一等?」

  「妳穿再高還不是比我矮。」他一把揉亂她的頭髮。

  「只要比我們組長高就好啦。」

  「妳不是說她現在對妳比較好了。」

  「再好,上司下屬永遠是對立的。」

  他們一句一句鬥著,鬥嘴是他們最熱愛的活動,要是能夠這樣一路鬥到八十歲,銀髮公公牽著皺紋婆婆,那是多麼美麗的事情呵。
作者: luck790103amy    時間: 2010-11-7 12:56 AM

本帖最後由 luck790103amy 於 2010-11-7 01:11 AM 編輯

第五章

  一成不變的生活、一成不變的規則,他在規律間呼吸、在規律間吃飯休息。有什麼事情值得高興嗎?沒有,只有存艾的來信,能稍稍帶給他規律外的幸福感情。

  存艾是個懶惰蟲,有了電腦還是每月一號才肯發信,不像他,一想到就給她寫信,一封三封五封八封,他寫的信是她寫的幾十倍。

  不過……他不介意、不計較,不在乎自己對她的付出,是她的幾十倍。

  世間有一個儲存艾,就有個願意為她做牛做馬、寵她溺她的呂默恩。

  星期日早晨,默恩走到樹下,龍眼結出累累果實,碩大的果實掛在樹梢引人垂涎,他拿來竹竿,想絞下幾竿果實,剝殼去籽擺進冷凍庫,再做一次龍眼冰,再想像一次存艾吃冰時的表情。

  「哥,你看,龍眼耶。」稚嫩的小女孩聲音,從後院圍牆另一邊傳來。

  「嗯,妳想吃?」

  「好想哦,哥,你拔得到嗎?」

  「不行,要拿竹竿才可以。」

  「嗯,可是人家好想要。」

  「那是別人的,乖,我去買給妳吃。」男孩耐心哄她。

  「哥……」

  那聲哥,軟軟的、甜甜的撒嬌,讓默恩想起存艾,想起她總是噘著嘴巴固執地指著樹梢,說:「我就要、我就要。」

  那次,龍眼還沒成熟,他賴不過她,給她弄了一竿子下來,剝開外殼,明明裡面沒熟,她又怕嘲笑,硬是把不甜的龍眼全吃進肚子,結果那天,她鬧肚子,還被他帶去看醫生。笨……他專屬的笨女孩……

  「哥,我就要,我就要嘛。」小女生連耍賴的口吻都和存艾相像。

  「不行當小偷,會被員警抓走。」

  「哥,只拔兩顆不行嗎?沒有人這麼小氣的啦。」

  他可以想像男孩的無奈,就像當年的自己一樣。

  到最後,他會妥協吧?肯定會,那樣軟軟的聲音,一次次喊著,「哥……」

  果然,他聽見腳蹭上圍牆的聲音,賓果,他猜對了!

  默恩走到後院小門邊,打開門,一個小偷攀在牆頭、一個指使者望著他,傻得說不出話。

  男孩動作很快,跳下牆,直覺把女孩護在身後,挺直背,說:「對不起,是我的錯。」

  他在牆後聽那麼久,哪會不知道是誰的錯。

  不過那年,醫生問:「怎麼會傻到去吃不熟的龍眼?」當時,他也像這個哥哥一樣挺身、護在前面說:「對不起,是我的錯。」

  默恩搖頭,說:「進來裡面採吧,爬牆容易受傷。」

  女孩和男孩相視一笑,他們進門,他給了他們竹竿和塑膠袋,還教他們怎麼做龍眼冰,這個下午,他站在廚房,透過落地窗,看著哥哥妹妹的背影,聽著他們清脆的笑語,他突然想念起遠方的存艾,非常非常想念。

  幸好這天晚上,他收到存艾的信,讓他的想念在短暫時間裡,化成幸福光陰。

  哥,你快樂嗎?我很快樂。

  我去了趟巴黎,那裡是所有女人都想去的夢想國度,在那裡,連買一包櫻桃,一面走、一面吃都浪漫得讓人想跳舞。

  我買一杯咖啡,走在巴黎街頭,那個凱旋門啊,我來來回回走過無數次,我在公園裡唱歌,我在白色教堂前餵鴿子,我走過畫家村,看著那些沒沒無聞的畫家聚在廣場前、替遊客作畫,我不知道他們心中還有沒有當初對藝術的熱忱。

  哥,我終於找到我想要的結婚禮服,不是將就,而是真正想要的那一種,很簡單的船形領,很簡單的長垂裙,沒有蕾絲和蝴蝶結,裡面沒有撐上製造蓬鬆效果的鋼圈,連頭紗都只是幾朵白色小花和透明紗。

  那是我在凡爾賽宮附近的街道看見的,小小的櫥窗、簡簡單單的婚紗,一束乾淨的純潔百合……看得我怦然心動,又興起結婚的念頭。

  我有去羅浮宮,站在一幅幅畫作和雕像前,心裡想著,原來到最後,人死了,歷史消失了,留下來的只有藝術。原來白雲蒼駒,一瞬間,光陰巨輪碾過,生命存留的不過是些許痕跡。

  哥,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死了,會留下什麼?

  也許某些檔案檔裡,還能留下哥的姓名,如果死的是我呢?就真的什麼也不留了吧。真可惜,年輕時沒有好好努力,我也想名垂青史呢。

  不談這麼嚴肅的話題,說說左莉莉吧,她的官司打得怎樣,拿到她要的贍養費了嗎?那可是一大筆鉅款吧,不然哪需要名律師出馬,我不知道她這樣是幸運還是不幸,走入婚姻要的應該是天長地久、恩愛不渝,怎麼到最後得手的,只是一筆可觀現金?

  哥……可不可以別打離婚官司了?

  也許你要嗤之以鼻,也許你要嘲笑我迷信,但在你壞人婚姻同時,是不是也壞了自己的婚姻?

  昨天白天睡得太飽,到晚上卻怎麼也睡不著,我坐在陽臺往外看,Uncle Peter的家有一片很大的綠地,後院是森林,前院種滿玫瑰和紅薔薇,中間種著幾棵蘋果樹,一到季節,蘋果樹就結了累累的蘋果,蘋果壓低了枝椏,既理哥哥常摘下幾顆蘋果放在我的化妝臺上,到了夜裡,淡淡的果香散發出來,聽說那個能助人入眠。

  但即使昨夜有果香助眠,我還是無法入睡,望著滿天星星,想起那年夏季,想起我靠在你懷裡,想起那次我們討論幾歲結婚、幾歲懷孕,幾歲把小孩送出國去,幾歲存夠多少錢,幾歲一起環遊全世界。

  我同你吵,我說:「那些全是廢話,當人吶,要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對月。」

  你說:「做人要有計劃,狂歡不能使生活變得好過。」

  我反對:「計畫永遠跟不上變化。」

  你說:「一步一腳印,就算碰上變化,有計劃就不會讓生命偏差!妳啊,還沒學會走就不要飛。」

  我辯駁:「有的動物就是天生能飛不能走,你不能抹殺它的本能。」

  你說:「好高騖遠的傢伙通常死得最慘。」

  我不滿道:「有人計畫一輩子、一步一腳印,到後來不過是死得比較慢,並沒有死得比較不淒慘。」

  那個時候,我想,奇怪了,我們怎麼那麼愛爭辯啊,哥什麼事都讓我,獨獨不在嘴皮上讓我,是不是律師性格讓你的嘴巴不饒人?

  現在想想,通了,哥是擔心偏差思想偏差了我的人生。原來,你從沒放棄過哥這個角色,從沒放棄教育妹妹。

  哥,趁著還能夠的時候,多教訓教訓我吧,好想念你訓人的樣子,那樣的義正詞嚴、那樣的正氣凜然。

  P.S.:劉董事長的千金長得怎樣?哥有沒有偷偷給他心動一下。

  妹 存艾

  看完信,默恩拿起皮夾、鑰匙,走到附近超市買幾顆鮮紅蘋果。

  回家、擺在桌邊,輕輕嗅聞存艾在信裡提到的淡淡果香,再到廚房拿出冰冰涼涼的龍眼冰,一面吃著龍眼,一面想像自己板起臉孔訓人的模樣。

  ******

  默恩坐在超大搖椅裡,存艾坐在他腿上、翻旅遊書。

  她一手拿書,一手抓住環著自己的、他的左手,他沒有她那麼閑,事務所剛開不久,很多時候他得老闆兼撞鐘。

  忙,會讓人跳腳,幸好,他不是那種情緒過多的男人,所以多數時候,忙碌還不至於影響他的情緒。

  因此他的左手讓給她玩,而右手拿著新案子做研究。

  「哥,其實自由行並不難耶。」

  存艾放下書,開始玩他的手指頭,哥的手指頭超長,可以在鋼琴上,按下九度、十度音,哥沒學鋼琴是音樂界的不幸。

  「哦。」他回答得心不在焉。

  「只要我們事物在網路上找好飯店、訂好機票,再弄清楚交通問題,看要搭地鐵還是租車,就可以順利玩一趟了。當然,語言能力很重要,所以哥,你當我的語言翻譯機,好不好?」言下之意是,他陪她一起去。

  伸出右手,把手指頭扣進他的指縫間,一彎一勾,十指交扣,不管春夏秋冬,哥的掌心都讓她覺得舒適,他有一雙冬暖夏涼的手。

  「好。」他沒聽清楚她在說什麼,卻滿口承諾。

  「真的嗎?那你覺得哪個國家當我們的初體驗比較好?」打開手,她在他的掌心寫下自己的名字,要是有一種能把字烙上人體,卻不讓人疼痛的機器,她一定要在他的掌心烙下自己的姓名、烙下自己的心。

  「都可以。」他敷衍道。

  哇,這麼好商量,都可以耶,那……「除了中文,哥最行的應該是英文吧,那我們去英語系國家,可不可以?」她往後仰,眼睛對上他的下巴。

  「可以。」

  「英國太貴了,英磅嚇死人,一比六十六,喝一杯開水比在臺灣喝珍珠奶茶還貴。法國、義大利都用歐元了,不過歐元也貴,一比四十四……不然,我真想去歐洲,聽說捷克美得會讓人尖叫,不然去大陸好了,所有人都說人民幣會漲,趁還便宜的時候,先去那邊走走,你覺得怎麼樣?」她開始認真計畫,腦子間瞬地浮現好幾個地方。

  「好。」

  「可是我不太喜歡去大陸,聽說那裡的導遊很愛叫人家買東西,買茶葉、買蠶絲被、買玉、買珍珠粉……我不喜歡被強迫推銷的感覺,哥,你咧?」

  「嗯。」

  「對吧,誰都不愛被推銷。不然……紐西蘭、澳洲也可以啦,不過現在紐幣、澳幣都在二十三、二十八塊,還是貴了一點,我同學在十九塊錢的時候去玩,罪惡埋怨一瓶300cc的汽水居然要三塊澳幣,折合新臺幣將近六十塊,要是我們現在去,就要八、九十塊,哦,太貴了。」她扳動手指頭算。

  「嗯。」

  「雖然我不太喜歡泰國的感覺,可是看來看去,好像泰銖比較可以,不然……好吧,退而求其次,何況你的事務所也不能離開太久,我們去泰國好了,花費少、時間只要五六天,你說好不好?」

  「好啊。」

  「真的嗎?太棒了,就這樣說定嘍。」說著,她鬆開他的手,跳下他的腳,再拉起原先的左手,要把他從椅子上拉起來。

  「存艾……我在忙。」他很無奈地掃了她一眼。

  「可是,你說好的啊。」

  「什麼事?」

  他一臉茫然的樣子,讓她明白,自己白高興了一場,他根本沒在聽她講。嘟起嘴巴,她不開心道:「你說要和我去泰國玩的。」

  哦,原來剛剛在說這個?他把她拉回大腿上,圈住她的腰,一扭身,搖動屁股下的椅子。

  「存艾,妳知道我很忙,對不對?」

  「嗯,可是泰國只要五天就可以回來。」是他答應人家的說。

  「我每天都要出庭。」

  他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嫌足夠的錢,他是個現實的法律人,專辦離婚官司,很清楚金錢在婚姻裡扮演什麼角色,即使他對自己有充足信心,會疼她、愛她一輩子,但他仍然無法抹殺金錢的重要性。

  「那個周璃葳不能幫你嗎?」

  「我們擅長的是不同領域的案子。」

  「那……你要多久才可以陪我出國玩?」

  默恩看著她,沒有答案,他是個按部就班的男人,賺錢是第一步,結婚是第二步,生小孩是第三步,養小孩是第四步……

  他沒說話,存艾已經知道答案,扁扁嘴,她生氣了。

  「存艾乖,等我把這幾個案子整理一下,晚上帶妳出去吃飯。」

  吃飯……又是吃飯,吃飯成了他們生活中唯一的娛樂,比較起來,還是當學生的時候好,至少那時,偶爾他們會一起去看個展覽,會去陽明山逛逛,現下,他眼裡除了工作與責任之外,再看不見其他。

  「不要、不要、不要。」她鬧彆扭。

  「儲存艾,妳可不可以長大一點、懂事一點,我這麼辛苦,還不是為了我們的未來著想。」他試著和她講道理,可是和番婆講理……很費力氣。

  「我夠懂事了,不然我會挑法國英國,才不會選泰國呢。」她連聲嚷嚷。

  「拜託,英國法國又不會跑掉,我要是弄壞幾個Case,名聲搞臭,以後我別想接案子、別想賺錢、別想做所有我們想做的事了。」他的口氣很訓人。

  「反正都是要做的,現在做和以後做有什麼不同?」

  「當然不同,現在出去玩,玩得不會盡興,因為這裡有太多的事情還沒搞定,如果我把事情處理好再去想玩的事情,是不是可以玩得心無堊礙?」

  他的臉色超難看,她知道,再說下去,就不只是訓人而已,她的哥是律師,講出來的話既清晰又有條理,鬧到底,結論就是她吃飽沒事做,專門任性搗蛋而已。

  「反正說來說去都是我的錯。」

  「這不是錯不錯的問題,而是事有輕重緩急、先後次序,什麼事該先做、什麼事該緩一緩,妳夠大了,應該有概念。」

  和律師辯論?她笨了她。

  存艾不語,離開他的腿,跪坐到沙發上,手肘支在椅背上,手背撐著不如意的下巴,大大的眼睛瞪向落地窗外。

  天空很藍,白雲很美,在這麼美麗的陽光照映下,羅浮宮前的玻璃金字塔,一定會閃閃發光,而香榭裡居的咖啡香,一定濃得讓人流口水。

  他放下案子,輕輕走到她身後、抱住她,下巴頂在她的頭頂上「存艾,我有沒有告訴過妳,我很愛妳。」

  「有。」

  「有沒有說過,在結婚之前,我要剔除所有會破壞婚姻的因數,我要確定我們的結局只有一個……天長地久。」

  「沒有。」她轉過身,看著他專注的容顏。

  「那,妳仔細聽,我要賺足夠的錢,不要妳懷孕時,還要委屈自己坐在狹窄的辦公桌前,被組長罵成豬頭;我要把事務所弄得很穩定,穩定到就算我不在,也不會倒閉;我要在妳懷孕的時候,花很多時間陪妳,在妳得到產後憂鬱的時候,有很多時間把妳抱在懷裡,我要和妳參加孩子的每一場家長座談會,還要上山下海,陪孩子做暑假作業。」

  「聽起來,你比較疼孩子,比較不疼我。」她噘起嘴說。

  「如果孩子不是妳生的,我就不做這種事了,我這是愛屋及烏。」

  一句愛屋及烏,他把她逗笑了。

  轉過身,存艾雙手環住默恩的肩膀,微微歎氣。好吧,反正他們都還年輕,機會多得是,但她的心還是有點不平,需要一個熱辣辣的吻來做補償。

  仰起頭,她封住他的唇,她要法、式、熱、吻。

  ******

  存艾的信,默恩直到隔天清晨才回,因為他看了一整晚的照片,於是昨夜夢裡的每個場景,都是那年的秋天。

  存艾沒看過這些照片,會拍下它們只是一時興起。

  三、四百張的照片,有許多都是攝影師在非刻意狀態下拍的,而他最喜歡存艾逗弄小貓咪那幾張。

  她穿著一襲嫩黃色的禮服,造型師在她髮間別上向日葵造型的小髮夾,那樣的金黃,黃得耀眼,存艾變身成一顆閃亮太陽。

  小貓是造型師的寵物,臨時找不到保母,就把它拎出門,拍照休息空檔,存艾手裡拿著一大把石斛蘭,她用金黃色的石斛蘭搔癢小貓,小貓伸出爪子喵喵叫,和她玩得不亦樂乎,存艾臉上的笑容太嬌甜,讓攝影師不由自主地在瞬間,拍下十幾張連續照片。

  默恩歎氣。最近不明原因的眼皮亂跳,跳得他膽顫心驚,似乎有什麼壞事即將發生,他不是個迷信男人,但他開始相信預感,會不會是存艾將在旅行中發生問題?會不會存艾又不聽話、跑去淋雨?會不會她又穿了雙會為難自己的高跟鞋?

  算了算了,不猜,他還是把存艾叫回來吧,把她帶在身邊,比較心安。

  妹,我很快樂,因為妳快樂。

  我想罵妳,好不容易去一趟巴黎,為什麼去買櫻桃、不買LV,機票很貴耶,妳的腦袋真是壞掉了,咖啡走到哪裡都有,換算成歐元的咖啡肯定比新臺幣的貴,喝什麼咖啡嘛,要喝也該喝法國香檳……

  怎樣,有沒有義正詞嚴,有沒有被教訓得很爽快?

  妳啊,既然三天沒被罵,就全身不對勁,那麼快回來吧,丟掉那個無聊的鬼協定,回到我身邊,我一定一天照時辰、念妳十二次,不夠的話,每個時辰中間再補上小點心,如何?

  談到左莉莉,和對方的律師談過幾次之後,她的前夫終於出面,是個長得很稱頭的中年男子,配在莉莉年紀大了點,但他的性格成熟穩重,比起左莉莉的歇斯底里,要好溝通得多。

  他說,他不想再拖時間,左莉莉要什麼都給她,他沒意見,說完這句話,左莉莉當場大哭,在淚水迷蒙間簽下離婚協議書。

  我以為她是心想事成、喜極而泣,沒想到她告訴我,她以為這麼嚴苛的條件,會讓她的丈夫放棄離婚,沒想到為了外面的狐狸精,他不惜一切。

  原來,左莉莉對她丈夫是放不下,而非決心放下。男女之間,很多事真的難以理清。

  讀過妳的信,我到附近超市買了幾顆蘋果,放在床頭櫃,最近我總是睡得不安穩,不曉得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常常半夜不明所以的驚醒,我去看醫生,醫生開鬆弛劑給我,說半顆粉紅色的小藥丸,就可以讓我一覺到天明。

  妳要笑我了對吧?笑說,失眠是老年人的毛病……我猜,我已經很老了,至少心境上夠老。

  存艾,妳常說自己很有愛心,說妳在胸口儲存了很多的愛,那麼請問:「心中有愛的善心女孩,願不願意回來陪陪我這個獨居老人?我對妳……有無數思念。」

  我期待妳的答案。

  告訴妳一個笑話,我辦公室裡聘了個新助理,助理的個子矮小,但相當能幹,(尤其對金錢方面)誰出差、誰支錢,都別想多拗她幾塊錢,上星期吳律師南下出差,他報收費站的錢,只不過多報一站,就被她抓出來,因此我充分相信,她絕對可以幫我看緊荷包。

  回到重點,她個子很小,我猜她的身高不到一百五十公分,所以她總是穿著很高、很高的高跟鞋。

  有一次,她從我的辦公室走出去,差點兒摔倒,我忍不住問她,「妳為什麼要穿那麼高的鞋子?」她回答我,「我痛恨仰人鼻息的感覺。」

  呵呵,原來仰人鼻息真的會讓人受不了,妳選擇一個很好的方式,來懲罰你們的豬頭組長。

  不過,現在不比上班了,妳還是乖乖穿我買的平底鞋吧,尤其是旅行,舒適安全最重要對不對?我不在妳身邊,摔跤了沒有人可以給妳安慰,妳要慢慢走、仔細看路,至於高跟鞋,妳的腿夠美,不需要它來錦上添花,知道沒?

  P.S:把妳看過的那件結婚禮服樣式畫給我,我想看看什麼是妳最想要的款式。另外,傳一個很大的檔案給妳,記不記得,我們一時興起,去拍的婚紗照?

  沒錯,就是那幾百張照片,看看吧,挑幾張喜歡的,拿去洗,記得告訴我妳最喜歡哪一張,看看和我喜歡的相不相同。

  哥  默恩

  信寄出,已經不早了,他早上還有幾個會要開,下午要出庭,幫一個明星從富商那爭取孩子的監護權。關掉電腦,他迅速離開位子,今天,又是一個很忙很忙很忙的日子。

  ******

  這是個美式婚禮,在郊外的庭院餐廳舉行,吃的是自助Buffet,有花牆、有劍山,新郎騎著帥帥的白馬迎娶新娘。

  參加婚禮的都是新郎新娘的朋友,親戚們被安排在晚上的傳統喜宴,新郎是默恩的學長,來參加的人都穿著禮服。

  默恩一身黑色燕尾服,而存艾是一襲純白及膝禮服,衣服是臨時找到的,她很挑剔,什麼款式都不喜歡,也說不出自己喜歡什麼,只會扁嘴道:「等我看見,我就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是不是很任性?幸好,默恩早已經習慣她的任性。

  穿上那身衣服,存艾本來很不甘願,但當她看見滿地的薰衣草園,和幾千朵玫瑰裝潢出的花牆,立刻讓那個浪漫氣氛,浪漫了心情,她微嘟的小嘴忍不住向外擴展,擴出一張甜美笑臉。

  她對所有人笑、和所有人說話,連對周璃葳都難得地露出笑容。

  默恩嘲笑她,「我以為璃葳是妳的天敵。」

  「她是啊。」

  「那妳對天敵的態度未免太客氣。」

  「沒辦法啊,薰衣草會鬆弛人類的神經。」

  「那我要在辦公室、家裡種一大推薰衣草,妳見到璃葳,就不會擺臉色。」

  「誇張,我哪有擺臉色?我只不過在你胸前掛了──「呂默恩,儲存艾專用」的牌子。」

  「只掛一張牌子?妳會不會太客氣。」

  「好啦、好啦,我承認,不只是掛牌子,我還在你的每一寸皮膚刺上了我的簽名。」

  曾經有過的嫉妒,早在他的態度中銷聲匿跡,他那樣明顯的愛意,她還能看不清楚、搞不明白?

  他笑開,順順她的長髮,他從不介意讓她在自己身上做印記。

  「想不想要一個浪漫的婚禮?」他在她耳邊低語。

  「要。」

  「知不知道這樣的婚禮需要花多少錢?」

  她伸手堵住他的嘴。「如果你要告訴我,辦上這樣一個婚禮,你得多賺幾年的錢,我不要了。」他失笑,存艾已經被他的精演算法嚇到了,他捏捏她的臉頰,湊近她的鼻子、磨蹭道:「小姐,將來是妳要當家的,連算錢都不會,怎麼當個好家庭婦女。」

  「不然,我去賺錢,你在家裡當主夫。」她的工作越做越上手,說不定很快就能幹掉豬頭組長,到時候,輪到她閑閑沒事做,到處指著菜鳥罵豬頭。

  「可以啊,等妳賺得比我多,再來講。」

  她吐舌頭,就知道,他是律師,哪會這麼好說話。

  「接捧花了!接捧花了!」幾個女孩子在尖叫,往新娘方向跑去。

  存艾看了他一眼,笑問:「哥,如果我接到捧花,我們可不可以直接奔入禮堂?」

  她又逗得他想笑。「看來,妳真的很想嫁給我。」

  「是啊,超想、超想。」

  「那麼……去搶捧花吧,搶得到的話,再來討論。」他一掌拍上她的小屁股,看來,他的新娘已經準備好,他得加快自己的賺錢計畫。

  存艾沒有搶到捧花,那些女生一個比一個厲害,看來現代,想結婚的是女人,不想結婚的是要負多半責任的男人。

  因此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存艾翹高嘴巴,用可以吊上三斤肉的那種翹法。

  為了安慰她,他們在回家的路上停車,他帶她去看婚紗。

  走進婚紗禮服店,默恩沒想到存艾會人來瘋,會亂七八糟亂尖叫,會可憐兮兮問他,「哥,我們可不可以拍幾組婚紗照?」

  因為她很可憐,因為他寵她、捨不得她可憐,於是點頭,然後整個攝影禮服公司的人瞬間大忙起來。

  他們臨時調來造型師、攝影師和助理人員,存艾在挑選禮服同時,整組人馬立即準備就緒。

  只是一個臨時起意,只是打算玩個十組二十組,沒想到美麗的存艾讓攝影師老闆動了心,拍了一組一組又一組,連續謀殺了幾百張底片。

  他們在攝影棚裡面,拍最傳統的婚紗照片,或坐、或站,拍得興奮不已。

  存艾覺得不過癮,於是他們駕車,一路殺到林家花園拍古裝照,看著默恩穿長袍的拙樣,她笑到前俯後仰,而存艾像是天生的模特兒,光是在玩樂間,就讓攝影師的「食指大動」。

  然後,存艾換了套嫩黃色禮服,他脫掉外套、鬆鬆領帶,反折起襯衫袖子,一派的輕鬆自在,他們在公園裡自由玩,和小貓的互動照就是在這裡完成。

  深夜,他們來到海邊,幾百個小燭火排成愛心圖樣,他們拿起仙女棒在愛心裡轉圈圈。

  第一次,她知道他竟然會拉小提琴,雖然提琴不怎麼樣、拉出來也只是簡單的曲調,但她有了身為女主角的幸福感覺。

  今晚,不懂浪漫的他,在攝影師及助理人員的協助下,完成了一場浪漫愛戀。

  拍完照,已經很晚,大家都累壞了,攝影小組索性窩進廂型車裡睡大覺,而默恩和存艾睡不著,他們背對著背、坐在沙灘上,低聲輕語,聊一整個晚上。

  「哥,我會記得今天。」她對著未熄的蠟燭說話。

  「為什麼?」

  「如果沒有人幫忙,哥永遠不會做這麼浪漫的事。」她笑了,對默恩,她不貪心,有一場浪漫已然足夠。

  「妳喜歡嗎?」他伸出食指,在浪漫的光暈裡、在細細的沙灘上,寫下呂默恩愛儲存艾。

  「沒有女人不喜歡浪漫。」她將他寫成的字,用一個、兩個、三個、很多個愛心圈起來。

  「我以為女人比較喜歡的是安全感。」看來,他對女人這種生物,還不是太瞭解。

  「錯,女人不會記得你每個月賺多少錢回來養家,卻會記得你在生日時送給她的一條白金項鍊;女人不會因為男人工作得像牛像馬、揮汗如雨而感動,卻會因為他們在耳邊說一句親愛的,我不能失去你,而潸然淚下。」

  「男人可以忘記做家事、不會賺大錢,卻不能忘記兩人的結婚紀念日、不能不會動不動開口說出那三個很俗氣的字;男人可以不必每天吞威爾剛讓女人喘噓噓,但一定要記得在早上出門前,給她一個甜蜜的親吻。」

  原來浪漫這麼重要,他還以為,負責任才是首要。所以她老是想環遊世界,是因為要那個浪漫感覺?

  「我知道了。」他會略略修整計畫,把她要的浪漫感覺擺進計畫裡。

  時間一分分過去,初升的朝霞染紅了海面,他摟著她、她靠著他肩膀,一起看向遠方、看向他們的未來。

  他們不知道,在太陽射出第一道光芒時,攝影師拍下他們的背影。

  而存艾也沒想到,不知她被浪漫的晨曦感動,默恩也因為感動做出另一個不在計畫內的衝動。

  他說:「存艾,我們結婚吧。」
作者: luck790103amy    時間: 2010-11-7 12:58 AM

本帖最後由 luck790103amy 於 2010-11-7 01:10 AM 編輯

第六章

  存艾的信遲到了,他連發兩封信去問她,為什麼還不寄信來?是不是人還留在國外、沒回到家?

  對於他的信,存艾始終沒有回覆,於是他告訴自己,再等三天,如果再等不到信,就打電話給儲阿姨,把事情問清楚。

  「默恩,你這兩天怎麼搞的,心神不寧?」

  門板被敲了兩聲,他抬頭,發現周璃葳站在門邊,她半倚著門,輕笑問。

  璃葳是個很好的員工、很好的搭檔、很好的朋友,她成熟嫵媚、懂事體貼,她聰明理智,不耍脾氣,她可以分享他所有痛苦和成就,任何男人,身邊有個這種百分女人,都會動心,獨獨他,他是怪物。

  「存艾沒給我寫信。」默恩放下筆,大拇指壓壓隱隱作痛的太陽穴,眼皮跳得更凶了。

  「你們已經不可能了,你為什麼還不肯放手?」周璃葳望住他,目光中有淡淡的悲憫。

  放手?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就算存艾和他之間早已不可能。

  「理智一點,你們越是這樣羈絆對方,就越是讓對方得不到幸福。」

  她不懂,他是律師、最擅長分析利害得失,怎麼會深陷在這麼簡單的問題上?

  「因為,愛彼此是打從我們出生就帶來的本能,而分手不在我們的學習能力裡面,我無法不羈絆她、她無法不把我放在心上。」

  他也為此而痛苦著,但能如何?

  就像他不能讓大象飛上天,不能讓蝴蝶變成肉食性,不能叫魚類搬到陸地,不能逼北極熊住進赤道地區啊,同樣地,他也無法教自己放手對存艾的感情,這樣的話……妨礙了他與生俱來的本能、妨礙自然定律。

  「難不成,你們要繼續這樣,彼此折磨下去?」

  周璃葳這句話,默恩沒有回答,久久,她以為久到再也等不到他的話時,轉身要走,沒想到,他開了口。

  「妳弄錯了,我們從來不折磨彼此,存艾很努力地讓自己快樂著,因為她清楚明白,唯有她快樂,我才能夠快樂。」

  對,快樂,即使不能相屬,他們也要快樂,為對方,為心底深愛的那個人。

  周璃葳歎氣,離開了他的辦公室。

  默恩在紙上寫下「儲存艾」三個字,然後用一連串的「I Love you」把她的名字密密圈起。

  曾經,他慎重計畫著所有的事,包括他的人生事業、愛情與婚姻,誰知,天外擊下一陣驚雷,把他的計畫全數燒焦,害他的人生僵在這裡,再也無法幸福。哎……

  如果他不是上天眷愛的那個人,沒關係,只要上天多眷顧存艾,他願意學會滿足。

  眉斂起,喜樂已遠離他的生命,他再也感受不到幸福,唯有存艾的來信可以為他捎來些許快樂,但她的信……遲到了。

  突然,電腦螢幕出現一個對話方塊──你有一封來信。

  沉下的眉頭迅速揚起,不自覺的笑意飄上眼角,他把游標向對話方塊滑去。

  哥,你快樂嗎?我很快樂。

  這一次我到中國大陸去,那個巍峨聳立的故宮啊,我只能用一個字形容。哇!

  哇!哇!

  光是站在白玉做的地面上,我就覺得自己像個俯瞰天下的帝王,心,蠢蠢欲動著,難怪有那麼多人前僕後繼想要搶奪帝位。

  紫禁城分前後,前為朝、後為庭,朝是帝王與臣子議事之處,(你可以說它是辦公室,只不過,哇!好輝煌雄偉的辦公室,坐在裡面,真會讓人睥睨天下)未成年的皇子和女人都不可以進入。

  紫禁城後面,則是皇帝的家,那裡讓人有點小失望了,御花園沒有電視上演的那麼大,每間屋子也都小小的,想來,那些一輩子生活在後宮的宮女和嬪妃們真可憐,關在那樣的地方怎麼不把人心給關窄了,難怪沒事她們要鬥鬥心思,看誰能把誰給鬥下去,沒有這種心機娛樂,日子還真的滿難過的。

  哥,我看完照片了,總共三百七十八張,我最喜歡的一張,是攝影師在晨曦間拍下我們背影那張,我靠在你身上,風揚起我的裙擺、吹膨了你的襯衫。

  那天,我們的心都教愛情灌滿滿,那天,你總算鬆口、說要結婚,而我決定把算命先生的話踢到一邊,先嫁再說。

  而且,你肯定無法想像,當時有多少黃色鏡頭在我腦海裡閃過,我甚至想到自己躺在你那張大床上,一面把你親得嗯嗯呃呃叫,一面對你的聖母比中指,用很驕傲的表情告訴她,到最後,我還不是贏了咩。

  咦,會不會因為我過度驕傲,聖母看不過去,才故意讓我摔了大跟頭?

  現在想想,如果當時,我再多耍點脾氣,鬧著身上的那件小禮服醜到讓我無法出門,是不是,我們就不會去參加學長的婚禮?

  如果我不要一時興起、你不要鼓吹我去搶捧花,如果你不要太寵我、不要帶我去看婚紗,如果我不要耍三八,逼著人家給我們拍照……是不是你就不會衝動、不會向我求婚?

  那麼,直到現在,我們仍然繼續住在一起,也許沒有性、也許繼續討厭聖母對人類本能的干預,但我們還是在一起。

  我仍然在你坐在搖椅上看書時,爬到你的腿上,圈住你、抱住你、親親你、窩在你懷裡,窩得好安心。

  雖然你依舊忙得只能偶爾陪我去吃吃飯,但等你下班的時間裡,我可以偷穿你的襯衫,假裝自己被你抱滿懷;雖然討人厭的周璃葳依舊賴在你身邊,但她只能賴在你的辦公桌旁,而我能賴在你的床上。

  生氣時,我可以去對著代表呂默恩的龍眼樹發飆,踢它、捶它、罵它,而它就像呂默恩,對我的任性耍賴一貫的寬大包容;傷心時,我可以去抱它,臉在粗粗的樹皮上磨蹭,告訴它,哥,我真的很愛你,比愛自己更愛。

  可我們的婚事戳破了所有東西,事實把我們的幸福、甜蜜、愛情、美好……通通埋進泥淖裡。

  不是我選擇的,但我失去了哥。

  我們為什麼想要結婚呢?不結婚就好了,對不對?現在的人誰會想結婚,同居就很不錯啦,都怪我貪心,都怪我太貪圖你的肉體,都怪我黃色影片看太多,一天到晚想把你吞進肚子裡,可是……懲罰未免來得太快太猛。

  左莉莉很可憐,她愛的男人不再愛她,但儲存艾比她更可憐,她愛的男人不被允許愛她。

  哥,你告訴我,我為什麼這麼倒楣?是不是因為我常常和聖母作對?那麼如果我現在受洗,可不可以請聖母赦免我的罪,讓我和哥可以回到那段,雖然不能圈圈叉叉,卻幸福得讓人嘴角發笑的日子?

  妹  存艾

  默恩淡淡的苦笑。這個念頭,他不是沒想過,他甚至想要背棄天主,背棄自己的信仰,排除一切障礙,只求讓存艾回到自己身旁。

  關掉電腦,收拾好辦公室,他要出去走一走,現在的他,無法理智思考。

  ******

  清晨,存艾在默恩身邊醒來,身上穿著他的睡衣,寬大的領口讓她小露香肩。

  昨晚,他太晚回家,她索性賴在他床上看小說,不知不覺睡著了。這次,他沒把她抱回自己的床上,而是環著她的腰,把她當成抱枕,一覺睡到天大亮。

  因為他們很快就會成為真正的夫妻,小小越軌沒關係。

  存艾睜開水靈靈的大眼睛,看著他滿是胡渣的性感下巴,笑著親一親又親一親,好高興哦,她的心在飛舞。

  雖閉著雙眼,但默恩早已讓懷裡的騷動擾醒。

  存艾沿著他的下巴往下親,親親他的耳朵、親親他的脖子、親親他的鎖骨、親親……

  沒有了!她的親吻到這裡截止,因為某個男人出現生理衝動。

  他迅速下床、跑進浴室裡。她追著他進浴室,笑眼眯眯問:「凍襪條了啕?」

  「妳啊?」他沒好氣地瞪她。

  被瞪無所謂,因為今天天氣很好,心情很好,就連窗外的小鳥叫聲都好聽得不得了。哎,美麗的日子啊……他們、就要、結婚了!

  呂爸爸、呂媽媽今天要回來,而她的娘和Uncle Peter也要從美國飛到臺灣,兩家人將聚到一起討論他們的婚禮。

  YA!YA!YA!他們要結婚了虧!爽啊爽啊爽,全身上下幾千億個細胞都在歡唱,結婚好、結婚好,結婚不分老和少,人不結婚好像流浪狗,沒人靠,結婚最好,結婚好、結婚好!

  存艾亂七八糟地唱著改編歌,拿起默恩的牙刷,擠牙膏、刷牙。

  他不喜歡這樣,覺得有衛生上的疑慮,但任何事只要是存艾做的,他再不喜歡都會習慣成自然,所以他放棄刷牙,直接在掌心擠上洗面皂,當他將泡泡搓得細細綿綿,預備往臉上擦去時,鴨霸存艾叼起牙刷,把他手上的泡泡往自己臉上抹。

  「我還要化妝,你先幫我。」她滿嘴泡,說得不清不楚。

  「耍賴大王。」

  「誰教你要愛上,認了吧。」她拍拍他的帥臉。

  是啊、認了,還能怎樣呢,誰教他愛了她十幾年,想後悔,已經沒有退路。

  昨天存艾提早下班,把家裡從上到下徹底清掃一遍,像初進門的媳婦、急欲討公婆歡心,他喜歡這種感覺,喜歡她為了兩人的婚姻而努力。

  刷好牙、洗好臉,終於輪到他,存艾沖回自己房裡,三兩下穿好衣服,搬來一大堆化妝道具,進他房裡求救。她是個連化妝都要哥幫忙的女生,像她這樣,除了呂默恩,誰敢娶進門?

  他把她按在椅子上,先替她擦保養品。

  「哥,如果我們的八字不合怎麼辦?」她突發異想。

  「有什麼關係,我拜天主、不信佛道。」幸好,天主不看重男女的八字問題。

  「哥,如果他們雙方聘金談不攏怎麼辦?」她開始有了婚前憂鬱。

  「錢的事我最擅長,妳忘記我是做什麼的?」開玩笑,當事人的贍養費讓他談過,離婚本來是悲傷的事,馬上變成喜事。

  「如果他們看彼此不順眼怎麼辦?」他們家Uncle Peter是外國人,呂爸爸呂媽媽不知道會不會有種族歧視。

  「沒關係,他們以後不會有太多機會碰面。」只要呂默恩看儲存艾順眼,儲存艾看呂默恩順眼,其他的人,他真的無所謂。

  「應該早點讓他們先建立關係的。」先送送照片也可以。

  他歎氣,放下唇筆,把她拉起來,攬入自己懷裡。

  「存艾,不管誰順不順眼,什麼事談得攏不攏,誰和誰的感情合不合,這些都不會影響一個事實。」

  「什麼事實?」

  「我愛妳、妳愛我,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在一起、都要結婚的事實。」

  她笑了,紅紅的唇角拉出一個漂亮的四十五度角。「你保證?」

  「我保證。」

  「你發誓?」

  「我發誓。」

  「不管什麼事都不會讓我們分開?」

  「對,我們一定要在一起。」

  她終於笑了,把婚前憂鬱踢到外太空。是啊是啊,她已經想了二十幾年的事,怎麼會不成功,國父革命都不知道有沒有搞那麼久。

  「啊!哥,快點、快點,快九點了,我媽和你媽都快到了。」存艾跳起來,像顆跳蛋,碰撞了他的下巴,但他無所謂,他比較擔心她不快樂。

  當兩組人馬碰面那刻,再遲鈍的人都可以感覺出不對勁,存艾的父母親和默恩的父母親對視的眼裡,裝了太多事情。

  儲媽媽看了看呂家夫妻,再望瞭望兩個十指緊扣的年輕孩子,歎息。許多年前她便明白這兩個孩子有非要在一起的決心,她才會把女兒留在臺灣。

  但怎麼會這樣?

  未開口,淚先垂,她被命運擺了一道,當年的錯誤決定,禍延子孫。

  儲媽媽艱難啟齒,「默恩,是你們的孩子?」

  呂媽媽歎氣,「是,他是我們的三兒子。」

  Unlce Peter握了握妻子的手,在她開口之前先發話,「存艾,去把東西收一收,我們回美國。」

  「為什麼?我不要。」

  說著,存艾變成一顆跳蛋,直接跳進默恩的懷裡,緊緊鎖住他的腰,不肯兩人之間存下縫隙,再小的距離都不肯。

  就知道事情不會那麼順利,辦公室同事早就警告過她,說婚禮那種事情,是兩個家族的交戰,大家都把它當成必贏的戰爭,卯足全力,他們還說,那種交戰是現代結婚率降低的最主要原因,

  只是她沒想到,媽媽和Uncle Peter這麼不講理,連坐都沒坐下,就給人家下馬威。

  「存艾,乖,等我們回美國,Uncle再好好跟妳解釋。」

  他走到存艾身邊,拍拍她的肩,存艾不給面子,揮開他的手,把自己往默恩的懷裡埋得更深。

  「儲女士,可以聽我幾句話嗎?」呂媽媽看一眼慚愧的丈夫,歎氣道。

  儲媽媽沒回答,呂媽媽繼續說:「我們這一代有我們的恩怨,但事情已經過去那麼多年,我們是不是該放下一切,聽聽孩子的意見,畢竟做錯事的是我們大人,不應該讓他們去承擔責任。」

  儲媽媽搖頭沉默。呂爸爸和UnclePeter也無語。

  存艾和默恩互視一眼。

  所以……他們之前認識?他們之間是什麼關係?恩怨情仇?商業利益、還是交惡的朋友?不管是哪一種,都無法影響他們!

  呂媽媽再看看一對相擁的孩子,心疼啊,這對教人不捨的好小孩,她怎能不幫他們一把。

  「存艾這孩子,我從她四歲就認識了,那時候她還在念幼稚園,是個很可愛的女孩,我疼她,可能是因為自己沒有女兒的關係,誰都沒想到,上了國小之後,我還能見到她,這些年,她和默恩的感情我們看在眼裡,他們誰也離不開誰,在我們可以阻止之前,他們已經是生命共同體。所以,成全他們吧,不管有任何理由,都別破壞這段難得的情緣。」

  「呂媽媽……我好愛妳哦。」存艾走到她身邊,雙手圈抱住她,「以後我一定會每天孝順妳。」

  「傻孩子,呂媽媽都知道。」她拍拍存艾的臉,安慰。

  交給她吧,無論如何,她都要成全他們。

  「他們,不可以。」儲媽媽說得暫釘截鐵。

  她在女兒眼底看見哀怨,但她沒辦法成全。呂太太說得對,不是孩子的錯,但身為她的女兒,一出生,便帶了原罪。

  「為什麼不可以?給我一個理由。」

  默恩挺身而出,明白有一段長輩不願他們知曉的過往,他清楚那段故事正主宰著他們的未來,而他,不打算束手就擒,不願眼睜睜讓存艾離開自己。

  「你們……不適合。」

  儲媽媽對默恩有罪惡感,她怎會不清楚他是個多麼好的孩子?

  那年他們深談過,他的負責、他的品性,任何一個當媽媽的,都樂意默恩來當自己的女婿,只是……很抱歉,他們不適合。

  「阿姨忘記了嗎?在阿姨和Uncle出國之前,妳已經把存艾託付給我了,為什麼那個時候我們是適合的,現在卻不適合了?」追出那段過往,或許對長輩不公平,但這時候,他選擇為自己和存艾自私。

  儲媽媽看看女兒、再看看他,淒涼一笑。

  她不是壞人,卻做出最壞的事,報應應該落在她身上才對,怎能讓孩子承接?

  她皺起眉頭,將目光轉向呂爸爸,那一眼,讓呂家夫妻有了警戒。

  不會吧?莫非存艾是……

  呂家夫妻瞬地瞠目對望,他們再轉向她時,她微微點頭,她知道,他們看出來了。「總之,你們不能結婚,存艾,跟默恩說再見吧,行李不必帶,重要的證件帶著就好了,我和Uncle在外面等妳。」儲媽媽拉起丈夫的手往外走。

  怎麼、怎麼可以是她單方面的決定?

  不行這樣的,媽媽難道看不出來,她愛哥、哥愛她,離開哥,她連一天都活不下去嗎?

  她向呂媽媽投去求救的一眼,她表明要挺她的呀。

  但呂爸爸、呂媽媽都沒回眼望她,他們都太混亂了,那顆心吶,一時間擺不定。

  「儲阿姨,對不起,我不會讓存艾離開。」默恩站在存艾面前說。存艾是他的,這點,誰都無法更改。

  「我也不要。」存艾緊拉住他,對母親倔強道:「妳高興,我要嫁給哥,不高興,我也要嫁給哥,適不適合,要由我們來決定。」

  「存艾。」儲媽媽喚女兒一聲。

  「我聽不下去啦,如果我只有十五歲,你可以騙我,用那個「不適合」、「你們在一起不會幸福」的爛藉口說服我,如果我只有十八歲,你可以用切斷我的經濟援助,來逼我妥協。」

  「但,很抱歉,我已經二十六歲,我再清楚不過,這個世界上,最適合我的人除了哥,沒有別人了,我只要他給的幸福,我只要待在他身邊,我的人生只要他來參與,其他的人,進不了我的眼。」

  「媽,妳有Uncle、妳過得很幸福,當年我再捨不得,還是放手讓妳追求婚姻,現在,也請妳公平一點,祝福我和哥。」篤定再篤定,誰都無法動搖她的意志,這輩子,除了哥,她誰都不要。

  「妳錯了,你們在一起只會有罪惡感、無法幸福的。」

  「這件事,請阿姨交給我吧,存艾的幸福由我來保證。」攬住存艾的肩膀,默恩打定主意,就算得不到雙方家長的祝福,他還是要照做。

  「你們在固執什麼啊?就相信大人一次,不會吃虧的。」儲媽媽真的不知道怎樣才能說服他們。

  「我們也不懂得阿姨的反覆,但阿姨說錯了,我們不是固執,而是捍衛,我們要捍衛自己的未來,不能因為阿姨的幾句話,就放棄我們多年的感情。」他說。

  「捍衛?」她喃喃自語。

  發出一聲苦笑。多年前,默恩的母親也曾經這樣說過,她要捍衛她的婚姻、捍衛她的家庭,果然是母子,捍衛呵……

  儲媽媽向呂媽媽投去目光,嘴裡譏誚透露出心酸。搖頭,她輕輕靠近丈夫懷裡,堅持的淚水終於淌落。

  母親的淚水讓存艾深感抱歉,她走到母親面前,拉起她的手。「媽,對不起,可是我真的沒辦法離開哥。」

  「如果妳還要我這個母親,就和我一起回美國。」真悲哀,到最後,她只能用親情來威脅女兒。

  存艾咬唇。「媽,我清楚妳為我做過什麼樣犧牲,妳可以不生下我,妳可以自私一點,把我丟在垃圾桶,但妳沒有,妳背負著單親母親的包袱,用盡心力養我、照顧我,若不是Uncle,恐怕妳這輩子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我很愛媽,妳心裡明白,但這件事……對不起,我不能聽妳的。」

  「妳可以不聽我一百件事,獨獨這件,妳非聽我不可。」

  「為什麼?」清楚明白的三個字,這聲音出自默恩。

  他要一個原因、一個理由,他心知肚明,儲阿姨不是不講理的女人,她不會無緣無故反對一件自己在多年前就默許的事,更不會在興高采烈、將談論婚事的今天來個逆勢大轉變。

  他分析著,問題一定比自己認知的更嚴重,他必須追出答案。

  「因為……存艾是我的女兒,對不對?」

  一直保持沉默的呂爸爸終於開口,卻是一開口便嚇傻了兩人。

  炸彈落下,砰!摧毀了默恩和存艾的神經,他們傻了、鈍了、呆了,他們看著滿屋子的人,咀嚼那句話代表的意義。

  默恩是律師,處理過許許多多、大大小小的臨時狀況,他的反應一向被業界所誇耀,可是現在,他和沒受過訓練的存艾一樣傻了。

  儲媽媽心疼地看著他們兩人,久久,從齒縫裡迸出證實。

  「是。」

  緊接著,又是一陣靜默,大家的眼光都落在存艾身上,她沒哭,只是傻著,傻得很嚴重,心裡仿佛流過一道鹽酸河,所經之處都被腐蝕得斑駁,痛在哪裡,說不出口,只覺得世界在她眼前瞬間變黑 。

  看不到了,看不到未來,看不到明天,看不到她的愛情怎麼會被摧折得厲害,看不到她想了二十幾年的美夢,一下子變成尖銳的流刺網,把她牢牢繫在網中間,銳刺勾進她的肌膚,巨痛一陣又一陣輪番爆發……

  好痛,她的心,她喘不過氣了,怎麼辦?哥……哥……她看不見她的哥啊……

  誰藏了他?那麼壞,那麼壞的人,怎麼可以是她的媽媽……

  呂爸爸走到存艾面前。她竟然是他的女兒,難怪,第一眼,他就好喜歡這個女孩,他的手輕輕地撫上她的臉,存艾卻像被電到似地,用力會開他的手。

  回過神,她急道:「對不起,呂爸爸,你人很好,可你不是我的父親,我爸爸長得不是你這樣……我媽媽有時候會亂開玩笑,你不要當真……」

  舊情人要重逢、要相認,不應該選在這種時候,這個地點,太過分了!淚水不受控制地從她的眼底淌下。

  「存艾。」呂爸爸喚她。

  她很緊張,身子顫抖不已,無措的雙腳、無措地退後,無措的雙手、無措地抓撓著自己的頭。才不是這樣咧,她不喜歡這種玩笑,半點都不喜歡。「我不是,真的,我不是你女兒,對不起、對不起。」

  「存艾,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是我對不起妳和妳母親,抱歉,我不知道妳的存在。」呂爸爸握住存艾的肩。那麼小的肩膀、那麼小的女孩,她身上流著他的血液,而他們相識多年卻不相認。

  她抓完頭髮抓額頭,抓完額頭抓臉龐,她抓脖子、抓肩膀,她把手伸到背後用力抓著,她不知道哪裡在痛在癢,她只知道難受在胸口炸開,讓她、讓她……讓她再大口也吸不到空氣。

  「存艾,是呂媽媽的錯,當年是我要求妳母親離開,對不起。」

  呂媽媽走到她面前。她那樣疼愛的女孩啊,怎麼會是……老天在懲罰她嗎?

  「沒有錯,你們通通沒有錯,只是弄錯了,哎呀,我不騙你們,我真的不是呂爸爸的女兒,媽……媽……妳告訴他們啊,快告訴他們啊,他們搞錯了。」

  她尖叫著、哽咽著,她抓得很用力,把自己的身子抓出一道道紅痕。

  「存艾,我知道妳很難受,可這是事實……」

  「夠了!」默恩大吼一聲,推開所有人,把存艾緊緊抱在懷裡。他們看不見她身上都是紅痕嗎?他們看不出她已經急得快要爆炸了嗎?他們沒發現存艾根本消化不了他們的話?

  一個突如其來的懷抱,好溫暖哦,她仰頭看住他,慘兮兮地一邊哭一邊笑。還是哥最好,她永遠永遠都不要離開哥。「哥……你不要當我的哥哥,好不好?」

  「好。」他答得絲毫不猶豫。

  「我們去找證據,證明他們弄錯了,好不好?」她的鼻水流下來,他用自己的袖子替她抹去。

  「好。」他親親她的額頭,把她再度塞回懷裡。

  「我們婚紗照都拍完了,一定要結婚才可以,對不對?」

  她縮在他懷裡說話,不看父母、不看呂家長輩,她的世界誰都不要,只要有一個呂默恩就行。

  「對。」

  「他們在妖言惑眾,他們在錄整人節目,他們以為這是驚喜,可是……他們把我嚇死了,哥,我真的被嚇死了……」她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不怕,哥在這裡,哥陪妳、照顧妳。」

  他的心也破了個大洞,他也和存艾一樣心疼心碎,他也無措焦慌,但是他必須撐著,因為他的存艾只剩下他可以依靠。

  「我不要媽媽和Uncle,不要呂爸呂媽,我只要哥、只要哥就好了。」

  「好。」他抬眼,輪流看過在場的長輩,轉身,把存艾帶出房子。

  儲媽媽還想追上前,但被丈夫攔下。他說:「讓他們靜靜吧,都是好孩子,他們會想通的。」

  點頭,她轉身望著呂家夫妻,當年的錯誤啊,怎能報應在孩子身上?

  ******

  深夜,默恩還留在辦公室。

  他雙手橫在胸前,反覆讀著存艾的來信。

  那年的事情已經過去二十幾個月,卻仍然鮮明得仿佛才剛剛在眼前發生,存艾的眼淚、存艾的悲傷,一次次在他的胸口劃出刀痕。

  他記得很清楚,離開家之後,他帶存艾到海邊,那個他們拍婚紗照的海邊,沒有閃閃發亮的蠟燭,他只有手電筒和電池,微弱光芒照不亮他們哀沉的心。

  默恩和存艾肩並肩,像那天的早晨。

  他想著兩個人當中發生過的點點滴滴,讓人會心一笑的,讓人生氣的、讓人幸福的、讓人想大叫的……他們的過去,充塞著許許多多情緒,和無數讓人放不下的事情。

  存艾想著,如果早知道會變成這樣那個,她要先上車後補票,她要違反所有規律,她要像許多人那樣,只發一封E-mail,隨便通知母親,說自己已經走人婚姻,她要慫恿哥,一起搬到沒有人的深山裡,做一對快樂的神雕俠侶,楊過都可以娶姑姑了,誰說妹妹不能嫁給哥哥?

  電池用完,手電筒失去光明,但天色尚未亮起,他們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海邊,耳裡只聽得見海浪的聲音。

  「存艾。」他舔舔乾澀的嘴唇。

  「嗯。」好累哦,可是她的眼睛不想閉,怕一睡,就陷入爬不出來的噩夢。

  「我們會去做DNA測試。」

  「好。」

  嘴裡說好,她心想,重要嗎?重要的不是過去,而是明天、後天、大後天,她要在每個清晨都看見他的身影,她不要回美國、不要把他們的愛情斬首示眾。

  「我會去找儲阿姨談談,找出妳不是我妹妹的證據。」

  「好。」她回應著。

  「我也會找父親,把當年的事,問清楚。」

  「好。」

  「如果……結果不是我們可以改變的……」他就要妥協了,對嗎?存艾沒讓他把話說完,一翻身、投入他懷裡。

  她好固執,固執道:「不管怎樣,我都不走。反正地球末日快到了,人類要及時行樂;反正法律不知道我們是兄妹,我們不會被抓去關;反正血緣相近,擔心的只是生下畸形兒,那我們就不要生小孩就好啦;如果天主聖母從頭到尾不贊成、不鼓勵,哈哈!沒關係,我們改信別的教。」

  她是個不守法的壞小孩,她不在乎鑽漏洞,只要可以把自己和哥綁在一起,她甚至可以把良心捐出去。

  「這樣……不好。」他討厭自己的理智,但無法改變自己的性格。「為什麼不好?」

  「說不定,妳離開我,可以碰到更好的男生。」存艾沒辦法和他生兒育女,但當媽媽,一直是她最大的心願吶,他怎捨得剝奪她的權利?

  「我不要,我的幸福只有哥可以給。」她不依地嚷嚷。

  「人生很長,妳不知道旅程的後面,有什麼驚喜在等著妳。妳不是很喜歡冒險嗎?說不定妳會碰到另一個愛冒險的男人,你們可以一起暢遊天下……」他的話,一寸寸淩遲著自己的心。

  存艾搖頭,她刻意揚起輕鬆語調,刻意笑眯眼道:「哥,告訴妳,我改了喲,從現在起,我不要驚喜、不要冒險,我要乖乖當一個乖家庭主婦,我們呢,努力賺錢、存錢,不生小孩、養一大堆狗狗,我們呢,平平順順過一輩子,你當你的呂律師,我當你的賢內助,不要炒飯也沒關係啊,我又不是性慾強烈的女性,我這個人……比較崇尚心靈……」說到後來,她的聲音哽咽。

  心撞著、疼著,他捧起她的臉,說:「守著我,失去妳自己?這樣不好,如果我們的人生不能結合在一起,妳也要好好過自己的人生,記住,我要存艾快樂,要存艾把自己的幸福擺在第一。」

  「哥,你想勸我離開嗎?」

  「我們不會離開的,就算我們是兄妹,我們仍會關心彼此、疼惜彼此,存艾永遠是我最疼愛的女孩。」

  如果手邊有一把刀,他會拿起來、謀殺自己的理智。

  「所以……哥,已經決定好了,不要我了嗎?」

  他要!但該被謀殺卻仍然存在的理智阻止了他的回答。

  存艾圈住他的手臂陡然鬆開,她突然想起周璃葳,想起哥的幸福後續就在他唾手可得處,她憑什麼阻止?占著茅坑不拉屎,指的就是她這種人吧。

  那顆被腐蝕的心臟再度疼痛起來,哥給的溫暖,暖得了她的手腳,卻暖不了她冰寒的胸口,哥不要她了,她細細品味起這個事實。

  「存艾。」默恩想拉起她的手。

  她直覺縮回指頭。如果胸口是冷的,暖了手腳又有什麼用?

  「聽哥的話。不要鬧脾氣,等妳長大,妳就會明白,放手,我們才有另尋幸福的機會,不放手,到最後,窒息的是兩個人。」

  她沉默。

  接下來,他們都不說話,存艾背對他,把自己蜷縮得緊緊,海風把她全身上下所有的知覺凍成冰,而默恩,他的生命從這刻開始枯萎。

  這天,他們沒有等到早起的晨曦,只等到一場無預警的雨水,濕透他們的身體、濕透他們的心,不被看好的男女,在這個海灘,暫停愛情。

  ******
  
  Uncle Peter猜對了,他們都是好小孩,在默恩輪流找上他們深談之後,在DNA檢驗出爐之後,存艾搬離了默恩的家。

  她牢牢記住哥的話──放手,我們才有另尋幸福的機會,不放手,到最後,窒息的是兩個人。

  她可以窒息,卻不要默恩窒息,她可放棄所有機會,但她不想阻止默恩追求機會。

  打開空白檔,默恩習慣性打出「妹,我快樂,因為妳很快樂」,想了半晌,把字Delete掉。

  他知道,存艾並不快樂,所以他無法快樂。

  錯了,以為光陰是最好的治療劑,以為時間會沖淡他們的濃烈愛情,以為只要過去得夠久,他們就會各自找到讓自己開心的事情。

  可是……事實證明,他仍然只會因為存艾的開心而開心,而存艾只會因為他的快樂而快樂,不管時間過去再大一段,他們依然是生命共同體。

  既然他們的愛情不變,既然他們之間聚首才是最好的答案,他何必苦苦堅持分離,何必讓兩人都沉浸於相思痛苦裡?

  深吸口氣,存艾是對的,是他的刻板造就兩人的悲慘。

  妹,我不快樂,因為妳不快樂。

  我明白,妳只是為了我,假裝快樂,只是……我們假裝了那麼久,效果似乎有限。對不?

  我常覺得不公平,覺得老天在和我作對,這麼恩愛的我們,為什麼不肯賞我們一個完美?這個社會上有那麼多狀況,為什麼偏偏我們的狀況不能被赦免?做錯事的,不是我們啊。

  可我無法怨怪誰,我父親和儲阿姨貪戀愛情的魅力,雙雙鑄下大錯,他們因此自責了幾十年,已經付出代價。而我母親,我能責怪她,為我們三個兄弟捍衛家庭婚姻?女人是弱者、為母則強啊!

  母親怪自己,她說,如果她早知道儲阿姨已經懷孕,她不會讓她離去,倘若當年,她接手養育妳,那麼我們就會成為真正的手足,發展出真正的親情。

  可惜,事情無法從頭來過,沒有人可以回到過去彌補曾經犯下的錯誤,而我們之間早已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存艾,老實告訴哥,四處旅遊、有沒有改變妳的視野想法?妳還和以前一樣,認為只要躲到沒有人知道的地方,我們的感情就可以繼續嗎?妳有沒有新豔遇,有沒有異國男子進入妳的心,有沒有一個積極追求妳的好鄰居?

  如果有的話,妳要好好把握住幸福,不要再一次讓幸福從妳手心溜走,如果沒有的話……

  存艾,假設妳對我的愛情沒有改變,假設妳仍然願意和我一起當小龍女和楊過,假設妳不介意別人的炒飯看起來多麼可口好吃,而我們只能選擇吃法國菜……

  那麼,請妳回來吧,我願意為妳背棄天主和聖母,我們仍然可以手牽手一起,仍然可以重遊那片美麗的海邊,仍然可以走過妳常常掛在嘴邊的天長地久。

  這回,我會準備很多的蠟燭和仙女棒,我要和妳一起看晨曦,看夕陽,也許我們就在海邊蓋一棟大房子,養兩隻貓、兩條狗,我們在潮來潮去間,說笑打鬧,我們做一對不一樣的夫妻,我們用不同別人的方法維繫我們的愛情,妳說,好不好?

  等妳的回信。

  哥 默恩

  關上電腦,呂默恩嘴角露出些許笑意。這麼簡單的事,他竟然花了兩年多的時間才想清楚,都怪他太世俗,不懂變通,還是存艾聰明,知道不理會別人的眼光,做自己,才會讓人生快意。
作者: luck790103amy    時間: 2010-11-7 12:59 AM

本帖最後由 luck790103amy 於 2010-11-7 01:05 AM 編輯

第七章

  他以為這次會很快等到存艾的來信,以為存艾會興奮到無法寫信,直接打越洋電話回來,以為這次他等到的不是信件,而是存艾本人,但……他錯了,他不但沒等到想要的答案或人,反而等到一份心碎。

  七點,默恩走在夜間的臺北街頭,俯首,看著柏油路面,灰色的西裝、灰黑色的公事包,灰色臉孔,灰色的他灰色了他的人生。

  他的心底反覆想著存艾的心,把那些他心碎的字句,一遍遍反覆咀嚼。

  哥,我已經盡全力讓自己快樂了,妳也要讓自己快樂,好不?

  這趟我去澳洲,買了好多東西,人家說消費可以讓心情平靜,我照做,可心仍然起伏不定。知道嗎?尤其羊毛被我就買了好幾床,小弟笑我說:「姐要開棉被店哦。」

  我摸到真正的無尾熊了,不像木柵動物園,隔著一層玻璃看著它們慵懶睡姿。

  它們的毛皮粗粗硬硬的,和玩具攤裡德柔軟玩偶相差太大,讓我有點小失望,還想把它們抱在懷裡的說。

  我去了雪梨歌劇院,那是棟蓋在海上的建築物,導遊一一解釋。踩在上面,我覺得仿佛踩在船板上,浮浮沉沉,不過歌劇院果然美得驚人,那樣特殊的船帆式建築,我佩服設計師的創意,買票參觀的時候,剛好有人在彩排,我看著他們在舞臺上自信地演奏著精彩樂章,看他們專注與陶醉的神情,讓我忍不住想要大聲喝彩。

  哥,我明白不能為自己的事怨怪長輩,我也明白他們的無奈,搬到美國後,在交談間,母親陸續告訴我一些事,她讓我理解,她的選擇有多少無助和無奈,愛情本身沒有對錯,對錯在於時間點、身份。

  媽不該愛上有妻子、有孩子的男人,而爸不該為了愛情,遺忘責任。

  還是我的哥最棒,你有理智、有定力,即便愛情在我們面前展示了美麗羽翼,你仍牢牢記得我們的身份不恰當,你斷然推開我,雖無情,卻給我了新空間、新視野,是你慢慢引導我,認識一個沒有哥的世界……

  但哥,你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願意和我一起當楊過和小龍女?真的願意為我背棄聖母?真的願意為我準備很多仙女棒與蠟燭?

  偷偷告訴你,看到這些話時,我在哭。

  記不記得那天下午,記不記得醫院旁邊的麥當勞?

  如果這些話,你在那個時候告訴我,我會不顧一切,自私地投入你的懷抱,就算會造成你的困擾,就算會讓你痛苦哀傷,我都要爭取我們在一起的空間。

  很可惜,那個下午已經離我們好遠好遠,遠到讓我忘記,淚水順著頰邊滑落、和著漢堡一起吞入嘴裡的感覺。

  哥,很抱歉,我回不去了,因為我和另一個人成了生命共同體,他離不開我、我離不開他,再大的力量都無法將我們分開,我們注定要一起走到生命的終點站。

  哥,對不起,對不起我的變心,對不起我總是把天長地久講得太容易,對不起我不能牽著你的手,和你重遊美麗的海邊,對不起我再也沒有資格當你的小龍女。

  如果周璃葳仍然是你認定中的好女人,如果她仍不願意放棄對你的覬覦,如果你們在一起仍然可以像好朋友那樣隨心隨意,那麼,試試吧,試試看,兩個人會不會擦出愛的火花,好不?

  妹 存艾

  不知不覺間,默恩來到存艾信裡提到的那家醫院,再多走幾步,他走到麥當勞前,推開光亮的落地門,走進去,點一個勁辣雞腿堡套餐。他記得那天,他點了套餐,坐在……找到了,樓梯轉角下的位子,那裡沒有人。

  端著套餐,走到他們坐過的位子。

  默恩坐下,打開紙盒,把薯條倒進紙盒蓋裡,再小心翼翼地用餐巾紙把漢堡包起來。伸手,想遞給存艾,抬眼,方才發現,他們已經……事過境遷。

  ******

  他快步從病房離開,看看手錶,事務所還有一個會議要開。

  他刻意讓自己忙碌,可以讓自己與平常相同,甚至連吃飯,他都不准自己少吃一口。

  存艾離開家裡那天,他逼存艾答應自己,離開後,要讓自己過得健康、要正常,他不敢要求她快樂,因為他明白,這叫做強人所難,在逼存艾同時,他也答應存艾,會讓自己過得很好。

  因此,他必須「很好」。

  手機鈴響,他接起。

  「呂默恩……我知道,我剛從病房離開,已經見過當事人,拍了照、拿到病歷表,你們開始準備資料吧,這次,我非要把她丈夫告死不可。」

  可惡的男人,竟對手無縛雞之力的妻子動手,就因為她不肯雙手空空、自動離婚,這次,他要是沒挖出對方過半身家和孩子的監護權,他呂默恩就自動在律師界除名。

  收起電話同時,他想起存艾,順手找出儲阿姨的電話號碼,撥過去,電話響了十幾聲才有人接。

  「喂,唐公館,請問哪位?」

  「儲阿姨,是我,默恩。」儲阿姨是他唯一可以知道存艾近況的情報站。

  「默恩,你還好嗎?」

  「我很好,存艾呢?她好不好?」

  存艾不肯和他聯絡,她的手機已經停用,他猜,她生氣他的決定,生氣他把她的行李打包,氣他把她推離開自己,更氣他一口氣把她送到機場,要她回美國去。

  但是,除了拉開距離,他找不出其他方式讓兩人不膩在一起,他們是緊緊相依的磁石,只要在磁力範圍內,就會自動靠聚。

  「放心,存艾很好,只不過沒去工作,我想這樣也好,先讓她把心情沉澱下來再說。」

  「如果可以的話,阿姨還是鼓勵她去找工作吧,有事情可以分心,她才不會鑽牛角尖。」這是他的親身體驗。

  「好,我會再跟她談談。默恩,那你呢,有沒有吃好睡好,讓自己過得好?」

  對於默恩,她有無數抱歉。

  他不好,但他可以撐下去,點頭,口不由心。「不必擔心我,阿姨只要把存艾照顧好,我就很感激了。」

  聽到這話,電話那頭的儲媽媽微微哽咽。這孩子……仍舊把存艾當成自己的責任……

  「就這樣了,阿姨,我先掛電話,我還有工作要忙。」

  「好,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身體。」

  「我會,阿姨再見。」

  收線,他往醫院大廳走去,為了不讓自己太過思念存艾,他刻意把工作擺在腦袋中間。

  一個閃神,那個是……是存艾嗎?

  他快步朝女孩方向走去,她的腳步有點虛浮踉蹌,而他沒想過會在這裡看見存艾,她不是應該在美國嗎?

  「存艾。」他喚她一聲。

  女孩遲疑了一下,然後搖頭,繼續往前走,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存艾。」他加大音量。

  這次,她很明顯地頓了一下,才緩緩回頭,在視線相接的那刻,情緒滿漲,她想也不想,撲進他懷裡。

  他火大了,非常非常生氣。氣她沒有到美國親人身邊,氣她把自己搞得狼狽,氣這麼熱的天,她還把自己包得像肉粽,氣他養得圓圓潤潤的臉龐,轉變成難看的蒼白色,生氣她的下巴……包著刺眼的紗布。

  他推開她、怒視她,他真想用大音量吼掉她眼底的迷蒙。

  「哥……」她看見他在生氣,吶吶地,咬唇、委屈。

  所有的怒火在她那聲軟軟的哥中消彌,呼……他不理人,逕自往外走去,拿起手機、撥出。

  「林秘書,麻煩替我取消下午的會議。」

  「哥……」她追不上他的腳步啊。

  他走到門口,才發現她沒有跟上來,迅速地轉身,走到她面前。「為什麼不跟上來?」

  搖頭,她醜醜的皺起眉頭。「哥,你在生氣哦。」

  「對,我在生氣。」他以為她在美國,有母親、有一群親人照顧著,誰知道她還呆在這裡,而且把自己弄成流浪狗。

  「不要對我生氣,好不好?」她眯眼,幾乎要掉淚。

  他瞪她,瞪了超過十秒鐘,吐氣,牽起她的手、往外走。

  他們走到醫院隔壁的麥當勞,點一份勁辣雞腿堡套餐,加大可樂和薯條,走到樓梯轉角處的位子,坐下。

  「吃!」他的口氣很壞,雖然肚子裡的火氣已經消失,拿起餐巾紙,他幫她把眼角的濕潤拭去,他看不得她傷心。

  哥還是關心她的,對不?

  「對不起,我應該去美國的,可是我不想離開哥太遠,這樣子會讓我好害怕。」

  「為什麼我這麼倒楣啊?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事,還是我的心眼太壞?舉頭三尺有神明,神明決定代替月亮處罰我……」

  這樣的聞言軟語,誰能對她發脾氣?默恩歎了口氣,把漢堡盒打開,薯條倒進盒蓋裡,他用餐巾紙小心翼翼地把漢堡包起來,送到她手上。

  「妳都沒吃飯嗎?」

  說著,他捏捏她瘦巴巴的臉頰,才多久,她就把自己整治成這樣,要是再晚兩個月遇見她,她不就剩下一副骨架?

  「對,我吃不下。」她咬了一口炸雞。果然還是哥的問題,他在,東西就變好吃了。

  「為什麼吃不下?」

  「因為哥不在家。」她望住他,在他眼神的迫使下,她不得不低下頭。

  誰說他不在家,只是,不在她的家。

  「所以妳就什麼事都不做?不上班、不工作、不出門、不吃飯,妳知不知道這樣很容易生病,生病……對了,妳到醫院去了,為什麼?生病了對不對?妳哪裡不舒服?不,妳下巴貼紗布……妳又摔跤了?又是高跟鞋惹的禍。」

  第四次,她第四次摔倒,而且每次都摔進醫院,該死的高跟鞋。

  她本來不想哭的,可是他一個兩個三個問題,把她的眼淚催下。

  「醫生說,我的腦袋有問題。」說完,她又哭又笑。「不用他說啦,我也知道我的腦袋有問題啊,不然,我怎麼會每一天、每一個小時、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哥。」

  就是太想了,她才不吃不睡,把自己弄成骷髏人?早知道就不要把她趕出家門,早知道離開他,她就會活不下去,早知道他們是生命共同體,他怎麼可以把她拋棄!

  他皺起濃濃的眉。天主不應該用這種方式考驗人,他以為只要把她推得夠遠,慢慢地,感情就會轉變,從情人變成真正的兄妹,他以為只要一段時間不見,理智會跳出來做主人類的思維,存艾會慢慢瞭解,世界上不是只有愛情值得稱頌。

  「存艾,妳不可以這樣。」

  話出口,默恩便知道自己錯了,理智是他的特質,不是存艾的,沒有他在身邊面青,怎能勉強得了她正常生活。

  「我知道啊。」

  她知道應該離得遠遠的,才不會拖累人,她明白自己是包袱,應該快點走開,她清楚自己的腦袋有病,而自己的出生根本是一個重大錯誤。

  可是……可是她愛他啊,好愛,愛得刻骨、愛得心臟都碎成兩半,還是停止不了愛情氾濫成災。

  一口口把漢堡咬下,沒細嚼就吞進肚子,食物在她的胃裡造反,她管不著,現在的她,只能管著胸口那顆還在跳動的心臟,它在抗議、在掙扎,它想找一條活路,可是每個路口都被堵住,害它逃不了、躲不掉,它被困住了。

  「妳必須工作、妳必須找點事讓自己分心,生命裡有太多美好的事情,不是只有愛情而已。」

  淚水沿著頰邊淌下。「沒有了,失去哥,我生命裡只剩下壞事情。」

  「不會的,妳要相信我,生命到處都是奇跡,只要妳睜大眼睛看,就會找到讓自己快樂的事情。」

  「我是認真的,我的生命已經沒有奇跡了。」

  她固執得讓人咬牙切齒。

  「妳……妳去環遊世界吧,我給妳開一個帳戶,裡面會有足夠的錢,讓妳到各地旅遊,妳去見見世面,去做妳最想要的冒險,只要記得給我寫信就行。」她沒辦法因為愛情而快樂,那麼,就讓她因夢想成真快樂吧。

  「要是哪一天,我玩累了,可不可以回來?」

  「可以,等到那個時候,我們就會成為真正的兄妹,我還是疼妳、寵妳、愛妳的大哥哥,妳一樣是崇拜我、敬愛我的小妹妹。」

  聽說,愛情會冷卻,聽說,愛情只是短暫的感覺,如果那些人說的不是欺騙,那麼,他們會走到那一天,再聚首,親情占了兩人感覺的大部分。

  「如果到時候,我對哥的感情還不是妹妹對哥哥呢?」

  她在為難他,她很壞,可是她還能再壞多久?能再繼續對一個男人任性,是多麼奢侈的事情啊。

  「那我只好……只好賺更多的錢,把妳送到外太空。」他試著幽默,卻試出她滿臉淚水,心疼了,他伸手觸著她的臉,劃過她的紗布,轉移話題,「這個傷,怎麼弄的?」

  「高跟鞋又惹禍了。」

  「明天,我帶妳去買球鞋。」

  「不要,那個不能搭我的洋裝、套裝。」她嘟起嘴。

  「有什麼關係,搭得再怪,妳都是最美的。」歎氣,他握住她的手,問:「存艾……去環遊世界好嗎?」

  在淚眼模糊間,她點頭答應。是該離開,走得夠遠,直到她不會是他的負累,寄生蟲早該離開了,讓這株大樹好好地活著。

  「乖,第一站想去哪裡?英國倫敦,還是法國巴黎?」

  「我想先回美國,看看媽咪。」

  「好,先回美國,不過,在出發之前,先搬回來吧。」

  *******

  這封信,默恩整整拖了兩個禮拜才回。

  說到底,他是在意的,在意存艾生命裡出現另一個男人,在意對方和她成為生命共同體,在意他還在這裡等候,而那只高飛的風箏,已經遺忘回家的路。

  這不是他要的嗎?

  他要她去追逐幸福,他要她把自己當成真正的哥哥,是他說生命裡處處有奇跡的,他怎能回過頭來,痛恨那個奇跡?

  經過兩個星期的沉澱,他逼自己用哥哥的身份,發出這封信。

  妹,我快樂,因為妳努力讓自己快樂著。

  那個澳洲聽起來很不錯,有機會的話,也許我可以去那裡走走。

  我很高興,妳的生命找到新出口,也很高興有一個男人和妳有了新交集,這份再大的力量都不能把你們分開的感情,要好好珍惜哦。

  如果有機會穿上妳在巴黎凡爾賽宮附近看到的那套婚紗,記得,邀我去參加妳的婚禮,畢竟我是妳的哥,是最疼愛妳的男人之一,知否?

  看到妳信未寫的那些話,我突然很想念妳那些吃醋的表情、嫉妒的言語,知不知道,妳捍衛愛情的樣子有多可愛?是不是因為妳身邊有了人,也迫不及待想把我推銷出去?

  不必了,我知道自己要的方向,妳不必為我擔心。

  最近,我回了大學一趟,碰到幾個教授,他們還是和那個時候一樣,精神奕奕地上著課,湖邊的垂楊柳仍然招惹池中的魚兒,圖書館裡,仍然每張桌子都被人占走。

  走在校園裡,好像時光暫停了,一樣的人、一樣的空氣、一樣的舊景,好像下一秒,妳就會從遙遠的對面向我奔來,揮著手,肆無忌憚地大聲喊,「哥,我在這裡。」

  就是這樣,全世界都知道妳是我的妹妹,教授笑話我說:「你的妹妹看起來像十五歲的小女生,開朗又活潑,怎麼你會那麼深沉?」

  沒錯,比較起妳,我是老得多了,做什麼都是走一步看三步,深思又熟慮,這種性格讓我對沒把握的事裹足不前。

  告訴妳一個小秘密,當時,我們班上有個男生想追妳,他向我探問妳的事情,知道我怎麼回應他的嗎?我給他一頓拳頭。

  記不記得那時候,妳常抱怨為什麼我有那麼多的女孩子追求,妳卻乏人問津?

  答案揭曉,那些對妳有意思的男生,都被我秘密處理掉了。

  時間怎麼走得這麼快?才一轉眼,那個胖到讓我想一腳踢開的儲存艾,已經長成人見人愛的小美人了。她開始會打扮、會穿高跟鞋,(雖然那些高跟鞋總是和妳作對,但說實話,高跟鞋真的讓我們家存艾的雙腿,變得又長又美)她走在路上會引起許多蒼蠅的矚目,(幸好她老哥是高效型蒼蠅拍)然後現在……有個不能分離的男人在旁邊守候,妳能想像我的心情嗎?

  我終於懂得,為什麼天底下的父親都看女兒的情人不順眼。

  存艾,不必擔心,我會調整自己的心情,試著接受妳深愛的那個男人,我會愛屋及烏,對他發出善意,所以,妳得給我更多資料。

  他叫什麼名字,念什麼、做什麼?他的家庭正不正常,有沒有一個會虐待媳婦的母親?你們是怎麼認識的?他愛妳多一點還是妳愛他多幾分?如果可以的話,把他的學校和就職單位給我,我來上網查,查查看這個男人有沒有能力帶給我的存艾無憂生活。

  總之,無論如何,記住我的話,我要妳幸福、要妳快樂。

  哥 默恩

  關上電腦,默恩明白這些話違背自己的心,但沒關係,只要他的存艾快樂就好!向來是這樣的,他要他快樂,他要她順利,他要她平安,他要她幸福而喜悅,只要她好,他便好了。

  ******

  存艾搬回呂家,機票也已經買好,時間在兩個星期之後,默恩替她訂了商務艙,並向事務所請了兩個星期的長假,這讓所有人跌破眼鏡,但他半點都不心疼員工們的眼睛。

  這兩個星期,他要分分秒秒、時時刻刻都和存艾在一起。

  白天,他帶她去買衣服買鞋,買的都是適合旅行的輕便衣服和鞋款,他帶她吃過一家又一家的餐廳,他要她記住臺灣味的同時,記得住在臺灣的這個男人。

  夜裡,他們窩在床上徹夜長談,他說他的理想志向,她說她真的很想當他的新娘;他提十年計畫,說他會賺足兩個人到老的生活費用。

  到時候,如果她還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男人,就回來吧,這裡有個哥哥會無限制寵她溺她愛她,像從前那樣。

  存艾懷疑地問:「如果你找到比我更好的女生結婚了,如果嫂嫂對我吃醋怎麼辦?」

  他想也不想,回答,「那我就給妳換一個新嫂嫂。」

  他的「想也不想」滿足了她,她窩進他的胸口,笑著說:「糟糕,我很像變態小姑。」

  他捏了捏她的鼻子,笑說:「沒關係,我喜歡妳的變態。」

  「我覺得好吃虧哦。」

  「哪裡吃虧?」

  「要找到比我好的女生很簡單,可是要找到比哥好的男人太困難,我的物件數量比哥少,我們的立足點不平等。」

  他失笑,抓亂了她的頭髮,心想,傻瓜,在他的心底,再沒有女人比她更棒。

  他們以為兩個星期很久,卻沒想到太陽升起、太陽落下,兩個星期轉眼間從指間滑過。本來,存艾只有一個小小的行李箱,因為他的狂買,一下子暴增成七個,他擔心她帶不走,直接將她的行李托運。

  存艾搭飛機那天,只剩下一個小小的隨身包。

  應該出關了,她不想走,緊緊相扣的十根手指頭像沾上三秒膠,分割不開。

  她看他,一瞬不瞬,想要在腦海裡深深地、深深地將他烙印;他也看她,但他看的是存艾從小到大的點點滴滴,那個愛吃棒棒糖的女孩,那個愛囤積零食的女生,那個他走到哪邊、都要跟隨的女人,怎麼會這麼快,他們的緣分已盡。

  在一起不是很簡單的事情嗎?父母子女可以再一起、情人朋友可以在一起、老師學生會在一起,同事上司會在一起,人無時無刻在和一群不管你喜歡或不喜歡的人在一起,為什麼這麼簡單的事,他們就是辦不到?

  他不太怨慰的,他相信事在人為,但這件事讓他學會怨天尤人。

  「哥,你要過得很好,要很快樂、要很幸福。」老話了,一遍一遍,不知說過幾千句的老話,她還是一說再說。

  「只要妳有本事讓自己幸福快樂,我就會做到。」

  「哥,你要好好吃飯、好好運動,把身體保持在最健康的狀態。」

  「這個話,妳應該叮嚀自己,不是叮嚀我。」

  也不想想過去三個月,是誰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幸好這兩個星期,他把她養回來一點點。

  「我會啊,我要有足夠體力,才可以環遊世界。那哥……」

  「我知道,我也要有足夠的體力才能好好賺錢,好好存錢,好好讓妳在世界各地大膽消費。」

  「哥,你養我這只寄生蟲,會不會很累?」

  他捏了捏她的臉頰,笑說:「妳不是我的寄生蟲,我們是共生,妳有我長得好,就像螞蟻和蚜蟲那樣,螞蟻保護蚜蟲,蚜蟲分泌蜜汁供螞蟻取用。」

  「我討厭這個比喻,而且我也不會分泌蜜汁。」

  「那……好吧,就像父親和孩子,身為父親,辛苦養育孩子,孩子只要回個甜美笑容,父親就會感到滿足,孩子是父親往前沖的動力,而父親是孩子最好的保護傘。」

  「我也不喜歡父親和孩子。」

  她是個難伺候的女人,這個不喜歡、那個不愛,也不想想她的哥是律師又不是小說家,怎麼能夠隨口就尋出貼切的形容詞。

  「那妳喜歡哪個?」

  「我喜歡當哥最愛的女生,就算我是笨蛋、就算我是負累,就算我的存在只會讓哥覺得好辛苦,可是,哥就是喜歡我,不喜歡別人。」

  他定定望著她。

  笨蛋,她早就是這種女生了,她舉的不是比喻而是事實,歎氣,他的辛酸怎禁得起她如此撩撥?

  存艾展開雙臂,把他抱得緊緊的。「哥,是不是哪一天,我可以把你當成真正的哥哥,就可以回來?」

  「對。」

  「是不是只要我學會不對你和其他的女人感到嫉妒,我就可以無限制地在你身邊耍賴?」

  不是,不會有其他女人。但他說:「是。」

  「是不是我累了倦了、想哭了,你的肩膀仍然是我的依靠?」

  「對。」

  「是不是就算我成了真正的妹妹,我仍然是你最在乎的女人?」

  這個話,她已經聽過他千遞萬遞承諾,她卻還是要一次一次拿出來提點,就說吧,她是個難纏女人。

  「是。」他將她的身子擁入懷裡,不在意旁邊走老走去的人群,用什麼眼光看自己。

  廣播傳來催促的聲音,她該出關、準備上飛機了,可是準備了兩個星期,她還是沒把自己的心搞定。

  「哥,你會不會忘記今天的話?」她的口氣急促。

  「不會。」這一刻,他也發覺自己鬆不了手,還以為兩個星期已經足夠,哪裡曉得,分手是人類最嚴重的折磨。

  「你會不會忘記你曾經很愛我?」

  「不會。」

  「你會不會等我走掉以後,就不理我了?」

  「不會。聽我說!時間不多了,妳要記得吃飽睡好,要記得寫信給我,要記得不必替我省錢,該花的、要買的,記得去領錢。」

  「好。」

  廣播再次催促,默恩陪著她往出關處定。

  「妳不可以生儲阿姨的氣,要記得孝敬她,把妳養到這麼大,很不容易。」

  存艾笑了。哥養她的,不比媽媽少。「知道。」

  「妳要好好和Uncle相處,不可以到那裡去鬧家庭革命,我可沒養出一個叛逆份子。」

  「我沒那麼壞啦。」

  「有沒有行李忘記帶?想起來隨時給我打電話,我幫妳寄過去。」

  「有啊,有一個行李沒帶。」她明明在笑,酸澀卻梗在喉嚨裡。

  「什麼行李?」他皺起眉頭。檢查那麼多次,怎麼還是漏掉?

  「呂默恩啊。我什麼行李都不必帶,只要帶上哥,走到哪裡都會搞定。」

  分明是句甜蜜的話語,不明所以地,他聽得滿心酸澀,眼底出現一片可疑的紅潮,他鬆開了她的手,拂開她額前的散髮。「這個行李,妳不可以要,我不會給妳寄去。」

  「為什麼不行?」

  「因為從現在起,妳必須學會獨立。」

  「我討厭獨立。」她跺腳。

  「沒辦法,所有成年男女都要學會獨立。」說著,他輕輕一推,將她推出關。

  一個關卡,關住她的愛情,他在關內、她在關外,從此,她必須關起心門,不將他當成愛人……好難的挑戰哦,可是他一手將她推出去,逼她接受挑戰。

  依依不捨的目光在他身上繾綣,她用力咬住下唇,輕輕地說了聲永別。
作者: luck790103amy    時間: 2010-11-7 01:00 AM

本帖最後由 luck790103amy 於 2010-11-7 01:07 AM 編輯

第八章

  存艾沒回信,兩個星期、兩個星期又過兩個星期,她已經比固定寄信的日期晚了將近一個月。

  是他寫了什麼,惹她不高興?她不願意他去調查她的新男人?默恩不知道,他只能在這裡跳腳,心急。

  他給她發了七八封信,存艾沒有半點回音。

  打開資料夾,他讀取自己寫給存艾的信。

  Dear存艾:

  我不高興,因為妳沒有回音,說,這次瘋到哪個國家?是那裡風景太美,妳流連忘返,還是妳淋雨淋到生病?怎麼會忙到沒時間給我回信呢?我開始考慮,要不要把妳帳戶裡的金額縮水,讓妳多留點時間給我寫信。

  臺灣進入秋季,秋老虎的威力很嚇人,讓我們這種非穿西裝上班不可的男人很辛苦。(看在我賺錢很辛苦的份上,拜託,給我一封信。)昨天打了個離婚官司,我替我的當事人省下三千萬贍養費。

  他的前妻氣到一出法庭,就對我破口大罵,她罵人罵得非常溜,從頭到尾,我懷疑她有沒有呼吸過,這種人才不當律師實在可惜,不過,也因為她的態度,讓我深深同情我的當事人,這種婚姻,他居然還可以維持十五年,他的修養不是普通高強。

  回到辦公室,我和陶律師在閒話八卦的時候,互問:「是不是因為離婚這麼累人,所以年輕人不想結婚?」

  他笑著回答我,「離婚哪裡累,真要說累,累的是我們律師和他們口袋裡的金錢。」

  存艾,妳想過這個問題嗎?如果不是為了廝守一生,為什麼人們要走入婚姻,如果是為了廝守一生才走入婚姻,為什麼又要輕易讓婚姻決裂?人人都說地球生病了,我要說,生病的是人心。物資豐富的二十一世紀,反而讓人們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妳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嗎?那個男人真是妳想要的嗎?會不會在乎,卻發現他不如預期?

  聽哥一句話,別太早下決定,決定他是自己一輩子分不開的男性,從我這裡偷走一點律師性格吧,觀察、分析,在感性之外,存上一點理性,分析出正確答案,再考慮自己的決定不會太莽撞。

  如果妳的分析能力不是太好,我很樂意幫會妳,把那個男人的資料寄給我,由我來幫妳做這件事情。

  最後,給妳機會,三天內寄信給我,如果真的忙到沒時間說廢話,打四個字──哥,我很好。寄給我、讓我安心。

  哥 默恩

  他承認自己是小人,才告訴她要好好珍惜手邊的幸福,下一封信又否決那個幸福的真實性。

  他嫉妒那個男人,相當嫉妒,他以為自己的度量大到可以微笑退出,沒想到,他一下子推翻自己的大度量。

  他很糟糕,如果存艾真把資料交到了他手上,他想,他一定不會給對方及格分數。

  前幾封信,他幾乎重複著同樣的內容,要存艾給他回信,要她多講講關於那個男人的事情,恐嚇她再不寫信,就縮減帳戶裡的金額,頂多再勉強擠出一些事務所裡的事來充數字。但明眼人一看,自然看得出來,他翻來覆去,強調的是同樣的東西。

  後面兩封就簡單得多了,三行解決,他省去瑣碎廢話,直接告訴她,我給妳幾天時間,幾天不寫信,我就殺到美國去。

  他鄭重恐嚇了,但,她仍然沒回信。

  於是,他開始安排工作,計畫排出空擋時間,跑一趟美國。

  在訂機票之前,他要先打電話給儲阿姨,必須先搞清楚存艾到底在忙什麼事,如果她是忙著談戀愛……按數字鍵的右手停住。如果真是呢?他還要風風火火的趕去?

  說不出口的疼痛在心上抽了抽,鞭笞了他的神經,不知道哪裡吹來的風,讓他的冷透進骨頭裡,他的眉心蹙起川形豎紋。嘴巴輕易出口的祝福,在沒人的地方突顯出沉重,他是心口不一的男人。

  電話未掛回去,秘書撥了內線進來。「老闆,有位唐先生找你……」她頓了頓,又補上一句,「唐先生說他是儲存艾小姐的哥哥。」

  像觸電般,手上的話筒叩一聲掉落玻璃桌面,不明所以地,不安大量傾入。唐既理,他知道,他是給存艾送蘋果的哥哥。

  「請唐先生進來。」

  默恩把電腦關上,端正坐姿。

  門打開,唐既理筆直走到他面前,他起身,伸手交握。

  「你好,我是唐既理,存艾的哥哥。」

  「你好,我是呂默恩。」

  客氣寒暄中,兩個男人互相打量對方,唐既理是個混血兒。長得相當好看,濃眉大眼,頂著一頭棕色微卷頭髮,他屬於陽光男孩,存艾說過,他是會計師,優秀而有才華,會唱歌,會作詞作曲,在存艾失眠的夜晚,他會拿起吉他,在床邊為她唱歌。

  所以,是他?他是存艾口裡那個分離不開的男人。

  如果是這樣一個優秀的男人,他不該試著放手?

  下意識,默恩的眉頭皺起。「請坐。」

  「謝謝。」

  唐既理把袋子往他桌上放,他認出來了,那是存艾的袋子,一個淺灰色的環保袋,她去參加活動送的,她很喜歡這個袋子,常常提著它四處走。

  就這樣,他們誰都不說話,好像怕誰先開口,就輸掉這場競賽。

  唐既理望著默恩。對方是個謹慎的男人,在十六個小時的飛行中,他模擬過許多種開場白,卻始終找不到一個不傷害對方的說法,存艾交給他的任務太困難,超出他的能力範圍之外。

  「呂先生,你有話想問我嗎?」

  「我應該問唐先生什麼事?」他是律師,未抓到對方的漏洞前,絕不亮出自己的底牌。

  唉,和律師交手很累。「你後面寫給存艾的那七封信,我看過了。」

  果然是他!存艾連信都給他看了,兩人的關係怎會是普通一般。苦澀一笑,默恩提醒自己別失態。

  「我考慮過給你回信,但……我覺得,應該當面告訴你,會比較好。」

  「好,請說。」

  他的心在猛烈撞擊,忖度中的事情將要從對方口裡說出,他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態度面對,只能冷靜再冷靜。

  「事實上,存艾後面那幾封信,都是我幫她回的,應該是從……她到瑞士玩那封吧,也許你已經注意到,存艾的筆跡不大一樣,我模仿得不是十分像。」

  錯,他沒注意到,如果是模仿,那他做得太好了。

  「為什麼是你回?」默恩神情冷肅,失望在眉間擴散。

  「因為那個時候,存艾拿筆寫字已經有點困難了,她寫的字,大概有……」他舉起右手,用大拇指和食指圈出一個直徑一公分大的圓。「這麼大,所以她口述、我幫她寫。」

  「說清楚,什麼叫做拿筆寫字有困難?」他隱約嗅出不對勁。

  唐既理停了好半響,才再度開口說:「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情,會讓你難以接受,很抱歉我們不告訴你真相,但這是存艾的心願,也請相信我,這兩年,我們全家都很難熬。」

  默恩的呼吸急迫起來,好像有個天大的陰謀籠罩住他,他可以從對方的話語裡面挑出一大堆問題,但他不說,生怕挑破,那個陰謀會壓得他無法逃避。

  「那年,你在醫院碰見存艾,存艾告訴你,她的腦袋生病了。她沒騙你,那個病叫做小腦萎縮症,存艾的外公、舅舅和大姨都是因為這個病去世的。」

  「這也是存艾的母親決定生下存艾的原因,她太孤獨了,她害怕病發的時候,一個人靜靜死去,這個病走到最後……很折磨人的,於是她生下存艾,兩人相依為命,日子久了,阿姨以為她們雙雙逃過這個病的詛咒,沒想到阿姨逃過,存艾並沒有。」

  「存艾提過,如果那年你告訴她,留下吧,我們來當楊過和小龍女時,那她會不顧一切、自私留下,即使這將讓愛她的哥備受折磨,她都要睜著眼睛,陪你到最後一刻。但你沒有,你的信仰、你的道德將她推開了,她告訴我,你的天主不准她過度自私。」

  「什麼叫做小腦萎縮症?」他的手莫名其妙的發抖,抖得自己幾乎控制不住。

  「那是種遺傳性疾病,由母體夾帶遺傳基因,這個病的一開始,患者會控制不好肢體,會摔倒。會沒辦法夾菜、寫字,慢慢地,沒辦法行動、說話,也沒辦法進食……直到沒辦法呼吸。那是種讓人絕望的病症,它不會慢慢走向恢復痊癒,而是一步步邁向死亡,有人從病發到去世甚至拖上十幾、二十年的時間。」

  所以存艾常常摔倒,不是高跟鞋惹的禍?所以他念叨她,「摔倒時要用手撐著地,怎麼可以讓下巴直接落地,萬一咬到舌頭怎麼辦?」時,不是她不要做,而是她無法做到?

  「不對,她生病了,怎麼還能到世界各地去旅遊?」默恩反駁。

  「她騙你的,為了讓你安心,她讓阿姨每個月從你戶頭裡另一部分現金,放到另一個戶頭裡,假裝自己真的到了那些國家,事實上,她整天都待在房間裡,看著旅遊網站,看著窗外的天空,用想像力旅行。」

  「存艾告訴我,這個病只能控制她的身體,不能控制她的靈魂,她的靈魂去了法國、英國、日本、瑞士,她每走過一個國家,就迫不及待要和你分享。」

  「她說我哥啊,除了賺錢,不懂得享受生命,你要幫我說說他,別讓他當一輩子的賺錢機器。」

  「她騙我的?這傢伙。」默恩拳頭緊握,她生病了,這麼大的事情,怎麼可以騙他!

  「她騙你的事還有一件。」

  「哪一件?」

  「她告訴你,她有個生命共同體,再大的力量都無法將他們分開,他們注定要一起走到生命終點站的男朋友。」

  「是假的。」這次,他連猜都不必猜。

  唐既理看一眼他青筋盡冒的手臂,無奈道:「對,是假的,那個男人叫做小腦萎縮症,現在,你想不想把她抓起來,打一頓屁股?」

  「想。」下意識拿來桌曆,他要騰出夠多的時間去美國把她抓回來,他們已經浪費兩年多,他要把剩下的每一天當一年使。

  「我做過這種事,她是個不服輸的丫頭,你知道她會摔跤嗎?」

  「我知道。」他還以為那是高跟鞋造反,她把他騙慘了。

  「醫生叮嚀了,不准穿高跟鞋,存艾還是每天把高跟鞋套在腳上,走路顫巍巍的,好像下一步就要摔倒。」

  「爸念她沒效、阿姨罵她也沒用,沒人知道她在固執什麼?後來她又摔跤,下巴縫了八針,我氣到爆,一把將她抓到大腿上,狠狠打她一頓屁股,她眼淚鼻涕齊流,告訴我,那些高跟鞋都是你買的,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夠穿多久……」

  說著,兩個男人都鼻酸了,唐既理端起秘書送來的茶,喝一口,順帶吞下喉間酸楚,默恩也作出同樣的動作,他們都不是輕易示弱的人。

  「我也給她買過很多平底鞋。」他買了滿滿的七大箱吶。

「對,後來,她沒辦法下床,但她每天都要穿新衣新鞋,還要帶你給她買的項鍊手鏈,只要一有機會,就央求阿姨幫她化妝,看護很受不了,哪有病人天天盛裝打扮?她說,如果哥在啊,他還會給我梳頭髮、搽指甲油。我徹底敗給她了。」

  點頭,默恩說:「我會。」

  他要去把存艾接回來,天天把她打扮成公主,餵她吃魚子醬、喝香檳,把她當成女王來服侍。

  唐既理續道:「她是我見過最堅強的病人,她每天都很開心,即使被病魔折騰得很累,她還是笑瞇瞇的,我知道她不願意別人替她擔心,但我觀察過好幾次,即使沒人在的時候,她還是隨時隨地保持笑容,連看護小姐都說,她是她見過,最樂觀的病人。我問存艾,為什麼病了還這麼高興,她回答,我快樂了,哥才會快樂。」

  「呂默恩,即使生病,存艾還是把你的快樂擺在第一位,所以請你不管碰到再糟糕的事都別忘,為存艾保持快樂。」

  這次,喝水也掩飾不了他的心酸,仰頭,唐既理把淚水吞回肚子裡面。

  而默恩紅了眼眶,點頭、再點頭,他拼命點頭。會的,如果他的快樂是存艾最在乎的事,他會為她辦到。

  「這個袋子裡面有存款簿,那是你給她的錢,她希望如果有機會,你利用這筆錢代她、用雙眼看遍全世界,裡面還有她的心情手記,很多本,後來她寫的「大楷」也在裡面。」

  「另外,我燒了幾片光碟,都是她的照片,還有她想對你說的話。她說只要有人可以帶給你幸福,她願意把嫉妒拔除,真心誠意祝福。」

  「我知道。你會在臺灣停留多久?」

  「你是我來臺灣的唯一目的,對你說完這些,我馬上回去。」

  「等我兩天,我把事務所的事安排一下,跟你一道走,我去把存艾接回來。」

  像停電般,唐既理一瞬不瞬地望著他。是他說得不夠清楚嗎?

  「怎麼了?存艾不想我去嗎?」

  唐既理搖頭,緩慢地回道:「對不起,存艾她已經走了,在上個月中,辦完喪禮後,我才走這一趟。」

  存艾死了!

  驚雷轟下,他像塊被燒焦的木頭,麻木的神經道不出疼痛,是誰在他的胸口炸出一個大洞?絲絲縷縷的悲哀像蔓生滕,密密麻麻地糾纏住他,他無法喘息,他的心像乾涸的旱地,一道道裂縫延伸、無止盡。

  「你不要這樣,她走得很安詳,就像平時睡著了一樣,我們照著她的意願,讓她穿上郝思嘉那套綠色絲絨禮服,挑了雙她最愛的高跟鞋,我們讓小艾艾躺在她身邊,把她最愛的水晶項鍊掛在脖子上,存艾是個好女孩,她是受上帝眷顧的,她發病得很快,沒有被病魔折騰太久,你該為她感到欣慰。」唐既理匆忙道。

  誰會因為死亡的提早到來而感到欣慰?所以那個病,真的很辛苦對不?他是男人,從有記憶開始,就不曾掉過一滴淚水,但他哭了,因為一個女孩,一個總是纏著他,用軟軟的聲音、一聲聲喚他哥的女孩,與他,天人永隔……

  他沒有啜泣,只是淚水永不止息,它一串串滑過臉頰,落進他昂貴的西裝裡,暈出一大片黑影,那黑影攫住他的胸膛、他的心口,攫住他存活下去的力氣。

  失去存艾,他哪還找得到快樂的力量?

  唐既理歎息,繞過桌子,大大的手掌落在默恩的肩上。

  「我多留幾天吧,陪你大醉幾場。」

  ******

  哥,我嚇到了,醫生說病分兩種,一種是走向康復,一種是走向死亡,我是後面那種。

  好倒楣哦,怎麼會是我啊,我明明就是樂觀進取的好女生,為什麼讓我生了一種絕望的病症?我想靠在你懷裡大哭特哭,想問你,為什麼所有的壞事情全落在我頭上?難道真的有前世今生,而我上輩子殺人搶劫、壞事做絕?

  哥,醫生要我做複健,好好笑哦,又不會好的病,做什麼複健啊?但我乖乖合作,因為這樣,媽臉上才不會出現淚痕,扶著欄桿一步步學走路,我覺得自己好愚蠢。二十幾歲的大女生了,居然還在學走,甚至牙牙學語。

  不是誇張,真的是牙牙學語,最近我連嘴巴的肌肉都控制不了,講話也越來越不清楚,想當初,我還參加過演講比賽的說。我告訴Uncle這件事,他笑道:「好漢不提當年勇,有本事就天天對我演講。」我明白,他怕我自卑,再也不肯開口說話。

  哥,我爛斃了,你告訴我,和周璃葳聯手打了一個漂亮的勝仗,我該替你高興的,可我講過一百次,祝你和他幸福,我的心還是嫉妒得要死。我很爛,哥,我試著喜歡周璃葳,直到和你一樣喜歡,你們一定要繼續合作、繼續成就,繼續……

  哥,我昨天發高燒,以為再也醒不來,生這個病的人,很多是死於呼吸衰弱,我不知道自己會死於什麼?在燒得頭暈目眩時,我腦袋裡竟然清清楚楚地出現一樣東西,是你手裡、那盆冰冰涼涼的龍眼冰。

  好想念哦……好想念那年夏天的滋味。是誰規定的啊,規定過去的歲月不能重新回來?

  哥,我討厭我的手,字越寫越醜,我腦袋裡要說的話很多,可是寫出來的字很慢,我的手跟不上我的心,我愛你很多,可是能為你做的很少,怎麼辦呢?

  哥生日到了,我想給你做卡片,可我連剪刀都拿不好,我想幫哥編織一條暖暖的圍巾,可是棒針不肯幫我的忙,一個人如果不能為愛情做些什麼,那愛情會不會對她感到厭棄?

  哥,我哭得好慘,小艾艾的眼睛掉了,看不見的悲哀我非常明白,因為看不見哥,讓我度日如年,看不見希望,讓我生命晦澀,小艾艾,你的眼睛到底在哪裡啊?

  哥,我知道我會死於什麼了,我會死於思念。我想哥的眼、哥的眉、哥的鼻子、哥的嘴,我還想哥的擁抱和親吻……網站上說,這種病會讓全身漸漸不歸我管理,只有不受控制的五臟會自己運作的很好,如果我一直想哥、一直想哥,會不會想到最後,心臟也向我投降?

  哥,我的靈魂一點一點被軀體禁錮,好疲憊,不明白為什麼不要死得快一點?

  我想開快車撞電線桿,想從樓上往下跳,想要一顆炸彈綁在我身上……可惜,我連拿刀子劃不動脈都辦不到。

  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想像,想我的靈魂像破繭而出的蝴蝶,翩翩飛舞在廣大的天空,可惜我的繭太厚,讓我的靈魂在厚繭裡窒息。

  哥,記不記得媽要嫁給Uncle的時候,你教過我,真正的愛不是自己的想法,而是在乎對方的感受,真正的愛,是對方幸福、你就會快樂,否則那不叫愛,只是佔有。

  我記住了,所以我在乎你、心疼你,不要生病的存艾欺負你的心,我寧可你誤以為我正在翱翔天際,也不要你看見我殘破的軀體。知道事實後,你不要生我的氣哦,好不好?

  哥,我好喜歡既理哥哥為我寫的歌,有空,你讓他唱給你聽好不好?他的歌聲很棒,只差沒去參加「星光大道」,你會喜歡他,就像我喜歡他那樣。

  說是心情手記,倒不如說是存艾對他的叨叨絮絮,這些冊子是他,而她一有力氣就對他說話。

  默恩理解了唐既理嘴裡的「大楷」,因為到後來,存艾的字真的大到離譜,就像小學生練字,而後面,多是用電腦打的。

  唐既理說,她打一個字需要兩、三分鐘,那個賣力伸展脖子的舉動,看得人好傷心;他說,到後來,打字成了她唯一能做的事情,誰都不忍心阻止;他說,最後那幾天,她連動都不能動,看著他的眼睛,乾淨得像個初生嬰兒。

  在那個時候,只要是對她有一點點疼愛的人,都會希望成全她早點離開,所以他們選擇放棄插管急救,在她停止呼吸那刻他們仿佛看見一隻蝴蝶破繭,翩然離去。

  唐既理說,如果你真的愛她,就該為她感到高興。

  誰能為死亡高興?辦不到。

  看著每張照片裡,她可人的甜美笑容,他哭泣;看著她對他比YA,笑著說:「哥,要快樂呦!」他淚流滿面;看著她費盡心力寫下的碩大字體,他痛苦失聲;他是個很MAN的男人,但存艾把他的形象破壞殆盡。

  ******

  唐既理留下來,陪了他兩個星期,他們每天每夜都在談論存艾,他們喝酒,在昏醉間回想存艾的點點滴滴。

  存艾是他們共同的妹妹,但他們都不希望存艾當自己的妹妹。

  默恩指著屋後的龍眼樹,對唐既理說:「這是存艾最喜歡的零食,它們把存艾的皮膚養得很漂亮。」他拍拍自己的大腿對唐既理說:「我的膝蓋是存艾最好的按摩椅。」他舉起自己的手臂說:「存艾最喜歡靠在我的臂彎,這裡是她最安全的欄桿。」他把存艾的小被子蓋在身上,說:「這條彼得兔毯子是我給她十二歲生日禮物,她看電視的時候都要蓋在腳上。」

  於是,唐既理終於明白,為什麼看電視時,存艾總說冷,那是因為她把她的彼得兔留在臺灣;他明白為什麼親人都在身邊,她仍然老是覺得失去依靠,那是因為她的「欄桿」不在;他懂了,愛情是雙方面的事情,不單是存艾深愛默恩,默恩也用同樣的心情眷戀著存艾。

  唐既理仰頭,咕嚕咕嚕灌下一大口啤酒,對他說:「我第一眼就喜歡上這個妹妹,如果她不是愛你太深,我會趁這幾年把她,呂默恩,你是我的頭號情敵。」

  默恩用自己的酒瓶碰撞他的,回道:「你把不上她的。」

  「為什麼?」

  「她從四歲那年起,就會因為我不再出現而思念。」

  「四歲?那麼小的女孩,你都下得了手。」

  「沒辦法,我天生有魅力。」

  默恩笑了,帥氣的笑臉怔住了唐既理的眼,於是他又懂了,為什麼存艾會說:「我最愛逗哥笑,他一笑啊,哼哼,沉魚落雁算什麼。」

  喝乾了瓶子裡的酒,默恩問:「可不可唱唱你為存艾寫的那首歌?」

  他聳肩道:「有什麼不可以?這首歌叫做「天堂寶貝」。」

  妳像一朵粉紅玫瑰,在潔白的床間漸漸枯萎。

  妳努力張揚著笑臉,說乾燥玫瑰也有餘韻香味。

  妳安詳甜美的睡顏,蒼白染上曾經鮮紅的嘴唇。

  我背過身悄悄垂淚,妳說有機會想再任性一回。

  我的心肝寶貝,妳要慢慢慢慢地飛,飛到那個我不認識的世界。

  聽說那裡有喝不完的甘冽泉水,有無數的歡樂笑靨。

  我的心肝寶貝,不要害怕消失不見,妳已在我心裡寫下繾綣詩篇。

  聽說只要愛妳的心情永不改變,愛情會在天堂永恆……

  唐既理有很棒的歌聲,唱歌的神情專注而深情,但聽完歌曲,默恩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惡狠狠地問:「說清楚,存艾和誰的愛情會在天堂裡永恆?」

  他的惡狠狠惹出唐既理的大笑聲。

  之後,他們一起看存艾錄下的DVD,存艾要說清楚每一個字,都得張大嘴巴,一個字一個字緩慢發音,那樣的辛苦讓默恩淚流不停。

  她費力地說:「哥,要快樂哦,總有一天我們會再見面……下輩子,可不可以別逼我叫你哥哥,我想當你的愛人,你的妻子……我把糖果,龍眼通通留給你,你要記得吃糖,別吃苦,讓自己難受……」

  她說得那麼辛苦,卻讓笑容在臉上張揚。

  唐既理說:「對我們而言,維持住一個笑臉很容易,但對存艾而言,那是重大的考驗。」

  這樣艱辛錄製的DVD讓默恩看一遍、痛一遍。

  兩個星期之後,他不是送走唐既理,而是和他一起回去,因為他說:「存艾希望她的墳邊種滿玫瑰花,可是,又不許我們種。」

  「為什麼?」

  「她說,玫瑰花代表愛情,而她只想要一個人的愛情。」說完,唐既理帶著深意望住他。

  這些話,促成了默恩的美國行。

  他和唐既理成了好朋友,可以一起談論存艾的好朋友。

  默恩到了美國,看過儲存艾的墓園和舊房間,他親手為她種下代表愛情的紅玫瑰,他陪著她說話,一天說過一天,真到滿足了,才離開。離開時,帶走了她床頭的小恩恩和小艾艾。

  回臺灣那天,唐既理沒有對他說再見,但對他說了另一句話,他說:「如果你不允許自己快樂,便是對不起存艾。」

  這句話,他記下。

  ******

  桃園機場裡,人來人往,默恩帶著一隻簡單的行李箱,和周璃葳說話。

  「什麼時候回來?」她對著他歎氣。

  任性的傢伙,好不容易事務所有今天的名聲,他居然不負責任地說走就走。

  默恩搖頭。他並沒有她所想的那麼不負責任,這半年,他找到當年最優秀的學長和同學來坐鎮,他把事務所的股份分了出去,有他們撐著,他可以玩得安安心心。

  「不知道。」

  也許要一年,兩年,他已經不再做計畫了。

  目前,尚未存夠計畫中的一億九千三百二十萬,但他決定去環遊世界。

  打開萬用筆記,他從裡面拿出一張黃色紙條,再看一眼。

  我希望可以跟哥一起環遊世界。

  這張紙條已經有很久的歷史,是存艾的心願,今天,他終於可以帶著她一起踏上旅程。

  下意識地,他握握頸間的鏈墜,那是一個銀制的小盒子,盒子裡面的照片有個笑意盎然的女孩,她笑得無憂,笑開所有人心中的陰霾,為了她,他學會快樂。

  「你就不能先玩幾個國家,然後每年按照計畫做短暫休假,再出國玩嗎?」那時,她可以陪他一起,並且兩個人都不必特意放下工作。

  「不,我答應存艾了。」選擇今天出國,是因為今天是存艾的生日,他曾經說過,要把環遊世界的願望當成她的生日禮物。

  聽到「存艾」二字,周璃葳眼神黯然。始終離不開是嗎?她不知道該為他的癡情感到佩服,還是替自己感覺悲哀……

  「存艾離開了,而你還活著,未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日子長得很,你得放下,重新尋找幸福啊。」

  「謝謝妳,我已經夠幸福了。」這段時間,他反復看著存艾為他留下來的東西,他不再傷心落淚,而是慢慢地品嘗著她要他快樂的心願,發誓,他會為她,快樂活著。

  「哪有?你根本是在逃避,你以為遠遠地離開臺灣,就能夠離開屬於你們的記憶!」

  默恩緩緩望著她。璃葳畢竟不懂他,再好的朋友,再親密的搭檔,也無法理解對方心底的深刻,唉,他不會對朋友要求這麼多。

  「璃葳,學長對妳很感興趣,如果妳感覺還不錯的話,也許兩個人可以交往試試看。」

  學長名叫陳衛承,是他新邀入股的股東之一,有他和璃葳以及另外兩個同學,他相信,他們四個人可以讓事務所的名聲更上一層。

  「這就是我們的問題所在,我對你感興趣,你卻對我不在意,同樣的,他對我感興趣,我卻非常沒興趣。呂默恩,我已經等你很多年了,這次,我還是說同樣的話,我會等你。」她的口氣篤定。

  他失笑。「我們只是很好的朋友。」

  「所有的夫妻都是從朋友變成的。」

  「我已經有妻子了。」

  「她是你妹,要我為你解釋法律條文嗎?」

  「在我心中,她是妻子,好了,妳回去吧,我要出關了。」

  「手機隨時開著,如果我們有事情要聯絡……」

  「知道。」

  默恩截下她的話。同樣的話,他已經聽過無數遍,但不管聽再多次,她都留不住他。

  轉身,他出關,手機傳來一封簡訊,他打開,心猛地觸動。

  哥,你快樂嗎,我很快樂。

  我現在在天堂。初來乍到,還無法形容這裡有哪些美麗風景,不過,這裡的天空肯定藍得看不見半點煙雲,這裡的泉水肯定甘甜醇美,約定五十年吧,等五十年過去,你來這裡和我相聚時,我就當導遊,帶你四處遊歷。

  哥,有的人,人生很長,有的人,人生很短,但不管長或短,只要在死亡那刻,有人想著你,戀著你,人生便算值得了。哥,我的人生很值得,因為有你,有我最愛最愛的哥……

  有一天,天愛上了海,可是空氣阻隔了他們,讓他們無法相愛,天哭了,淚水落在海裡,即便不能相愛,天也要把靈魂托給大海。

  哥,你當了我一輩子的守護天使,現在輪到我來守護你,要幸福哦!

  妹 存艾

  他笑開了,這丫頭還可以給他多少驚喜?

  默恩回撥,接電話的是個中年女性。「妳好,我是呂默恩。」

  「你好,我是存艾小姐的看護,她希望我在她生日這天,發簡訊給呂先生。」

  「我猜到了。」

  「那你也猜到存艾小姐入睡前,一定要說一聲,哥,晚安嗎?」

  「是,我猜到了。」所以入睡前,他也會說一句「存艾,晚安」。

  「那你知道,她心裡想的都是你,每分鐘,每秒鐘,為你開心,為你哭泣?」

  他無語,但,不難猜得到,因很多年前起,他就是她生命裡的重心。

  「呂先生,你再也找不到一個比她更愛你的女生。」

  「我知道。」

  「你愛她嗎?」

  「愛,非常愛。」他不在乎對陌生女子坦誠自己的愛戀。

  「那麼,從今天起,請你加倍愛惜自己,讓自己開心暢意。」

  「這話,是存艾要妳告訴我的?」默恩失笑,存艾打算透過所有的人,所有的嘴巴,一次次嘮叨,逼他愛惜自己?

  「對,她算準呂先生接到簡訊後,會回撥。」

  「謝謝妳,我會照她的要求去做。再見。」

  「再見。」

  默恩掛掉電話,登機的廣播聲響起,他握緊胸口的鏈墜,問:「存艾,準備好了嗎?我們要出發嘍。」
作者: luck790103amy    時間: 2010-11-7 01:01 AM

尾聲

  一片綠草如茵,點點黃花、紅花,紫花在草地裡綻放美麗,這裡沒有夏秋冬,只有教人舒適的春季。

  高大的男子背著雙手走入這片草地時,嚴肅的臉揚起笑意,軟軟的唇邊寫入甜蜜,因為,他看見迎面而來的女孩。

  女孩穿著一襲綠色絲絨禮服,那款式和《亂世佳人》那部老電影裡,郝思嘉用窗簾做的那件很像。

  他向她走近,她帶著甜美的笑臉,小小埋怨,「哥,你終於來了,我等了好久哦。」

  「對不起,讓妳久等了。」說著,他負在身後的手移到前面,把兩個玩偶交到她懷裡。

  「啊,我的小恩恩,小艾艾,我想死你們了。」女孩連聲嚷嚷。

  是,他知道她會想念它們,所以叮嚀兒子千萬記得,把小恩恩,小艾艾連同那雙綠色高跟鞋替他帶上。

  「來吧,換上這雙高跟鞋。」

  「哇!」她又是一陣驚呼,「好漂亮的高跟鞋哦。」她坐到草地上,他單膝跪下,為她套上高跟鞋。

  他望住她,她看著他,兩人笑開懷。

  「哥,快告訴我,你的故事。」她勾住他的手臂,靠上他的肩,好好哦,她又找到可以倚靠的欄桿。

  「妳離開以後,我先到美國,為妳種下許多玫瑰,然後把妳的照片放到鏈墜裡面,帶著妳環遊世界,一年八個月,我走過妳信裡面說的每個國家,我拍下無數照片,回到家裡,把它們編輯成冊,後來有出版社買下它們,印成套書,我在書的最前面,寫下……給我,摯愛的妹妹。」

  「真的嗎?那一定有許多人知道我們的愛情故事。」

  「對,為了這本暢銷書,我到處演講,許多讀者為我們的故事流下了心疼的淚水。」

  「那你……後來有結婚嗎?」

  「沒有,但我領養了兩個男孩子,並且在後院種下芭樂和荔枝樹,哥哥叫做存維,弟弟叫做存澤,他們都很孝順而且優秀,一個接下我的事務所,是個很成功的律師,一個開了電玩公司,兩個人結了婚都不願意搬離開家裡,真傷腦筋。」

  「為什麼他們不願意搬離開家裡?」

  「因為存維的愛情從那棵芭樂樹開始,而存澤的新娘先愛上荔枝樹,才愛上我們的孩子。」豐收的果樹,豐收了愛情,兒子和他一樣,都在生命樹下結出愛情果實。

  「你為什麼不結婚,周璃葳不好嗎?」

  「儲存艾是我唯一想娶的新娘,至於璃葳,她後來嫁給學長,陳衛承。」

  璃葳的耐力不如他,耗到三十五歲,她再笨,再固執也能理解,她與他,只能當朋友。

  「他們婚後過得好嗎?」

  「很好,學長是我事務所的合夥人,有才情,有能力,對了,後來我不再打離婚官司了,我強烈懷疑,是我壞人姻緣無數,才斷了自己的姻緣路。」

  「那你打什麼官司?」

  「我開始打刑事官司,替許多受害人平冤,將壞人繩之以法。哦,對了,記不記得左莉莉?」

  「記得,我高中同學,很哈你的那一個。」她笑得滿臉賊。

  「當時,造成他們夫妻離婚的狐狸精也找上我,要我替她打離婚官司。」

  「你幫她了嗎?」

  「沒有,我已經不打離婚官司了。」他圈住懷中的女孩,在她額間落下一吻。

  「後來呢?」

  「我的人生很成功,我經常出現在報章媒體,因為太紅,還有人力邀我去當警政署長,我有兩個很棒的兒子,兩個很溫柔的媳婦,和四個男孫子,一個女孫子,我的晚年生活有這五個調皮鬼,半點都不寂寞,我過著所有人都羨慕的生活,但再好終是遺憾,因為……妳不在。」

  「直到最後一分鐘,存艾,信不信,我真的聽見死神的銅鑼聲了,那個響亮的銅鑼聲通知了我,我們即將相聚,對於死亡,我不恐懼,只有喜悅與期待。」

  存艾捧住他的臉,在他唇上印上熱情的一吻,「哥,我愛你。」

  「我知道,而且現在,再沒有任何人事,可以阻止我愛妳。」

  她用力點頭。

  「想不想聽聽這雙綠色高跟鞋的故事?」他拉開她的裙擺,露出那雙美麗的高跟鞋。

  「想。」

  「我帶小艾艾上街,不是那個小艾艾,我指的是我們唯一的孫女,她在櫥窗外看見這雙鞋,硬把我拉進店裡,也不管旁邊有沒有人,就大聲叫嚷,這雙鞋配奶奶的綠色禮服正好耶,爺爺,我們買下來。」

  「店員小姐瞄了我們一眼,忍不住說:「小姐,老爺爺,這個款式太年輕,恐怕不適合老太太。」。」

  「然後,我們家小艾艾拉了拉店員小姐,告訴她,關於儲存艾和呂默恩的故事,小艾艾口才很好,她說得店員小姐動容掉淚,最後,用員工價把這雙鞋賣給我們,而我們家小艾艾,邀請對方到我們家裡吃龍眼冰……」

  這雙高跟鞋連同小恩恩,小艾艾跟著他入棺,那個時候,他並不曉得又有一對男孩女孩,因為這雙鞋,在龍眼樹下結緣,龍眼樹,生命樹,多子樹,他的愛情並沒有因為死亡而結束,新一代的愛情因而綿綿不息。

  他不停說著故事,講了三天三夜仍然精神奕奕,然後,存艾拉起他的手,離開那片草原,她承諾過的,要帶她的哥,四處遊歷。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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